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谢蘅不解:“不过杀了几个流氓。虽然严恭、杨玄此二人见血就咬,咬住了就绝不肯松口,但也顶多只是给芳之仕途添点堵,如何动得了他的筋骨?”
刘俭笑道:“你是不懂我的意思。”
谢蘅蹙眉:“那你的意思是——”
刘俭:“我的意思是,芳之这回可算是栽在那慕娘子手里咯。”
刘俭跟谢蘅走后没多久,果然宫里就传来了消息,陛下叫王道容进宫面圣。
王羡忙把王道容叫起来。
他身边伺候着的朱槿和青雀觉得郎君脸上带伤不好看,但王羡不许他们抹粉。
“只许攃一点。”
那一点珍珠粉根本盖不住王道容红肿的左脸。
饶是王道容再注重姿态,此时也只能顶着一张肿胀的脸招摇过市,不能遮,需要所有人都看到才好。
王道容抿了抿唇角,虽然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卖惨的小把戏,还是感到了不适。
高肿着一张脸,王道容和王羡在陛下的面前跪了下来。
南国的皇帝看到王道容姿容狼狈,果然吃了一惊。
转头问王羡,“你打他了?”
王羡沉声说:“小人教子无方,致使这混账酿成大错!”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好端端一张清丽如玉的脸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也是心疼。
当下叫王道容起来回话。
皇帝今年四十多岁,性格仁厚温醇,样貌儒雅,可惜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司空王宏也从家里赶了过来,他与大将军同岁,生得很是清雅风流,光是立在那里便冲淡如水,稳重如山。
皇帝说话的口气很温和,看起来也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只让王道容把事情的经过再同他说上一遍。
王道容就又说了一遍,言辞很得体,没有刻意遮掩,也没有懦弱求饶,本本分分还原了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的认错。
皇帝认认真真听完了,主动释放出了个宽宏的态度:“那看来倒不是你的错,那几人醉酒闹事,还动了刀,也是死有余辜。”
王宏注意到了皇帝的神色,适时替王道容求情说,“年轻人处事是冲动了些,这几人我事后也着人打听过,平日里仗着几分武力,又和市令有点交情,横行无忌,鱼肉乡里,附近百姓也早已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皇帝点点头说:“这么说倒也算于民除害了。”
又问:“市令是哪一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罢。”
皇帝笑道:“我看太真打也打过了,若是我,这张脸我可是舍不得打的。”
王羡也适时上前回话说,其实不止打了脸,藤条也抽过了。
皇帝就更觉得没必要太过责罚了,只道,“回去之后再教育教育也就算了。”
“只是下次万不可再这般莽撞了。”
事发之后杨玄就立即向皇帝弹劾过王道容,皇帝却不太想和王家再闹得这么僵。
他想借杨玄的手来抑制王氏固然不假,杨玄有时候处事也确实不依不饶了点。
王道容小时候,皇帝也见过,很喜欢。
对于王氏子弟,皇帝的心思一直是矛盾的,既不想他们家做大,又羡慕他们家的子孙出落得个个风采不凡。
大人们打擂台,一个孩子能做些什么呢?又影响不到大局,更不要说前头王道容司灵监的差事也才被他拿下来。皇帝也知道王仲喜欢王道容,何必逼得这么紧,倒不妨卖个好算了。
他是想排抑豪门,可也未曾想对个边缘的小辈刻薄到如斯地步啊,原本世家各族对他杨严二人的刻碎之政就颇有微词,逼得太紧,到时候让其他世家看了像什么样子。
矛盾越发激烈,皇帝和大将军反倒都有了有些各退一步的意思。
虽然这一时的退让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两者之间的根本矛盾不曾调和,就一定有爆发的那一天。
但至少事情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只罚王道容回去闭门思过时日,罚俸三月。
王羡长松了口气,出了宫之后又领着王道容去向司空王宏登门道谢。
王宏仍是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态度很和蔼,甚至还勉力了王道容几句。回头对王羡说:“你不要逼太紧,我看芳之好得很,进退有度,为人也知轻重。
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
王羡苦笑:“哪里敢奢望这个,只求他本本分分,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我这个当父亲的就要烧高香了。”
陛下和司空不计较,不代表王羡不计较。
回去之后,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想到日后至少半个月都不出得门了,王道容便让阿笪去给慕朝游递了个消息。
见到阿笪,听到王道容没事的消息,多日以来,慕朝游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重重落地。
阿笪看出她的担忧,不忘安慰她说:“娘子若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跟我说一声,我替娘子转达了去。”
慕朝游想了想。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无非是道个歉,自己添了乱,又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和仕途。
她还记得那天王道容满身的血,他走得仓促,没让她看,她也不知道他伤得到底重不重。
送伤药是没什么必要的,王家家藏的灵丹妙药何其之多,也看不上她药店里抓的那些。
就让阿笪稍等了一会儿,回身去屋里拿了个平安符出来。
是之前去定林寺的时候给自己求的。如今正能给王道容用。
阿笪接过平安符:“这个是吧?”
