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很快传到南州府来,甭管表面上演得如何悲切,杨家人是实打实得恨不能畅饮一杯。
杨睿亦有些激动,有一种久违了的热血沸腾的感受,从前的太子妃亦是当今的皇后,正是他嫡亲的小姨,杨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将有更加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京城,他早晚会去的。
景辰这边听说文昭帝驾崩的消息,脑袋有些懵懵的,吾皇万岁万万岁,在他心里文昭帝还停留在他八岁离京时候的记忆里。
他长大了了,风华正茂,朝气蓬勃,想象不出有些人会变老,甚至因老而死,死亡离他还太过遥远。
文昭帝留给景辰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当年文昭帝曾很认真的指导过他书法,还送了他好几副极珍贵的书法大家的传世名作。
幼时他曾无数次吐槽过文昭帝逼他练书法,现在修习书法却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景辰来说,他没有机会从文昭帝身上体验帝王真正的冷血无情,他见到的是带着长辈慈祥面具的文昭帝,一个长得胖胖的,笑呵呵坐在龙椅上的老头儿。
这样一个曾有过交集的老头儿过世,他自然是有些为其伤心难过。
当然,你也甭指望他的伤心有很多很深,他就是这么个有那么一点多愁善感又有点没心没肺的少年,伤心一会儿又想别的事去了,文昭帝毕竟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
宋景辰问三郎:“爹,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宋三郎明白儿子问得是南州盐税之事,想了想,他缓声道:“新皇才刚刚登基,万事唯稳,辰哥儿明白吗?”
太子顺利继位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继承了所有皇帝该有的权力,他受到的限制还太多,要忌惮的人也很多,靖王倒了,但靖王的很多余孽还都在。
初登基就大开杀戒,不说有碍名声,真把人成亡命之徒,指不定又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如今的太子急需自己人,且是他信得过的自己人,杨家自然在他的自己人之列。
杨家人不能动,新皇可没功夫关心盐税不盐税,谁妨碍了他的大事,必然杀无赦。
宋景辰怕死,更不想连累家人送死。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三郎,“我听爹的。”
宋三郎什么也没说,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
宋景辰的眼睛并没有三郎想象中那样耷拉下来,而是目光灼灼,他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爹有爹的难处,百姓有百姓的难处,便是杨家亦会说他们有自己不得以的难处。
朝廷一年的税赋三百多万两,光是盐税就占其一半,南州府与中州府两地的盐税加起来足有百余万两,其余分散在东州、淮州、闽州、西川等地。
也就是说朝廷三分之一还要多的盐税,整个朝廷总赋税的六分之一均出自这两地。只要朝廷用银,就必然绕不开这两地。
若是风调雨顺之际还好,一旦赶上灾荒之年,或是边疆战乱朝廷筹集军费,压力便给到地方官员,这些地方官员又把压力给到盐商。
商人逐利,这些盐商们自然不肯自掏腰包,便会想办法提高盐价,以次充好,盘剥百姓,如此一层一层下来,老百姓们哪里还会有好日子?
是以,问题的根源不在盐商,不在贪官,不在朝廷,而在朝廷赋税的来源单一,过分依赖盐税,尤其是南州与中州的盐税。
唯有从根源上解决掉问题,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否则今日杀了杨家,明日还有李家,后日还有高家,杀一个来一个,杀两个来两个,非把人给累死!”
一口气说完,宋景辰停下来喘了口气儿,颇有点儿兴奋地道:“爹,太子殿下登基是好事呀,我哥哥乃是从龙之臣,想必太子不会亏待他,尤其当下用人之际,他若亏待我哥,谁还敢对他死心塌地呢。
还有赵敬渊,他自幼陪太子读书,与太子是从小结下的情谊,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我哥哥与我好兄弟俱都是太子,不对……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如此,我若想做什么事岂不是比从前更便利?”
宋三郎:……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三郎抓住景辰的话头,问他:“你想做什么?”
宋景辰凑近宋三郎,神秘兮兮道:“爹,你听完不要太吃惊。”
宋三郎挑眉。
宋景辰:“若不是惊天地,泣鬼神,载入史册那种,我就自己解决了,不劳烦爹爹和大哥帮忙。”
宋三郎眼皮子一跳,有不太妙的预感。
宋景辰光棍儿道:“爹,我想跟新皇陛下做笔买卖。”
宋三郎:“?”
宋景辰:“爹,我想买地。”
“买地做什么?”宋三郎追问。
“种田。”宋景辰坦诚道。
“你说什么?”宋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切的说是先开荒再种田。”宋景辰解释道:“爹,你还记得咱们刚来南州府时路过的那一大片荒地吗,足有几万亩之众,我想跟陛下买下来。”
宋三郎不由眯起眼来,宋景辰说得那边荒地在南州府的西面,南州与中州交界之处,极度缺水,不说是寸草不生,也基本上差不多了。
再缺心眼儿的人也不会拿银子买那里的地。
问题是自家大儿子缺什么也不会缺心眼儿,宋三郎被儿子弄糊涂了。
宋景辰继续道:“爹,只要解决了水源问题,那里就是一片富饶之地,到时候咱们宋家有几万亩的私田,您家孙子,您孙子的孙子会感激咱们爷俩的。”
“扑哧”三郎被儿子口中“孙子的孙子”逗乐,点了下儿子的脑门儿道:“别卖关子,赶紧说正经的。”
宋景辰就笑,“爹,整个中州府都是平原地带,比起山区丘陵极易耕种,这是它的优势。
可美中不足,中州境内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土地能得到水源灌溉,其他大部分土地都要靠天吃饭,若是老天不赏雨,就会发生像上次那样人食人的惨案,朝廷亦会深受影响。
反观南州府,恰恰相反,一旦赶上雨水多,动辄就会洪涝,当真是旱得旱死,涝的劳死,恨不能均和一下才好。”
宋三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开口道:“你想用南州的水灌溉中州的旱田?”
