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尤其,新帝自来身子骨弱,怕是没有精力每日处理那些数不清的奏折,对这议政阁的依赖不会少……
京城。
新帝赵鸿煊正在为如何安排宋景茂之事犯愁,他是打心眼里对宋景茂看重,年轻有为,有魄力有手腕,遇事更是有大将之风,好好培养,必将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是看重归看重,身为帝王,比看重更为重要的便是权衡各方利弊。
思来想去,他实在是想不出哪个位置既不委屈宋景茂又不妨碍效忠他多年的其他下属。
正犯愁之际,内侍跑进来禀报,说是宋学士在外面求见。
“微臣见过陛下。” 宋景茂跟随内侍进来御书房,朝着赵鸿煊躬身行礼。
“宋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宋景茂忙惶恐“谢恩”,却是不坐,赵鸿煊连说叫他不必拘礼,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虚坐椅凳一角。
他这番做派与那些自视功高,理所当然等着赵鸿煊论功行赏的大臣形成鲜明对比,这让赵鸿煊极为受用。
宋景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太子周围的圈子早就形成壁垒,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个新加入的,又是一进来就立下奇功风头盖过众人,自然而然会成为这些人都眼中钉,受到天然的排斥。
对此,宋景茂早有心理准备,他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赵鸿煊与赵敬渊才是他的目标。
不在意归不在意,他也不介意给这些对他有敌意的人上上眼药。
君臣各自落座,宋景茂这才道:“陛下繁忙,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有一事需得向陛下请示。”
赵鸿煊示意继续讲。
宋景茂这才道:“陛下,这议政阁原为先皇临时腾退出来放杂物的阁楼,有些失修,这几日风雪交加,屋顶四处漏风灌雪厉害,实在影响同僚们办公。
臣原想直接去找内务府的人来修缮一番,想到近日来外面对臣的风言风语,又唯恐传出去不定又传成什么样子,故来请陛下旨意,着内务府的人前去看看。”
赵鸿煊明白宋景茂的意思,平日里倒也罢了,这个时候景茂处处受人瞩目,一言一行均被放大,修个屋子指不定又被说成是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大修议政阁了。
赵鸿煊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宋卿家不必理会那些如同妇人般嚼舌根子之人,自有朕为你做主。”
说完,赵鸿煊话锋一转,试探道:“这议政阁是该修一修了,朕马上着人去修,另外——
赵鸿煊目光扫向宋景茂,“以卿家的才干,这议政阁大学士的职位着实有些委屈你了。”
他只说委屈你了,至于后面是不委屈你,还是要你暂时受些委屈全在他许与不许之间。
宋景茂多精明呀,一个人要想给你什么东西,直接就给了,问你意见就是不想给。
不想给,还不想你有意见。
果然让三叔猜对了,做臣子的,只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子,就算你冒着生命危险立下不世之功,也要服从皇帝的“大局。”
只能说三叔的谋划太成功,将宋家的风险降到最低的同时,也让赵鸿煊的皇位来得太容易了些。
便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动了动嘴巴而已,却不想若是自己没有把先皇的意思透露给他,现在的阶下囚就不是靖王,而是他赵鸿煊。
果然,要想让人对你感恩戴德,那便要等他走头无路时再出手。
这一刻,宋景茂心里迸发出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野心。
心里想得清楚,宋景茂脸上却是一片赤诚,他忙离座站起身来,俯首道:“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的荣幸,何来委屈一说?若这也算是委屈,怕是这天下的士子俱都求之不得。
众臣中,臣的资历尚轻,能够担任议政阁大学士一职,亦是机缘巧合,常怀“诚惶诚恐”之心,唯恐德不配位。
陛下对臣厚爱,看重微臣,才会觉得微臣委屈,实则臣自己心里清楚,在议政阁,臣要学习历练得还很多。”
宋景茂这番话说得漂亮,既委婉夸奖了赵鸿煊,亦不动声色拉近了君臣关系,同时还给了赵鸿煊台阶,解了赵鸿煊的为难之处。
这样贴心的臣子谁不喜欢,赵鸿煊自然是龙颜大悦。
不久后,赵鸿煊进行了第一波试探性的论功行赏。
赵敬渊能文能武,作为新帝最信任的身边人,自然是第一时间替皇帝把军权揽过来,封亲王,官拜辅国大将军,一时荣耀无双。
宋景茂则是保留原职,但给了个品级很高的虚职——加赠太子少师之衔
大夏朝的太子少师,并非是太子的授业老师,只是一个荣誉称号,说是从一品的官员,实际上什么实权也没有,只享受从一品的俸禄而已。
对此,众人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心里亦都明白宋景茂的功劳大,皇帝给了个虚职,他们反而又有些同情起景茂来,对他的敌意少了不少。
范盛木然的听着新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对着殿下诸人论功行赏,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老去的还要他曾经不可遏制的野心,他知道范家完了。
他已经不期盼什么荣华富贵,只希望新帝看在他没有功劳但亦没有添乱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张璟作为坚定的太子党,一路扶持太子,本来他前途无量,但同范盛一样,他的野心在虽着官级的攀升越发膨胀了。
他想着投资小皇子回报率更高,于是两头下注,平时里与范盛关系走得太近,如今范盛势败,他自然也遭到赵鸿煊不喜,暂时维持原职不动。
说是不动,其实于他来讲,不升职便是降职,只不过现在还不是皇帝动他的时候。
该封的封,该处置的自然也要处置,比如靖王,比如镇国将军府等等。
宋景茂目光冷冷,往日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府如今也成了阶下囚,就不知往日不可一世的刘二少爷在牢里可还过得惯?
