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筠扇
嗬,她还?瞒得紧紧的,不告诉他,也?不告诉母亲。
即便那时?候她已经厌烦他,想到要与他和离,想到以后再也?不见他,也?不至于跑到云州这么远。
这不合常理。
蓦地,章鸣珂又想起那封空白的信,那是她让松云去遂阳县之前写的,以高泩的名义,写给她自己。
和离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故意藏起真正的信,却拿假信来糊弄他。
如今想来,其中还?有诸多疑点。
章鸣珂细细思量良久,依旧想不通这两件怪异的事?,中间有没有关联。
他指骨收紧,攥着泛黄的屋契,眼睛深邃如漆。
梅泠香,你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片刻后,章鸣珂将誊抄的屋契折好,收入袖袋。
他站起身,步入月光溶溶的夜:“本王去去就?回,你照看?好泓儿。”
沈毅躬身领命。
梅家小院,白日?里不太清净,夜晚终于安生些。
梅泠香已有两日?未曾出摊,她望望屋内架子上摆放整齐的胭脂香粉,眼神透出几分留恋。
就?算云州城也?有许多烦心事?,并非世外桃源,她依然留恋这三年平顺安宁的日?子。
可?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街坊邻居们已然认定,她攀上高枝,任她如何解释也?无用。
她自己倒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无法去怪帮助她的章鸣珂,但?她不想影响到玉儿,也?不想阿娘那样好性的人?,被人?问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们原本也?打算这时?候搬走的,只是路引没办下?来,才耽搁。
可?见这时?候离开,乃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且贪官污吏已除,章鸣珂他们还?在县衙,明日?她便去找沈毅帮忙,料想路引很?快就?能办下?来。
架子上的东西,都?是她们辛辛苦苦亲手做的,梅泠香不想浪费。
她望望墙边刚收拾出来的空箱笼,举步走过去,想搬过来,把脂粉盒子装进去。
往后去别处卖,也?是一笔进项。
她素手轻抬,刚触碰到那红木箱子,便见另一侧一只指节修长?、青筋隐现?的手,搭在木箱上。
“你何时?进来的?”梅泠香没侧眸,凝着那只手,轻问。
红木箱子上,描绘着雀登枝的纹样。
章鸣珂修长?的指轻贴木质表面,沿着雀鸟灵动的线条徐徐游走,语气低低,仿佛漫不经心:“住不下?去了?这次打算搬去何处?还?像从前一样,不告而别?”
第53章 怀中
木箱漆面光亮,男子指骨修长匀停,如琢如磨。
许是色调对比强烈,又或许是被他眼底辨不清的情绪干扰,以?至于梅泠香在他的逼视中,从他漫不经心描摹线条的举动里,品出一丝旁的隐秘意?味。
她心口?微热,近乎仓皇移开视线。
梅泠香收回手,攥着帕子,温声应:“王爷此言差矣,民妇从前不曾不告而别?,眼下也不会。”
离开闻音县的时?候,她已与章鸣珂和离,是没有任何私交的两个人,她要去哪里,自然不必告诉章鸣珂。
所以?,那不能?算作不告而别?。
至于眼下,等?她找沈毅办好路引,就算她不主动告知,想必沈毅也会禀报他。
自然也不能?算不告而别?。
章鸣珂略思忖,听出她言外之意?。
他指尖动作顿住,指腹轻轻压在雀鸟微张的羽翼,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淡下来。
“以?为搬到别?的地?方去,便能?岁月静好,不会遇到云州城这样?被人强娶之事?了??那时?候,你没有依傍,以?为仅凭讲道理,便能?把人劝退?”章鸣珂站起身,走到脂粉架子旁,打量着那一排排脂粉盒,“梅娘子,你从前利用人的时?候,什么都?舍得给,如今,你怎么好像很着急与本?王撇清关系?”
说到后头?这一句时?,他侧首望来,盯着她眉眼。
屋内光线不算亮,映得他眸似寒星,分外慑人。
一句“什么都?舍得给”,迫得梅泠香倏而垂下眼睫,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她想说,从前那些短暂的恩爱,并非全是她为感谢章家给爹爹治病,投桃报李,才愿意?的。
初时?确实是报恩的因素多些,可?后来,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但这样?的比重,怎么说得清呢?
即便她说得清,他又能?相信几分?
