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少年兴致昂扬,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新奇与赞赏之意。
谢芜被他感染,听得也忍不住笑起来。
谢蘅的神情则更加耐人寻味多了,一时认真侧耳聆听,一时要笑,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又强压下来。
每个人的反应,一样不落,都被王道容尽入了眼底。
待到三个人叽里咕噜终于说够了,王道容这才亲自起身送谢蘅谢芜两兄弟回府。
在谢府被袁夫人留下,多盘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脱身,王道容的车架在路经秦淮河附近时,竟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道容微抿了薄唇,乌青色的眼底掠过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不解来。
为何,他总在人群中三番两次巧遇慕朝游呢?
难道这便是沙门所言的“缘”?
他手指撩着车帘,看得专注。
远远地,慕朝游就意识到了一道鲜明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
视线正巧和王道容春水静好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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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穿越到古代之后有什么好处,慕朝游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她的生物钟得到了合理的调整。
昨天虽然这一夜兵荒马乱的,累得够呛,第二天慕朝游还是一早便醒了过来。
因着要早起上班,早饭她是必定要吃的,不比从前那样有一顿吃一顿。
老吕和阿雉养家糊口不容易,慕朝游干脆是两餐全包,日日一早去附近食肆,替大家踅摸点儿吃的,不拒什么糕饼。
此时她手里正提着三份羊肉烧饼,怔怔地隔着人潮与王道容四目相望。
少年皙白的手指扶着车帘,露着半张清秀通雅的脸,隔着静默又喧闹的人潮,安静地将她瞧着。
如果忽略她手上油润润的烧饼的话,的确是一副罗曼蒂克的画面。
昨天晚上再见过面,今早对上了眼要再装看不见明显不太合适,慕朝游迟疑了一下,主动走上前搭话,“王郎君。”
王道容颔首为礼:“慕娘子。”
他态度不咸不淡的,慕朝游摸不清楚他的态度,想了想,主动启了个话头,“昨夜郎君与谢郎君走得仓促,未曾细问,不知谢郎君如何了?”
王道容静静瞧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黑得像墨,白得像雪:“容竟不知娘子对子若如此关切。”
……这话怎么说得怪怪的?
慕朝游皱皱鼻子意识到一点古怪,但没深究,只是解释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王道容嗓音在暖风中显得静好,“子若受了点惊吓,一夜没睡好,今早容已经将他送回府上。”
慕朝游一讶。
谢蘅风姿秀彻,琼林玉树般的模样,胆子竟然这么小?
都是朋友,从昨晚起,王道容不替他遮掩也就算了,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的?
第046章
正当慕朝游偷偷腹诽王道容不做人之际。
少年眉眼清清淡淡, 倏然没头没脑地多问一句,“倘若是容醉倒路边,娘子可愿出手相助?”
这话问得余韵悠长, 似有百转千回之意。
慕朝游愣了一下, “这是自然。”
王道容没再说话:“……”光看他的神情也看不出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总归是不再执着于此。
而是就昨日之事同她道了一回谢,慕朝游忙说不用, 又是一番拉扯之后,她隐约觉察到眼前的少年眉眼静淡, 若有心事。
“郎君是有心事吗?”
王道容回过神来,微微摇首, “容只是——心存不解。”
慕朝游:“郎君有何不解之处?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容内心的疑惑恰与娘子有关。”
慕朝游一怔之下,对上王道容直直望过来的两道平静视线。
“为何这建康城这样大, 容却总是三番两次巧遇娘子呢?”
慕朝游整个人也糊涂了,哪里料得到王道容脑子里想的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
他们之间有缘?
不, 重点应该是王道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少年灵巧多思, 说话又总爱说一半藏一半, 慕朝游不得不怀疑他言语里的深意。
……他是在暗示什么?
她心漏跳了一拍, 难不成误以为每一次的巧遇都是她有意为之?
抬起头, 王道容正静望着她, 神情专注,似乎在等一个她的回答。
慕朝游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可信。
王道容性敏,之前便瞧出来了她的恋慕之情,快刀斩乱麻地给她发了张好人卡。
他性敏,她自尊, 不论如何都不想被他再误会对他旧情难忘。
慕朝游想了想, 解释说:“建康虽大,但也就属秦淮列肆最为热闹, 我面馆也在附近不远处,郎君所处氏族又多聚居乌衣巷附近,若是遇不上,那才叫人困惑呢。”
王道容没有吭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慕朝游怕他误会在前,因此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匆匆与他作别了。
在这之后,慕朝游外出办事时又路遇了王道容车架几次。
王家煊赫,马车也富丽堂皇,慕朝游认得王道容车幔一角常绣兰草。
王道容仍是每一次总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慕朝游的身影。
慕朝游哪敢再让他误会,就在两个人目光即将撞上的剎那间,她迅速使出了下班遇到同事而不想social的精彩的演技——装作被某一个方向并不存在的动静吸引,故作好奇地张望了过去。
王道容:“……”
眼角余光瞥见王道容垂着眼,神情淡静,若有所思,似乎也未曾注意到她,她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马车比行人总有优势。
再之后远远地瞥见慕朝游,王道容便叫车夫绕道而行。
阿笪也看到了慕朝游,不解问,“郎君不去跟慕娘子打个招呼吗?”
王道容便说:“今日尚与沈家人有约,无暇耽搁。”
江东豪门,除却顾陆朱张四姓,首推周沈。
沈家的沈士与大将军走得近,是大将军的参军,他与顾妙妃之间婚事作罢之后,大将军十分关切,说是沈家有个女儿正是二八年华,娴雅动人,可堪良配。
当然他今日不是去见沈氏女的,是去见她兄长沈络。
早在与顾家婚约作罢之前,王道容就淡了娶亲生子的心思,至少这一两年之内他都不作此想。
他虽无意求娶沈氏女,但总要给大将军一个面子。
来之前王道容便知晓这沈络是个极为谦逊谨慎的礼法人,只要略作狂态,两相看不上,也好有个交代。
阿笪却在这时叫起来,“咦!郎君快看!是刘郎君!”
王道容闻声抬眸。
也不知刘俭是何时出现的,大变活人一般突然站到了慕朝游面前,两个人正站在路边说话。
隔得远了,王道容也听不清二人都在说些什么,只依稀看到刘俭脸上有笑。
王道容的目光不由静攫住了慕朝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侧身相对着,看不清神情,但侧脸轮廓姣好,乌发垂落两腮,便不是在笑,气态也温稳舒展。
王道容看得入了神,阿笪问:“郎君?”
“郎君?”
“咱们现在还去见沈家人吗?”
王道容一言不发,强令自己收拢心神,垂眸说:“走罢。”
只是席上他的思绪却总是忍不住围绕着刘俭与慕朝游打转,他听不清沈络到底说了些什么。
王道容一边望着对桌的沈络,脑子里却在想。
……何时起,她竟与他身边的人这样熟悉了呢?
是了。
她好像就有这样的魅力,不管是阿笪还是小婵,她身边的仆役跟她相处久了都会喜欢她。
那刘子丰……?
想到这里,王道容淡抿了薄唇,倏忽站了起来。
倏地觉得自己提防了这个,又要提防那个实在有点儿可笑。
沈络被他吓了一跳:“王郎?!”
王道容说:“抱歉,容略感不适。”
沈络一愣,关切问:“郎君无恙吧?”
王道容平静说:“头有些胀痛,眼前也有些发黑。”
“恕容不得相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