作者:云山昼
她跟着躲什么。
越过她, 蔺岐也望见了月郤。
他与奚昭躲并非无故躲在这里, 月郤也清楚他如今的处境。
事出有因, 他理应万分坦然。
但不知为何,他竟心弦紧绷, 连带着身体也越发僵硬。
好似他与奚昭, 不该被人看见一样。
他将唇抿得平直, 目下不能动, 便只垂了眼帘。
挡在身前的人也屏着呼吸, 一手扶着石壁, 另一手还搭在他的右臂上。
许是怕被发现, 她将手攥得很紧。哪怕隔着衣衫, 也能感受到手心熨帖下的温度。
脉搏在她的掌下震颤跳动,仿佛被她操控着。
视线再一移,落在她的侧脸上。
从她脸上的确能瞧出几分病气。面容苍白, 没见多少血色。长颦减翠下,一双眼眸透亮明澈, 眼尾微垂着,笑时才稍稍翘起。
有些……太近了。
蔺岐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 目光仍旧冷淡, 不过将气息压了又压。
假山外, 薛知蕴道:“醒酒往这儿逛?算了,你大哥说奚昭不舒服, 在房里休息。但怎么没瞧见她人?”
她语气冷淡,带着点儿不外显的傲慢。
月郤应得颇不耐烦:“没见我也是来找她的?”
薛知蕴嗤笑一声:“月郤,她别不是在躲你?”
她说得慢,却是一针见血。
月郤恼蹙起眉。
奚昭躲在假山里头,与他隔了好几丈,但几乎能听见他的磨牙声。
……
挨骂的事先放到一边,能往前稍微走两步吗?
她真的快忍不住了,跟罚站似的。
但月郤一步没动,语气越发不快:“人都不在这儿,你还干等着做什么。”
话落,半晌没得到回音——显然是薛知蕴不愿搭腔了。
奚昭知晓他俩向来不对付,往常遇见了连话都不说的,今日竟还能聊上两句。
只不过……
她强压下动一动腿的冲动,颈子僵硬得跟灌了铅似的。
只不过被卡在这狭窄的过道里,站姿扭曲,憋得她实在难受。
她感觉半边身子都快麻了,又捱了会儿,终归没忍住往旁挪了步。
还没落稳,蔺岐就从身后扶住她的左臂,像半拥住她似的。
“别动。”那声音轻而又轻,落在耳畔。
奚昭心一紧。
又见月郤没往这边看,才松了口气。
许是心生不耐,月郤语气更冷:“与其在这儿等,不若去瞧一眼你那兄长。喝不得酒还偏要喝,什么话都敢往外吐。”
薛知蕴不以为意:“随他去,能说出什么好歹话。”
“是说不出什么好歹话。”月郤缓声道,“再往下说,就该把你爹的骨头埋在哪儿都吐出来了。”
“这没用的东西!”薛知蕴恼道,“怎的何话都敢往外讲?”
话落,一道鬼影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跃出,落在她身后。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阵车轮滚动的动静,奚昭屏息凝神。
确定薛知蕴离开了,才稍缓过一阵气。
又紧盯向月郤。
这下只要他也走了,就算无事了。
但就在这时,那双戾眼忽朝假山睨来。
视线陡然相对。
奚昭:!
月郤却像是早就发现了他俩,沉声道:“人都走了,还躲在里头做什么?”
奚昭往前走,又被拽回一步。
朝下看,才发觉蔺岐还握着她的左臂臂弯。
“小道长?”
蔺岐回神,手指微颤,松开。
“抱歉。”
奚昭摇头表示没事,又探出脑袋往外瞧一眼。
见四周无人,这才出去。
再看月郤时,她面上不大高兴:“要知道早被你看见,我就出来了。”
避着薛知蕴的是蔺岐又不是她。
白白浪费一个说话的机会。
月郤眉眼沉沉地望着他俩。
平时一副笑模样,这会儿瞧不出半点和气。又因沉默不言,显出压不住的悍戾。
他对蔺岐道:“那人待会儿定还要回来,你不走?”
他怎么也知道蔺岐在避着薛知蕴?
奚昭在两人间来回看了几眼,没瞧出什么端倪。
蔺岐稍一颔首。
他转而对奚昭道了别,提步离开。
与月郤错身时,后者忽道:“放心。大哥给他们安排的院子离宁远小筑远得很,只要你别平白无故地往这儿跑,碰不着他们。”
蔺岐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淡声说:“有劳。”
他走后,院子里一时万籁俱寂。
奚昭也没瞧月郤,直往里走。
月郤紧跟着她。
方才还攻击性十足的人,这会儿却像是斗败的困兽,耷着眉眼看她。
“绥绥,生气归生气,怎能不吃东西?”他稍抬起手,以让她看见拎着的食盒,“熬了桂花酸梅汤,还有菜,都是你爱吃的。”
奚昭往旁避了两步,大有躲着他的意思。
直言道:“你能离我远些吗?”
月郤被她那明显的防备姿态刺得眼疼。
呼吸又是一窒,他安抚道:“我不过来,不过来。你把吃的拿去,好不好?好歹填点儿肚子,总不能一直饿着。”
“不用了,我吃过。”
“吃过?”月郤不信,“秋木说,中午送来的饭你一点儿没动。”
“可我在蔺道长那儿吃过了。他抽空做了些药膳,我吃了不少。”奚昭踩上台阶,“你拿回去吧,天都黑了,这会儿就算吃也不舒服。”
“奚昭!”月郤陡然提声道。
奚昭恰走在最上面的台阶,偏过身看他,目光与他平齐。
“怎么了?”
月郤急喘着气,神情恍惚。
他喝过两口酒,面颊和耳尖涨出薄红。夜里有风,只吹得他面颊更烫。
想起方才她和那道人躲在假山里,将他排斥在外的模样,他便一阵心绞。
不信他,抵触他。
却能信任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道人。
能靠近一个不知底细的孤魂野鬼!
“是我把灵兽的事告诉了大哥,你怨我可以。但我不知道你不能吃霜雾草,也并非有意要害你——你该知道的,该知道的!我——!”
他陷在亟待偾张的情愫里,却又思绪混乱,不知要如何表述。
“我——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从来都没有。灵兽的事大哥问过我,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你别怕我,行么?绥绥,别不理我了。”
说到最后,已近乎哀求。
奚昭垂下眼帘,瞧不出是何情绪。
见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缓抬起手,在他发顶上揉了两下。
指尖顺着颊边游移,最后托住了他的脸,指腹压在那洇开水红的眼角上。
“月郤,你怎么像是快要哭了?”
月郤握住她的腕,使她的手紧贴在脸上。
再开口时,他声音已有些发瓮,当真像落过泪。
“绥绥,你不能厌我,不能!”
“好可怜。”奚昭摩挲过那发烫的面颊,轻声问,“瞒着大哥,不会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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