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筠扇
冷静下来再想,她也?不后悔。
她很清楚,留下这孩子,她只为自?己。
从她提前去找张神医给爹爹治病,却找不到人,到张神医告诉她,爹爹药石无医,再到爹爹去世,章鸣珂和袁氏也?很有可能罹难。
梅泠香一直陷在不能言说的恐慌里。
她一面想挣脱前世的命运,一面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走向命定的结局,她怕自?己挣不脱这命运。
可现?下,她腹中?有了新的小生命,这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小小生命。
若她生下这孩儿?,将之抚养成人,是不是说明,她能够改变一些?事,至少能让她和阿娘、松云她们有个好的结局?
她垂眸沉思,神情平和,许氏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道?:“娘知道?你本事大得很,能养活这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旁人会如何看待你?还有,这孩子从生下来,便没有爹爹,你将来要?如何跟孩子交待?”
腹中?虽有骨肉,可梅泠香还没有特别的感觉,也?没有成为母亲之后,事事为孩子打算的感受。
生下孩儿?,旁人或许会对她有偏见,那她若长到二十岁、三十岁,都不再成亲,旁人难道?不会对她有另一种偏见么?
梅泠香知道?,她不会因为旁人的偏见,再找一位郎君凑合成婚。
也?不会因为旁人可能的偏见,放弃她此刻想看到的那一点希望。
“阿娘,只我们三个过?日子多孤单,就让她来到这世上,给咱们做个伴,不好么?”梅泠香知道?阿娘在意什么,她便这样去说服阿娘。
果然,许氏听到这话,登时?愣住。
是啊,女儿?往后会不会再成亲,还是没影儿?的事,若她不成亲,便一直会是她们三个相依为命。
松云不小了,过?一两年很可能嫁人。
许氏自?己身体也?不算好,万一哪天生一场病,找泠香她爹去了,这世上岂不就剩女儿?孤孤单单一个人?
思及此,许氏目光往梅泠香小腹上落落,眼神有松动。
留下孩子,似乎也?不尽是坏事。
云州城虽安定,到底是小地方,大多数人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女儿?在这里找到如意郎君的可能性太小。
若留下孩子,哪怕泠香不再成亲,等老?了也?有依靠。
眼见着?已经能看到她们住的巷子,许氏终于松口:“行吧,你想留就留着?,咱们三个哪会养不起她一个。”
云州临海,多吃海产,梅泠香吃不惯当地口味。
她原本想长长久久定居云州,这些?时?日胃口总不好,她定居的心思便有些?动摇。
暂且在此躲避战乱,待烽火散、天下定,她要?带阿娘和松云搬到更适应的地方去。
现?下,章鸣珂和袁氏多半已不在了,她不由想着?,往后可以再搬回闻音县,到时?还能时?常到爹爹墓前坐坐,陪爹爹说说话。
正值清明时?节,外?头下着?雨,梅泠香从绵如春雨的思绪中?回神,听着?雨打屋檐的轻响,将细烟袅袅的线香插在梅夫子灵位前的香炉里。
云州离闻音县太远,她暂时?无法去爹爹坟茔前祭拜,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灵位前上柱香。
她把有孕的事,以及自?己的决定也?告诉爹爹。
说话间,眉眼间悲伤减淡,她已能平和接受爹爹去世的事实,眼中?也?生出?新的希冀。
院门?被推开,沈大娘伞也?没打,面带喜气走到屋檐下,朝里招呼:“泠香,他们刚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是我儿?子寄回来的。”
她重重跺几下脚,拍拍身上尚未渗入衣料的水珠,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梅泠香:“大娘我不识字,你快读给我听听,这信是不是沈毅写的?他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都说养儿?防老?,防什么老?,离家半年,我连人都找不着?。”沈大娘又气又担心,说着?说着?激动得嗓音哽咽。
想到梅泠香怀着?身孕,她说这些?抱怨的话,不合适,又赶紧打住,把心思放回信上。
“那我就替大娘撕开看看。”梅泠香说完,轻轻撕开信封,取出?一叠略粗糙的纸笺。
沈毅是个粗人,字写得不好看,大小都不一致,却是沈大娘熟悉的字迹。
沈大娘眼圈红红,梅泠香温声读给她听,她一字一句都听得认真?。
“儿?不孝,现?下在忠勇将军当差,将军杀敌勇猛,所向披靡,哦,这些?好词都是儿?听飞哥夸赞将军的时?候学到的……”
“儿?过?去只会使?蛮力,现?在才知道?,儿?也?能干大事,阿娘好生照顾自?己,等天下太平那日,儿?就回来奉养阿娘。”
沈毅写了很多,有涂改痕迹,还有错字,显然写信对他来说,是件很辛苦的事。
但他还是写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沈大娘,沈大哥很孝顺。”梅泠香将信笺交还给沈大娘,还说些?好话哄她。
“孝顺什么?他懂什么大事,别给老?娘惹事就谢天谢地了!”沈大娘又是哭又是笑,小心地把信收回袖子里。
她虽不识字,可这是儿?子寄回来的信,是个念想。
看到信,知道?儿?子还活着?,她心里就踏实。
“让你见笑了。”沈大娘擦擦眼泪,挤出?一丝笑道?,“别说那臭小子了,说说你吧,身子怎么样?”