如今否认,在他眼中,恐怕也只是粉饰之词。
“我不是为了?避开王爷才想搬走。”梅泠香没解释从前的事?,至少这一次,还是别?让他误会的好。
“他们误以?为本?王是你的情?郎,让你心里不舒服了??”章鸣珂低低失笑,“有本?王这样?的情?郎,应当不是丢脸的事?,你甚至可?以?在本?王走后,加以?利用,震慑那些对你别?有用心的人。可?你偏偏不要,宁肯自己搬走。”
“梅泠香,与我撇清干系,和避着我,有什么区别?吗?”章鸣珂说着,忽而快步走到她面前,大掌紧紧扣住她单薄的肩,“往日让你丢的脸面,如今我已还给你。而你,你打我那一巴掌,我尚未还回去,你当真以?为能?就此两清?!”
他并未将她捏疼,可?他沉沉的嗓音掷在耳畔,却令梅泠香脸色煞白。
他此番是来讨债的。
原来,他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他心里应当有些恨她吧?
这两日,他屡屡替她解围,惹得她心神微乱。
在他羽翼大张,将她护在院中时?,有一瞬间,梅泠香当真感受到他维护之意?。
直到这一刻,梅泠香才后知后觉,他维护的恐怕不是当下的她,而是当初驻云山桃花林里那个少年郎的不甘。
当初他无权无势,面对黄知县除了?挥拳打回去,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今日,他要十?倍百倍还到谭知县身上。
凝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章鸣珂唇线绷得笔直,他的话说得重了?些,吓着她了?吗?
可?这个无情?的小娘子,知不知道,他踏月而来,看到她收拾箱笼时?,又是如何心慌?
面对强敌也能?面不改色的他,在那一刻,感受到久违的惊怕。
三年前,她不辞而别?,杳无音信。
三年后,就在他不计前嫌,维护他之后,她还想故技重施。
可?惜,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能?的少年。
这一回,他决不允许她再从他身边离开。
章鸣珂睥着她,默然不语。
他并未刻意?施压,可?他征战沙场数年,已是不怒自威。
梅泠香被迫扬起细颈,抬眸望他,承受着他带来的压迫感,她呼吸不由得变得轻而细:“王爷想让民妇如何偿还?”
“本?王还没想好。”章鸣珂终于松开她,踱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此刻,他不想被梅泠香瞧见他眼中任何的一丝心软。
当初在他最情?深意?浓之时?,她打了?他一巴掌,狠心离开,将他一腔热血冻结成冰。
他恨过,怨过,却连她人都?见不到,只能?独自舔舐心口?创伤与不甘。
失去她,最深的软肋从他身上剥离,他变得无坚不摧,连死都?不怕,才有今日的章鸣珂。
哦,就连他一身武艺,也得益于她替他请到的罗师父。
若是没有她,恐怕他一世都?会是哪个稀里糊涂的纨绔子弟,到死也一事?无成。
没人知道,他其实也对她心存感激。
眼下爱与不甘交织的情?愫,竟比当年一腔赤诚的爱意?更刻骨入髓。
章鸣珂竭力克制,才平复住心绪。
再开口?时?,他语气已然平静无波:“本?王明?日启程回京,梅娘子须得同行?。等?本?王想好要什么,再向你讨。”
“不可?以?。”梅泠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她不假思索拒绝。
拒绝之后,对上他骤然沉邃的眼,她心口?怦怦直跳。
可?她仍然要拒绝。
她是什么身份,章鸣珂是什么身份?若跟着他去京城,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明?明?她与他根本?不是传言中的关系。
眼下那些传言只是给她和佳家人带来困扰,若听之任之,恐怕还会给她招惹祸端。
梅泠香稳住心神,语气温和而坚定:“民妇不去别?处,会直接回闻音县,等?王爷想好让民妇如何偿还,去闻音县找我讨要便是,民妇绝不推辞。”
她本?也没想躲着他,如今他说要讨债,她索性回到闻音县去。
那是她心里最想回的地?方,往后也能?时?常去看望爹爹。
章鸣珂明?白,她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决定,便难以?转圜。
但人都?有弱点,这世上总有别?的让她在意?的人。
虽然不想,章鸣珂还是听从理智,说出令他自己也不齿的话:“高泩也在京城,你或许不知,你那位高师兄给皇上递过一份贺表,自此他在百官眼中,便从清流直臣,变成梁彬那起子奸佞末流。他的处境似乎不太好,累倒在案牍上,本?王离京前,曾去过他府上一次,那时?他正告假养病。”
至今,章鸣珂也没明?白,当初她为何选择南下来云州,而不是去京城投奔高泩。
但他相信,高泩是梅泠香会在意?的人。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见梅泠香扬起的玉颜露出焦急之色。
“是不是你对高师兄做了?什么?”梅泠香是担心过高师兄的处境,却没想到会从章鸣珂口?中听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从前,章鸣珂就曾误会她与高师兄有私情?,她解释过,可?他似乎总与高师兄不对付,一遇到与高师兄有关的事?,就不高兴。
如今他的地?位远在高师兄之上,若想针对高师兄,简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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