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可待她死后,失去佛道梦想的他,将如何自处,如何渡过余生?会不会因此对她心生怨怼,后悔今日对她动了爱欲?
黑黢黢的水牢之中,他方才淌过的水在翻江倒海,石壁上光影大动。
洛襄双眸似是映着浓墨,暗无天日,波澜汹涌,刹那千变。
他的目光中,她正仰面望着他,发丝凌乱不堪,纤细身姿浸没在一池腐烂的水牢里,满身的泥泞。皎白的面上混杂着数不尽的清泪与污水,不见本来绝色容颜。
污泥能生莲花。
一转眼,他亲手养成的莲花亭亭玉立,却为了他又入泥淖。
微不足道的气息都成了掀翻理智的洪流。长久隐而不发的弓弦终于断裂。
洛襄忽然俯身,埋首,捧起她的脸,风云笼罩一般覆上了她微张的唇,探入倔强执拗却柔软万般的双瓣。
数日来,看她为他受难,却无法作为,嗔意和躁动在四肢百骸里乱窜,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吻得庄严又肃穆,如山海浩大,似天涯渊深。
起初带着惩罚的意味,唇瓣蛮横地含住,轻咬,后来变得温柔,慢慢碾磨,摩挲。
牢底的水流拂过二人交缠的衣袍。她身上的污泥也一道泅黑了他玉白的僧袍,白玉染瑕。
他不在神坛,而是同她一道堕入黑暗的污水里。
他炽盛的气息将她包围,朝露懵怔在原地,身体僵直,战栗不止。无力的双手抬起抵在两人之间想要推开他,被他用手掌的虎口扣在身前,动弹不得,任他施为。
晦暗无光的水牢里,汹涌的潮水还有他身上的旃檀香似是要将她淹没。
她每退却一分,他的手臂便收紧一分,搅得底下沉寂已久的污水,翻涌飞溅,宛若惊涛骇浪。
他立在漆黑的潮水中,如山岳一般无法撼动。
曾几何时,她感到他像是一块亘古寒峰上的坚冰,任是无上利器也无法将他摧折。
他惯于克制隐忍,此身为国为民,为他的众生,万死不辞,从不言悔。即便为人误解,为人污蔑,为人陷害,亦坦然处之,从无怨怼。
可是,任是亘古寒冰,亦有脆弱之时。
此刻,这块坚冰似是缓缓渗出了融水,雪化云开,沃野千里。
命运的至暗之时,肮脏的水牢之中,他清醒理智,不顾一切地吻了她。
除了在“梦”中,他甚少有如此强势霸道的时候。这般现实中疾风骤雨般的拥吻是第一回 。
朝露鼻尖发涩。被他扣在胸前的双腕松开来,她身子虚软无力,像是飘浮在云端,需得倚靠着他才能站稳。
他身量本就极高,她素来需得仰头才能与他直视。此时她无力的手顺着他的襟口垂落下去。
他怕她滑下去跌倒在地,劲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际,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中,不愿分离一丝一毫。
身体相依,她看到他面上锋锐的轮廓,感到他的灼热,气息急促。
一想到这是清醒着的他,朝露心惊肉跳,一大滴的泪自眼角滑落,浸湿了两人缠绵的唇瓣。
他尝到她不断淌下的泪水,缓缓停了下来,相触相抵的唇分离。
她被他吻得精疲力竭,轻轻喘息。在这一刻间隙里,她抬眸望向他,捕捉到了他眼中深深的怜惜。像是惊扰了梦幻泡影,电光朝露。唯恐她就此消散。
他望着她,拂去她眼角的泪花,声色一如既往地清冷,不容置疑:
“今日,爱欲由我心生,色戒是我身破。”
“世间若真有炼狱,我与你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不算,这算是初吻了~oyeah~
【注释】
佛经故事源自《杂阿含经》中的《魔女经》
第86章
佛经上说,无间地狱之无间,意为炼狱之苦,无有间断。
生前所造恶业不得赎偿,死后堕入地狱。其中,极重罪者,要在地狱中最恶之无间地狱永生受苦,循环往复,不得超脱。
洛襄自幼所习的经文里,无一不描述无间地狱的惨烈景象,警醒佛弟子今生苦修精进,断绝七情,切勿犯戒堕入无间,永受地狱之苦。
这一世,他没有抵挡住诱惑,早已深陷无间,无怨无悔。
可他没想到会将她牵连在内。
却不料,自与她相识以来,他每一次的举心动念,都是一道刑罚,逐一加在她身。
情之愈烈,酷刑直至将她一步一步推入地狱的深渊。
水牢中,粼粼的波光脉脉无声,水流侵蚀着每一寸意志。
洛襄感到颈侧晕开的大片湿意,泛起撕扯般的痛意。
女子在怀中颤抖不已,唇角的丝血带着凄艳的美。
“襄哥哥,我不想下地狱。”
她攥着他的衣襟,仰起惨白的小脸,痛苦地喘息着,蜷缩在他怀中,泪光莹莹地望着他:
“你去成佛吧。渡众生,渡我。”
洛襄手指握紧又松开,抬手拂去她唇角的血痕。
世人爱看,佛子历此一劫,看破红尘;妖女回头是岸,改邪归正。这才是正道,而非异端。
他若不成佛,天下万民,怎会放过她?
