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她紧盯着他胸口那衣衫微分之处,充满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今天这一出并不在她的预期之中,她刚才含怒而来,也只是为了尽快救出他而已,但经历了几番艰难战斗之后,居然还能领到这样的福利,也算是好好抚慰了她的一番辛苦。
罢了,今天的确不是该如此纵情的好时机。
晏行云这个太子,简直明晃晃写着“得位不正”。倘若他能率领京城军民打赢中京保卫战,这个位子应该就能坐稳了,即使永徽帝真能奇迹般恢复视事——不过她猜晏行云应该不会给这位便宜父皇这个机会了——也不可能动摇晏行云这个太子在中京保卫战期间积累下的威名。
但是,倘若他失手,或被什么人算计,输掉了这一战……
说不定小世界都会崩了,还提什么将来,什么大位?
生活不易,谢琇叹气。
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又抚了抚盛侍郎那张泛红而热烫的英俊脸庞,万分不舍地慢吞吞欠身,从那张前朝御榻上爬了下来。
当然,这一路上她又故意挤挤挨挨,惹得盛侍郎倒抽了几口气,脸上红潮更盛三分,便不消再说了。
她立于那张紫檀木大扶手椅旁,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发皱的衣衫,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
剑鞘刚才被她丢在了殿外,此刻她只能明晃晃地倒提着那样兵器,剑刃上甚至还沾着稍早前在战斗中染上的点点血迹,站在那里,俯望着喘息未定的盛侍郎。
“弦哥可需要帮忙?”她想了一想,还是体贴地问了一句。
然而盛侍郎却闻言变色。
他那张英挺俊朗的脸上,红潮瞬间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和颈子上,狼狈不堪地撇过头去,说话甚至都结巴了一下。
“不……不用了。”他的声线听起来竟似比刚刚更哑了三分。
“给……给我一点时间,等等就好……”
谢琇:?
她迷茫了一霎,忽而悟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往下移了一点。
盛应弦:!!!
他一瞬间就明白,她应当是猜到了其中的关窍。
他顿时羞愤欲死,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扯官袍的前襟,掩饰似的整理来整理去,却总也调整不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谢琇:“……”
她的左手藏在身侧盛应弦看不到的地方,猛掐自己的大腿,这才勉强把一波笑意忍了下去,没有出声。
“咳,”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把剑鞘丢在殿外了……我先去寻回来,弦哥等一下若整理好了,便直接出去找我吧。”
盛应弦:“……”
他勉勉强强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当作回答,现在只想胡乱地把这要命的小娘子敷衍出去,莫要再在他眼前逗留,将他的窘状尽收眼底!
他眼前人影一晃,是她已大步走出殿门,果真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他。
虽然方才他羞恼难当,不由得盼着她先出去、给他一点整理自己的空间,但此刻她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却又盯着空荡荡的殿门口,难得地发起了呆来。
刚才也有那么一时半刻,他陷溺于意乱情迷之中,仿佛忘记了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艰难险阻,忘记了他们中间曾经被迫分离的那五年,忘记了如今虽然他们都重新身处于同一座城之中、同一方天空之下,但彼此的身份已经形成了一道鸿沟,将他们愈隔愈远,直至这一刻,几乎迢迢不可飞渡。
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慢慢紧握成拳,揉皱了掌下的那一片衣襟。
仿佛在辽远的记忆之中,正有一位眉眼飞扬、身形灵动的小娘子,撑着一叶莲舟,从藕花深处荡来,长篙一挑,便将一颗绣球遥遥向着他抛过来,眉目含笑里,含着深深的期许。
当绣球落进他怀中的那一刻,湖上有人正在唱着一支采莲曲。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第36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10
自从晏行云被认回, 还在后宫养病的永徽帝承认了他身为“皇长子”的身份,并立他为太子,命他监国之后,新太子雷厉风行地采取了一系列行动。
首先, 他宣布了刑部和大理寺对“仁王遇袭案”的调查结果。
……竟是张皇后和仁王, 眼看仁王在永固寺大琉璃塔坍塌之后声望江河日下, 而相对地,晏行云这颗彼时的“遗珠”却贤名日渐远播,故此铤而走险,一手策划了“仁王遇袭案”,想陷害皇长子入罪, 这样一来圣上就只能立仁王为太子了!