他下了包票,拍着胸脯说,“娘子放心,我一定给娘子送到。”
慕朝游感激地道了声谢,阿笪拿着平安符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就把平安符送给了王道容。
王道容垂着眼睫,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了平安符。
针脚很粗劣,还有股劣质的檀香。
他神情还是很平淡的,却拿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
也没说什么。
但到了晚间,阿笪再进去伺候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小小的平安符被搁在了桌角。而王道容正安静地捧着一卷书坐在案前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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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容一直深信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有些事情换个角度未尝不能有新解。
与顾家的婚事拖了太久,顾家反复,不是合适的联姻对象,他这些时日来总想与顾家解除婚约,未尝不能借今次之事做些手笔。
一念既定,王道容便叫来自己惯常使用的心腹仆役安排下去。
顾锡爱女如珠,派人在他耳畔多煽风点火,相信无需他开口,顾锡自己就会反悔。
王道容一连被王羡关了整整半个月,这段时间王道容没出门,王羡也没出门。
儿子不省心,也冲淡了王羡那股风花雪月的念头,这几天虽偶有想到慕朝游,但一看到家里那个好大儿,王羡头就痛得厉害。
陛下和司空没苛责他,并不代表这事儿就圆满揭过了。
光是顾锡那只老狐貍,就够让他受的了。
在王道容跟顾妙妃的婚事上,顾锡本来就立场模糊,态度暧昧。此事一出,他当即顺坡就驴,委婉地表示,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之前随口讲的一两句话,又没过礼。
令嘉身体太弱,胆子小,你儿子杀了五个人这还了得。
我女儿听到这消息吓得三天三夜都没睡好觉。
王羡:“……”
他倒是想反驳,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毕竟那尊杀神还在家里关禁闭呢。将心比心,要换作是他那也不敢将女儿嫁过去的。
也罢,不结就不结。
只他顾家能结亲了怎么的?
婚事是告吹了,儿子还是得敲打。
于是,王羡就把王道容叫到屋里来,将这个坏消息同他说了。
孰料,少年听完,十分平淡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王羡差点儿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王道容眼睫毛都没动一下,淡淡地说:“儿子也曾想过,我与令嘉本就不甚相配,就算日后成亲,难免成一对怨偶,不如及时止损,也可成全两家的情谊。”
王羡:“……”
他这个反应,让他下意识就想问,他是不是早就想和顾家退亲了。
是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
可看王道容这个事不关己的冷淡劲儿,王羡就气不打一处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是不想再管他那些有的没的了。
光看他就烦。
正巧刘俭盘算着时间,快半个月了。心想,关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驾了马车登门过来捞人。
王羡索性眼不见为净,摆摆手,赶苍蝇似的,示意刘俭把王道容打包带走。
接了王道容出来,刘俭长舒了口气。
他刚进门的时候,正看到王道容和王羡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气氛僵硬得让他浑身都发毛。
刘俭不敢多待,麻溜地跟王羡见过了礼,抄起了王道容赶紧就走。
此时远离了王氏府,这才忍不住扭头问道:“你跟王公之间又吵架了?”
王道容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