“知我者,我爹也。”宋景辰朝宋三郎竖起大拇指,“爹,恭喜您,答对了。”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才道:“宋景辰,别告诉爹,你不知道沧河与中州之间矗立着整个一座大沧山。”
宋景辰笑道:“爹,还记得幼时您给儿子讲愚公移山的典故吗?”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忙止住笑,认真道:“爹,我想过了,引沧河水入中州府确实难如登天,说是愚公移山也不为过。
但若成功,惠及得将是南州与中州的数百万民众,且影响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之人,再者,有了中州与南州府这两大粮仓,朝廷赋税必会得到缓解。
这还不算完,爹,您知道什么叫基建吗?
第192章 他与镇国将军府的恩怨该了结了。
宋景辰向三郎阐述了朝廷搞基建带来的种种好处, 他自己把自己说得都有些热血沸腾,本就明亮的眼睛发着光。
三郎不忍心打断儿子,在一旁耐心听完,抛给儿子一个问题。
“将沧河水引到中州无疑是个耗时极其巨大的工程, 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以及财力的支持, 若是五年不成, 十年不成, 甚至于二十年不成,我儿当如何向朝廷交代?”
景辰道:“爹,这好办。”
三郎挑眉看他:“?”
景辰解释:“爹, 我都想好了,陛下只需帮忙出人, 钱财的事我们可以不用麻烦他。”
“不麻烦他?那你要麻烦谁?”
“爹,我现在有多少家产可以继承。”
三郎“呵呵”。
景辰:“爹——”
三郎:“我不光是你爹,更是我孙儿的爷爷,你好歹给我孙子留点, 别让你儿恨你。”
景辰被逗乐了。
“你还敢笑。”三郎斜了儿子一眼, “爹是不是平日里给你的银子太多?以致于让你把钱不当钱了。”
宋景辰忙给三郎捶捶肩, 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还不了解吗?您放心,亏着谁我也不能亏着我自个儿, 我不是叫爹花钱, 我是叫爹投钱。”
三郎瞥他:“少灌迷魂汤,换个说法你也是把爹的银子打水漂。”
宋景辰手一缩, 递出去一半儿的茶杯又被他收回来。
宋三郎:“……”
宋景辰嘴巴一瘪道:“爹信不信我拿出去给别人灌,他们得上杆子求着给您儿子送钱。”
宋景辰生来就是拿捏人的高手, 他的好意你若敢不领,他收回来的速度比放出去的速度还快,让你觉得好像自己失去了点什么一样。
三郎给了宋景辰一个“看把你给能耐”的眼神。
景辰道:“世人都言吕不韦一生之中最为划算的一笔买卖便是扶持秦异人上位,儿子却觉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吕公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当是他投入银钱无数,耗时数年而成就的《吕氏春秋》。
对那些普通老百姓来讲,钱财自是求生之本万万少不得,可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讲,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花出去了才是自己的。
前有富可敌国的萧家,后有靖王、镇国公府之流,置身权力的洪流中,谁又敢说自己会不被权力反噬?
既使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走错,运气不好碍了人家的眼,说不得也是落个抄家的下场。”
顿了顿,景辰认真道:“所以,儿子要用万贯家财铺路,为爹爹,为我们宋家谋一个‘免死金牌’。
儿子要让朝廷欠我们宋家一个天大的人情,纵然朝堂之上风高浪急,只要民心站在我们宋家,爹爹同大哥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三郎整个人为之动容!为儿子的孝心动容,为儿子异于常人的独特思想动容。
过完年辰哥儿他才刚刚满十六岁,年十六而能有此论者,放眼整个大夏朝无人能出其右!
这般厉害的小子是自家儿子,天下没有那个父亲会不骄傲,孩子不就是要点钱吗?
给他不就行了。
宋三郎稳了稳情绪,端起老父亲的架势,“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不过引沧河水入中州府绝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在这里同爹爹纸上谈兵画大饼没用,这引水的难度几何,工程如何实施,需得克服那些难处,大概的人力、物力、用时估算,你都得做到心中有数,等你真正做起来,就知道这知与行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三郎说了一大堆,听在景辰耳朵里其实就一个意思——爹爹同意打钱了。
儿子没有在南州盐税一事上钻牛角尖认死理儿,又能有这般见地,宋三郎“老”怀甚慰,本想父子俩喝上两杯,又想到是国丧期间,只得作罢。
辰哥儿所要做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眼下新皇才刚刚坐上龙椅,屁股没安稳之前皇帝也没功夫关心这些民生之事。
皇帝的当务之急是对忠心追随自己的属下“论功行赏”,对那些不安分之人威慑镇压。
茂哥儿这次虽然立了大功,但毕竟宋家站队最晚,一个萝卜一个坑,许多好位子早就被皇帝还是太子之时就许出去了。
与其让皇帝难做,让被抢了位子的人嫉恨,倒不如茂哥儿以退为进“主动”为皇帝着想,留在原职。
这议政阁大学士看似职位不高,没有什么实权,实则权力大小全看皇帝的信任程度,只要皇帝对茂哥儿足够信任,茂哥儿便是有了通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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