所幸圣上并没有被蒙蔽而酿成大祸,在北陵大军推进至太平府外、气急攻心而病倒之后,在病榻上痛定思痛,终于想清楚了这其中关窍, 急命吏部侍郎石永明等人奉口谕去刑部大牢迎请皇长子入宫。
而张皇后不甘心阴谋暴露、就此失败,意图封闭宫禁、关押重臣, 强迫朝臣推举仁王为太子。
幸好皇长子夫妇及时赶到, 率领忠心的勤王之师,解除了圣上之危, 剪灭了张后叛乱。
如今北陵大军已压至太平府边界一线, 而太平府境内多平原、少山地,即使有山, 也多是小山丘,几乎无险可守。
新太子虽贤明, 又有收服人心的手腕与处理政务的能力,但一时间亦是忙得有些焦头烂额。
晏行云将后宫诸事暂且托付于钟贵妃署理, 被张皇后压了许多年的钟贵妃很是喜悦。
由于北陵大军迫近中京,永徽帝又沉疴不起,新太子的册封仪式被迫推后了。自然,太子妃的正式册封也就没有下来。
不过,新太子伉俪很快就从庄信侯府搬入了东宫,这固然是晏行云为了让自己的太子头衔看起来更名正言顺、无可挑战一点,但这也使得谢琇有点气闷。
……无他,现在她要出个宫都不太方便了,虽然晏行云给了她一块腰牌,但出个门还要在家里先走两三里地的感觉,实在有点糟糕。
而且,钟贵妃深知自己手中的权力是从谁那里得来,非常懂得处事进退之道,宫务方面的事情,稍微大一点的,就要主动拿来东宫和谢琇商量决定。
谢琇:“……”
我不是来宫斗的,我们格局打开一点,我是来打中京保卫战的啊!
而且在宫里呆了一阵子之后,她的直觉也渐渐地让她对一些重要人物产生了一些自己的判断。
这个世界的NPC资料也很缺乏,譬如钟贵妃,在原作中只不过是几段话的篇幅。但谢琇和她接触得多了,才发现她也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杜贵妃聪明得多,才会在张皇后与杜贵妃的夹缝之间一直平安生存至今,并且看起来将会变成笑到最后的那一位。
但是那位一早就与晏小侯有勾连的中官高方智,给谢琇留下的印象却不是很好。
虽然谢琇对中官这一类型并没有什么偏见——除非是轮到去那些历史同人小世界里,碰到历史上盖棺定论为祸一时的权阉,才会产生本能的厌恶——然而这位在原作里权势最大的中官高方智,却令她同样产生了一种直觉上的防备与不喜。
他虽然对待谢琇一直是恭恭敬敬的,但他给她的感觉依然有一种阴冷之感,仿若深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猛然扑出,狠狠咬下一口。
而他的那种恭敬,仿佛也仅仅只是一种他的保护色而已。他在谢琇这位“太子妃”面前折腰,用那种合乎礼仪的恭敬,来遮掩他内心对她的睥睨与轻蔑。
对这位极得永徽帝欢心与信任的权监来说,二十年未能踏入中京城一步的谢大小姐,实则就如同他脚下的可怜虫,匍匐于泥地上,倘若没有那桩意外的悔婚替嫁,就会一辈子沉陷于泥淖里。
然而她又因为那一次替嫁之事,一步登天,成为庄信侯世子夫人——他所选定的盟友的正妻。这就代表着,她从尘埃里的野草,变成了宝座上的金玉,身份将会压他一头,成为他必须尊敬的人。
这让他非常不快。
他与谢大小姐之间并无私人恩怨。他不快的原因,纯粹就是因为,他认为她不值得受到他这样的尊重与恭敬的对待。
即使她拥有不凡的身手,依然不能改变她长于乡野的事实。她在京城的贵女之中连好名声都没有,更不要提是否表现出色,是否拥有不凡的地位,父亲是否位高权重、是否得力……
而在他的一番评估之后,他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而他虽然在她面前表现得谦卑恭敬,但他的那种结论也清晰地传达给了她——
简而言之,就是四个大字——“她不值得”。
高方智似乎认为,现在晏行云是太子殿下了,而谢大小姐的家世应该有一点不够看了,性格也并非最佳。
他好像觉得,太子殿下即将拥有天下、富有四海,是时候该过河拆桥,换一位更出色、更适合他的淑女作配了。
谢琇倒没觉得多么被冒犯,而是饶有趣味地想着,竟然能看得出她虚伪的演技、和掩饰在那种不走心演技背后的真正性格,这人不愧是原作第一权监!
