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痩西风
江绿别过眼,示意他人别去打扰,这是她和丈夫最后的亲密,从此便是天人永隔,后会无期。
天阴沉沉的,太阳躲进了云层,几只大雁来过,呜咽呜咽又飞远了。
林文舒哭干了眼泪,这个苦命的女人啊,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苦命的旅程,为着这段任性的感情,堵上了一生的好运。
第184章 184 还没好好告别呢
王建国刘卫兵下葬的那天,江绿给王建国的棺椁里放进一抔她从矿上带回来的黄土,又让二毛把另外一抔放进了刘卫兵的棺椁。
林文舒说她不恨刘卫兵,她希望黄泉路上,他们二人还能做个伴。
二毛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脸上露出几分恐惧,又有几分亲切。下葬的时候,江绿突然想起来,赶忙拿出那幅画,随着棺木一起下葬了。
她在心里对刘卫兵说道:你放心地去吧,二毛收到你的告别了,他会长大,会记住他有一位很爱他的父亲。
反而是王芳王瑞,好像知道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爹了,再也不能骑在爹的肩膀上玩了,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纷纷侧身抹起眼泪来。
送葬的人都走了,林文舒迟迟不肯离去,站在那个新堆起来的坟头前,不过几日时间,人瘦了个囫囵,形如枯槁。她让江绿先回去。
“我等你。”江绿说道,她怎么能放心呢?这丫头可是为了坟墓里的那个男人奉献了自己的一辈子,她很怕她随他去了。
林文舒扯了扯嘴角,“不用担心我的,我还有王芳王瑞,我还要替他们活下去的。”
江绿赶紧说道,“是呀,你还有王芳王瑞的,他们只有你了。”
“知道的,我知道的。”林文舒喃喃道。
江绿就把王芳王瑞两姐弟往林文舒眼前一塞,“那让孩子们陪着你。”
林文舒两手把两个孩子箍在怀里,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下来。
江绿就走了,也不是真的走,她躲在一棵树后,停下来等林文舒。
她好像知道她要干嘛,又不大确定。
林文舒支开两个孩子,让他们去采些野花过来,“爹会喜欢的。”她这样说道。
两个孩子果真就去了。
江绿探着身子紧紧地盯着林文舒,就见她撑着膝盖跪坐了下去,把地上的黄土一把一把添上坟头。
手边松动的黄土都弄完了,她又开始用手一下一下地刨,江绿的心卡在嗓子眼里,怕林文舒的手指废掉。
幸好,她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只是不让自己停下来,江绿这才松了口气。
林文舒的话断断续续传过来:你不该那年清明微雨教我下种……更不该教我插秧割稻子……我学这些干啥呢……我学会它们干啥呢……我也不该……不该给你扶犁……不该接受你的好意……我该回去的……早该回去的……
顺风的时候,江绿能听清,但是逆风,她就听不到了,只是依着林文舒的姿势和神情判断她一直在絮絮地说:你伸出手在身上擦了擦……说我叫王建国……你不敢看我……我却偷偷看了你呀……不该看的……我说我叫林文舒……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呀……
林文舒的声音很小,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她在哭,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然后又听到:还没好好告别呢……还没好好告别呢……
两个孩子捧着两束野花回来了,静默地站在他们的母亲旁边,好像明白娘为啥哭,又不是很明白,一种不好受的情绪在他们幼小的心里滋生蔓延开来,多年以后,当他们回忆起这一幕,就会知道那种情绪叫作——悲伤。
林文舒拉过来两个孩子,轻声说道,“来,给你们的爹磕个头,保佑你们平安长大。”
说完这话的林文舒笑了,笑着说,“爹当然会保佑你们平安长大,这是不消说的事啊。”
王芳王瑞齐齐跪下,郑重地给他们的爹磕了三个头。
林文舒把那两束花摆在坟前,嘴里说了一句什么,江绿没听清,只听见两个字“好了”。
是什么好了?江绿不得而知,什么好了都不会是她好了,她要用多长时间来忘记这段悲伤,江绿也不得而知,也许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但是,只要能淡忘一些也是好的呀。
江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林文舒看到她并未显示出惊讶,只是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一下,发现过于困难,才流露出那样愧疚又无奈的神情。
江绿朝她点了点头,表示没关系的,她都明白。
下山的时候,两个孩子走在前面,江绿和林文舒并排走在后面,山花烂漫,阳光雪白,是好日子,可着实让人开心不起来。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林文舒第二天就重新去上课了。江绿偷偷去听过几次她上课,看似什么都没变,她还是一样的爱护学生,甚至比以往更加的耐心,但是江绿看她的眼睛,那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就知道林文舒回不去了。现在,教书只是她的本能,并不是她的所求了。
本来就不多的学生如今还少了一个人——二毛。他被一个远方的亲戚接走了,有人说那个亲戚根本不是可怜二毛,只是想霸占他爹的那笔赔偿款。说这话的人语气酸酸的,大概自己也想要这样的机会,只是没摊上二毛家这样的亲戚,所以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尚无定论。
林文舒无力自保,也无力再顾及二毛,法律上来讲,她并不能成为二毛的监护人,被亲戚接走是合法且合理。
江绿又一次唯心地希望,上天能给二毛多一些眷顾,少一些人间坎坷。
照理说,林文舒领了那笔赔偿款,日子应当宽绰很多,可是江绿却时常看到两个孩子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盯着别人家孩子手里的零食眼馋不已。
江绿把他们带回家,给他们饼干糖果,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直到塞满整张嘴。周天在一旁也看呆了,大概不知道一个人的嘴里还能塞得下那么多的东西。
江绿给姐弟俩倒来水,让他们慢慢吃,又给他们把沾在嘴角衣服上的饼干屑轻轻拍去。
等姐弟俩吃饱了,江绿才问道,“娘没给你们做饭吃吗?”