两家走动多,沈大娘性子泼辣,还替她赶走过?在门?外?转悠的浮浪子,梅泠香知道?大娘是个好心人。
听到沈大娘问起,梅泠香将手搭在小腹上,语气熟稔,透着?微微一丝紧张与羞赧:“还没什么动静,这几日胃里倒是不再难受了。”
“还早,再过?两个月,她就会在你肚子里翻跟头了!”沈大娘笑道?。
从前的事,梅泠香并未告诉沈大娘,只说与孩子她爹在战乱里走散了,她爹很可能已不在人世。
沈大娘相信她的话,没把她想成不自?爱的姑娘,还劝她别担心,大家一起打听孩子爹的下落,兴许还活着?呢。
和沈大娘说起孩子的事,梅泠香便有些?心虚,下意识摸摸耳尖。
沈大娘越好,泠香就越不好意思骗人。
如此情态,落在沈大娘眼中?,只当她是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有些?害羞。
她这般文弱秀气的模样,要?独自?生养孩子,不知道?多艰难。
沈大娘看着?梅泠香的肚子,心中?便不由生出?些?感慨与同情。
“大娘问你一句话,你别怪大娘多嘴。”沈大娘原不打算说,终究忍不住开口,“若找不到孩子爹,你打算怎么办,真?打算一个人养孩子?你模样生得好,性子又温柔,家里没个男人,门?口恐怕总不能清净,多的是春心萌动的少年郎想打你主意,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梅泠香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错愕应:“我?我暂时?没有什么想法,就想先?把孩子生下来,开一间私塾,当个女夫子,教周边想识字的孩子们认认字。”
沈大娘听懂了,梅泠香是想自?食其力。
想法是好,她学识、气度也?好,应当会是个好夫子。
可是,她独身生下个孩儿?,哪怕告诉旁人,孩子是遗腹子,又有几个人肯信呢?
沈大娘担心,会有人怀疑梅泠香的人品,不愿意把孩子给她教。
但这话,沈大娘没说,而是说起另一件看起来没关系的事:“往常信差是不往家送信的,只让人带个口信,自?己去驿站拿,今日这小伙子却亲自?给我送来,还很客气。因着?下雨,路不好走,我就泡了茶让他坐会儿?。”
沈大娘没接着?往下说,而是盯着?梅泠香过?于好看的脸蛋瞧。
也?难怪云州城里的年轻人这么快就知道?她,沈大娘在云州城这么多年,就没见第二个如此标致的姑娘。
越是无依无靠,越是惹人怜惜。
梅泠香听出?她未尽之意,眸光清正,温声道?:“大娘屋里有客,泠香便不多留大娘了。外?头雨大,我去给大娘拿把伞。”
她并没说要?送沈大娘回去,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好,这周围哪家有孩子我都知道?,等我找机会也?帮你问问,有没有想上私塾的。”沈大娘起身,面上笑意不减。
她也?觉得那小伙子配不上梅泠香,不管模样还是气度,皆是云泥之别。
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娶到仙女儿?似的闺秀,也?未必消受得起这福气。
是以,沈大娘回去便转达了梅泠香的意思。
她走之后,梅泠香坐在窗前,一面听雨打绿叶的沙沙声,一面梳理听到的事。
那沈大哥竟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一帮反贼打仗去了。
不知跟的哪一路反贼,知不知道?闻音县章家的消息?只想想,梅泠香便歇了去碰运气的心思。
她已确定章家被洗劫,也?知章鸣珂和袁氏前世的结局,便不再心存幻想。
梅泠香又想起,沈大哥家书里提到的忠勇将军什么的,从前没听说过?的人物。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那些?反贼便敢自?封起王侯将相,视朝廷为无物。
方才她真?该劝劝沈大娘,让沈大哥早早脱身,不要?牵连家人的。
可是他们打仗恨不得一日换一个地方,沈大娘也?联系不上沈大哥,劝也?白劝,她索性不去想旁人的事。
目光落到书案上,梅泠香眸光微闪,她想起听沈大娘的描述,绘制沈大哥画像的事。
或许,她该给袁氏和章鸣珂也?画张像。
否则,时?日一久,她怕那人在脑海中?的模样越来越模糊。
等孩子长大问起,她甚至说不出?孩子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泠香望向窗外?银亮的雨丝,心内莫名感慨,这清明时?节,恐怕也?只有她才会想到给章鸣珂和袁氏烧些?纸钱,上柱香。
昔日家财万贯、积谷成仓的章家,竟是连人带物,什么都没有了。
念头转过?,梅泠香便拿过?纸张,提笔作画。
画好之后,望着?栩栩如生的章鸣珂,梅泠香才恍然发觉,原来许久不去想他,他在她脑中?的模样却依然清晰。
梅泠香愣了愣,她对章鸣珂当真?半丝情分也?无吗?连她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她收起笔墨,下意识抚抚小腹,第一次去想,该给孩儿?取个怎样的小名才好。
半晌,梅泠香想到一个。
不如就叫玉儿?好了,不管男娃女娃,都合适。
时?光飞转,光阴如梭,转眼间夏去秋来。
这厢,章鸣珂步入军帐,带起一阵风。
不经意瞥一眼正揪头发,愁成苦瓜的亲卫沈毅:“怎么,又在给沈大娘写信?”
连月来,他已攻下不少城池,李飞栋自?立为王,封他为忠勇将军,赞他勇冠三军。
“可不是,真?是愁煞我也?,提笔写字真?是比打仗还难,但不写信回去,又怕我老?娘担心。”沈毅抓抓头发,忽而拿起纸笺站起身,求到章鸣珂面前,“要?不属下来说,将军替我手书?”
章鸣珂轻笑,随意坐到地毯上,擦拭沾血的刀锋。
“你看我像擅长提笔的人?我的字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飞哥。”章鸣珂动作顿了顿,“他就算不帮你写,至少能给你找几张字帖练练。”
沈毅想想也?是,他的字好不好看倒无所谓,可一想到他娘不认字,肯定会找旁人念信,他的字对人家好心念信的人来说,便是莫大的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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