她倒是不害怕晏行云会真的这么做。
原作中的一番大男主小侯爷,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一个权监所支配和控制的话,他不如不要在这里混了。
不过,谢琇也的确有一点疑问。
那就是——在原作之中,北陵大军南侵的速度,简直太快了。
虽然被关在刑部大狱之中不见天日多时,但根据谢琇的计算,大约在十月上旬末,北陵破白城关,再然后便是一路连下十城。
这其间虽然小侯爷和她都被关在刑部大狱之中,但满打满算至今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何便能打到太平府附近?!
当然,假如对标一下历史的话,谢琇记得历史上的瓦剌打算进攻北京时,只用了十一天就打到了北京城下;但那已经是明军经过了八月的“土木堡之变”以及之后的一系列败战的各种消耗之后的结果。
……但是,大虞各地守军防御,竟废弛至此?!二十几天的时间,就能让他们直取太平府?
谢琇在心里反复推演了多时,甚至还悄悄研究过东宫书房里的那一幅大虞疆域图,最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若无人暗中通风报信的话,北陵南侵绝无可能如此顺利。
但谢琇没有证据。
“北陵密探”的传言,这些年来一直陆陆续续都有,隔个几年就会冒出来一回;甚至之前被大理寺打回刑部、险些让盛应弦再受一遍责难和处罚的“蟠楼案”,背后似乎也有北陵密探的影子。
然而,“蟠楼案”的余波就这么不明不白、没头没脑地平息之后,中京城里近来似乎也没有过“北陵暗探”的新报告了。
所以,谢琇一点都想不到,朝中还有谁能潜通北陵,暗中送出什么重要情报。
是谁这么痛恨大虞?或者说……是谁希望北陵南下,搅动朝堂,趁机浑水摸鱼?!
潜结北陵之人,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搅乱朝堂,趁机从中渔利的话,那此事必然与眼下朝中最大的一件事——立储——有关。
而立储一事,不过只有两派相争。
若从北陵动兵的开始日期来计算的话,九月到十月初这一段时间,按理说占据上风的是小侯爷这一派。当时仁王因为“永固寺大琉璃塔坍塌”一事,被攻讦为“天命不属”,小侯爷一时风头无两。
那么,难道是张皇后与仁王这一派的人搞出来的?
如果结合北陵破白城关、庄信侯晏尚春阵亡一事来看,打击的是小侯爷。
晏行云对外本就顶着“遗珠皇长子”这样的头衔,而庄信侯晏尚春是他的养父,还是戍边大将,麾下军队必定会更拥护晏行云。
但白城关破,负责守卫白城关的广信军也必定元气大伤,对于晏行云来说,是至为沉重的打击。
谢琇狐疑地想,勾连蛮族,这么大的罪名,张皇后和仁王也不怕将来一旦被爆出来,自己是不是担得住?
真就无知者无畏吗?!
但如今,张皇后和仁王已失势被软禁,晏行云正式上位,已有了数日时间,想必晏行云也一定采取了一些措施去稳固太平府边境一线的防御,为何北陵大军南下的速度依然不见减缓半分?!
难道是……朝中那潜结北陵之人,早早便已将沿路各城镇的防御布置及其它情报,送给了蛮族?!
还是说……那人也暗中期盼着北陵大军打到中京城下,而新太子束手无策,应对失据,这样倘若朝臣对新太子的信心和耐心渐渐消磨干净的话,张皇后和仁王便有机会翻盘?!
……不行。
谢琇想,她好歹得跟晏行云谈一下自己的这个推断。
当然,晏小侯……不,太子殿下精明敏锐,说不定自己也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作为盟友,也要好好替他操一下这个心。
毕竟她的任务难点就在“中京保卫战”上,并且限定必须由晏行云率领全体军民取得胜利,而不是什么仁王率领众人取得胜利啊!
谢琇主意既定,便召来人问:“太子殿下现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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