弟弟摇了摇头,姐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的,只是有时候娘会忘记做饭。”
江绿心里一紧。林文舒向来是疼孩子的,能把做饭都忘记,可见她心里的苦有多深。
她没有走出来,看似走出来了,其实是越陷越深。
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第185章 185 贵妇人
江绿把这事和周春禾说了,周春禾想了想,“兴许还有个法子。”
“什么?”江绿忙问道。
“你还记得林文舒是有父母的吗?”
江绿猛然想起这两个人来,“可是他们都和她断绝关系了,好些年不曾来往了。”
“村里说不定还有资料的,林老师是知青,乡里肯定有她的资料,能找到她家的地址。”
“你是说给她父母写信?”江绿看着周春禾,有些颤抖。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说不定她的父母能劝劝她。”
江绿茅塞顿开,是啊,血浓于水,亲情怎么能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呢?这些年,她偶尔也听林文舒说起她的父母,皆是一副无奈又惋惜的样子,在内心深处,她该是想念父母的,而她的父母也该是记挂着她的呀。
江绿决定试一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值得试一试。
第二天,那封寄往南市的信就被江绿投进了邮箱,随着那一声低沉的触底声,江绿好像看到了点希望。
最近她的心思和精力大半都在林文舒身上,施工的事基本都是周春禾和赵斌派来的代表负责。
江绿觉得这么久了,还一直叫人家代表显得太生疏,于是加上他的姓,叫于代表。于代表本名于立,是赵斌在南市这边的负责人,小伙子不大爱说话,二三十岁的外表,四五十岁的内心。用周春禾的话说,这人爱装深沉。
这天,江绿随口问了句于立,“赵斌什么时候回来?”
于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您不是有电话吗?可以直接打电话问赵总的。”
江绿张着嘴尴尬半天才说道,“没事,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回不回来都没啥影响的,有你这么个得力的助手在这里。”这耿直的娃简直是话题终结者。
于立面无表情回了声“随你”。
江绿自讨没趣,再没问过他施工以外的事情。
有时候江绿自己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股东,建商场盖楼的事无论她过问不过问,好像都能正常如期地施展工作,反倒是于立经常找周春禾商量,要去买水泥了,要去买木板了。
她照样做她的买卖,生意还很不错。
这天她的铺子里突然来了位穿着贵气的妇人,江绿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似曾相识,但是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贵妇人倒是有教养的,目光温柔地扫视了一圈架子上的衣服,好像没看到合适的,这才浅笑盈盈询问着江绿,“这里可是能定制?”
“可以的可以的。”江绿有些局促,感觉自己的铺子配不上如此尊贵的客人。
贵妇人坐在江绿递过来的板凳上,江绿就尴尬了,那件看上去很贵很贵的裙摆拖到了地上。
“您坐这个吧?”江绿又找过来一条高点的板凳。
贵妇人点点头,听从地换了条凳子,江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糟践那条裙子。
接下来,贵妇人就跟江绿说了她想要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衣服,江绿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写写画画,递到贵妇人眼前,那眉眼就舒展开了,很是认同江绿的设计。
最后江绿又给她量了尺寸,近身的时候,闻到贵妇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个有品位的女人呢,要是以后她老了,也能有这样的仪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概需要多久呢?”贵妇人问道。
“两周时间可以吗?”江绿想要做得精细一点,才能配得上她的气质。
“可以的,那我两周后过来拿,要是我有事耽搁了,我就让我儿子过来拿。”
“没问题,报您的名字就行。”江绿笑道,突然间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目送着贵妇人离去,江绿心想,这个人她喜欢的呀,不知道哪个儿子有这样的福气能拥有这样优秀的母亲,想必他自己也该是十分的出众的吧。
贵妇人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江绿想着她那个手机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转身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该问问她是谁介绍过来的,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自己找过来的,江绿猜,她一定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菜市场。不过没关系,下次来取衣服的时候,再问问她,她得好好感谢感谢这个介绍人。
中午,江绿吃了饭想去消消食,就让付小安给她看了店,她就骑着周春禾原来的那辆自行车去供销社找付培雅了。
付培雅没有嗑瓜子,也没打瞌睡,还挺忙的。
看到江绿来了,示意她等等。
江绿看她铺子里的格局重新布置了,原来高高的柜台也换成了货架,客人们可以自主挑选食品,大大地方便了购物,也缩小了距离感。
这会正是正午,还有几个妇女来买油盐酱醋啥的,应该是临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酱油瓶空了才来买的了。
这样的急单来的快,去得也快,付培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铺子里就空闲了下来。
付培雅先去喝了水,然后才走向了江绿。
“生意还不错。”江绿笑道。
付培雅却一脸严肃打断,“先别说我,你那怎么样了?”
“我什么怎么样了?”
“听说你们村出了件大事,出事的人和你关系还不错?”
江绿就知道付培雅说的是林文舒了,叹了口气,微微笑道,“这都传到你这里来了。”
“何止啊,估计半个区都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
江绿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是呀,不小,不过也过去了,逝者已去,生者自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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