他和她已无退路。
“我带你出去。”洛襄轻声道,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水牢。
寺外,赶来的洛枭被守卫的武僧拦着进不得,已等候多时。
他没有强闯,目色晦暗,静静地,隐忍不发地在等二人从水牢中出来。
洛枭一见到他,就将朝露从他怀抱中夺下,揽在臂弯中,眼圈发红,唤道:
“露珠儿,怎么这么傻?”
朝露听到他的声音,吃力地笑了笑,低低道:
“三哥,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和三哥回乌兹去,再也不分开……”
洛枭心痛难耐,猛地抽出腰间长刀,直抵着洛襄的咽喉,目眦欲裂,愤愤道:
“那日我早就警告过你,你根本护不住她!”
在旁的武僧见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欲将洛枭扣下。
洛襄扬手制止,武僧只得退下。
怀中的温热散去,洛襄双臂之间空荡一片,缓缓垂下了手。
“我会了结此事。”
洛枭冷哼一声,深陷的眼窝里射出锋锐且阴沉的眸光,死死盯着他,质问道:
“怎么了结?你就算暂时救她出了这个水牢。外面还有大批的信众等着要把她扒下一层皮来。”
“他们都说她是妖女,已经把大旱,兵乱,什么天灾人祸全扣在她头上!”
“露珠儿往后余生,就算回了乌兹,她如何能安生地渡过?难道要她改头换面,东躲西藏过一辈子?”
畏地狱之苦,亦畏人之多言,众口铄金。
身份的鸿沟,无法逾越,不能逾越。每进一步,都是炼狱无间。
洛襄眸光垂下,落在女子光洁的面靥,两行滑落的清泪。他想要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扣在袖中。
寺内,钟磐声悠悠,浩渺如尘烟,飘至目所不能及的远方。
洛襄举目望向天际,平静地道:
“我不会让她如此痛苦地过这一生。”
“她所受之难,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终结。”
她是他最忠实的信徒。
即便所有人都背弃于他,她仍然在虔诚地供奉他。
他成佛,只为渡她一人。
……
入夜后,天穹泼墨般的黑,大雨倾盆,泼天盖地。
一阵急促的脚步踩着哗啦啦的雨水奔入寺庙后方的僧院,一扇一扇地敲开了长老的房门。
一盏一盏油灯亮起,从昏暗的窗纸中透出萤火般的微光。
长老们听到敲门声漏夜惊醒,起身披衣,冒雨前去正殿。
“长老,长老!佛子他……”小沙弥犹疑了一息,忙改口道,“在殿外长跪,硬是受了三十刑杖。”
待长老赶至殿门前,一眼望见跪在滂沱大雨下那道挺拔的身影。
暗夜里的雨水一片又一片地打在他身上,将一身玉白染作暗沉沉的青灰,如同溺在深海里。被大雨稀释的血水,在他宽阔的脊背蜿蜒流淌,化为一道道薄红。
他眼里的光似是被雨水浇灭了,晦暗如无尽夜色。
诸位长老了然地相视一眼,既是轻舒一口气,亦是深深叹息。
……
数日后,高昌大寺。
佛门信众接踵摩肩,将大寺的外墙围了整整一圈,神情恭肃地望着内里正在进行的法事。
一排又一排的高香在香案两侧燃起,一重又一重的经幡在佛龛之上拂动。
绛袍的武僧气势巍然,挡在外侧。数百比丘在殿前诵念,梵唱如天音渺然。
身着褐袍宝莲纹袈裟的长老立在佛龛前,簇拥着一身清冷玉白的佛子,周身万千光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