等了这么多年,他与镇国将军府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193章 以德报怨?不存在的。
阴暗逼仄的地下牢狱让人窒息, 空气中不时飘来一阵阵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哪个犯人正在受刑,或者已经受过刑正痛苦呻吟,这里正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刑部天牢。
宋景茂跟随着牢头穿过幽暗的牢房过道, 朝着监牢深处径直走来, 他神色淡漠, 深紫色官袍下一尘不染的皂靴与周边脏污腐朽的环境形成强烈反差。
“大人, 前面就是关押前镇国公府要犯的地方。” 跟在宋景茂旁边的牢头抬手朝左前方一指,“喏,就是这几间。”
“嗯。”宋景茂点了点头, “准备一间刑室,本官要提审逆贼。”
“大人, 这……”
牢头面露为难之色,只因宋景茂手中并无提审令。
宋景茂微微一笑,将一锭金元宝塞入牢头的手中,“我与刘家少爷有些个人私人恩怨未了, 这天牢重地你还怕我把人带跑了不成?
还是你觉得本官会做出什么自毁前程的傻事?”
是啊, 刘家是逆贼, 宋大人眼下风头正劲,他不可能会劫走逆党, 再说外面层层重兵把守,他就算想了也没用。
不就是问个话嘛, 只要人跑不了, 怕啥?
眼前金光灿灿的大元宝亮瞎人眼,牢头一时间想到了很多:首先他见过银锭子, 金叶子,但还从未见过金元宝, 还是婴孩拳头这么大个儿的。
有了这金元宝,他大孙子的病说不定就有治了,还有他那二十七八岁还娶不上亲的三儿子也能娶个不错的媳妇回来传宗接代,剩下的钱用来买铺子置地,还能供家里的小辈念书,说不定有一天也能像眼前的大人一样穿上官袍,做那人上人……
眼前的金元宝是他加上他几个儿子甚至连孙子也算上,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他今年都已经五十有余,往后余生,这种天上掉金元宝的好事儿他还能遇到吗?
富贵险中求,此事不搏何时搏,烂命一条,他豁出去了!
牢头假意推脱两下,收了金元宝,殷勤道:“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替您安排!”
宋景茂微微点头:“有劳。”
值班的共有两个牢头,其中一个家里人少事情也少,眼前这个就命苦了,大孙子是药罐子,小儿子不学无术,因为几两银钱,家里兄弟妯娌间矛盾不断,成日里鸡飞狗跳……
所以,日子安生之人害怕冒险,日子过不安生的人才会豁出去。
宋景茂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豁出去,三叔亦是,就如这次宫变,成功了怎么说怎么是,但凡这过程中有一点点差池和运气不好,等待宋家的就是截然相反的命运。
只希望有了自己与三叔在前面趟开道路,以后辰哥儿与睿哥儿能走的安稳些,轻松些。
很快,牢头就打扫出一间空屋子来,紧接着拖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过来,重重将人丢在地上,朝宋景茂拱拱手退了出去。
地上的人蓬头垢面,被摔得哀嚎一声,正好趴跪在了宋景茂的靴子底下。
宋景茂居高临下,跳动的烛火映照出他古井无波的侧颜,忽地,他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慢悠悠开口道:“刘少爷何以行此大礼?”
这些日子以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刘武早就被天牢里的手段吓破了胆,如惊弓之鸟般瑟缩着,他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刘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灰败无光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宋兄?你是宋兄!宋兄快救救我!” 刘武匍匐向前,猛地抓住景茂的裤脚,“宋兄,我们一起喝过好几次酒的,我……哎哟!”
刘武脏污的手被踩在一尘不染的皂靴下,哀求声嘎然而止!
宋景茂慢条斯理地碾踩着,像是在碾一只蚂蚁或是臭虫,他道:“刘少爷当真是个没骨头的,想当初本官被你碾压时可是吭都没吭一声。”
刘武懵了,眼中一片迷茫之色,完全想不起他什么时候欺负过宋景茂。
“看来刘少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宋景茂冷笑着,“不过——”他话音一转,“相识一场,本官倒是想给你一条狗命,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刘武想不起他那里得罪过宋景茂,也许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吧,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过“给你一条狗命”这句话他听清楚了,听得真真的,宋景茂说是给他活命的机会。
刘武顾不上手疼,朝着眼前人磕头如捣蒜,“宋大人救命!宋大人救命!”
磕了好半天,直到磕得刘武头晕眼花,他才听到头顶传来冷淡的声音,“你有没有觉得你长得很像一条狗?”
“像一条狗?”刘武目光不解地看向宋景茂。
宋景茂看着他,皱眉道:“果然是条蠢狗,听不懂话吗,本官说的是给你一条狗、命。”
宋景茂在“狗”字上加重了语气。
向来脑袋不大灵光的刘武一下就悟了,大概因为这套路他玩了很多次,可太熟悉了,他向来喜欢不把人当人看,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位置而已。
“汪、汪汪!”刘武无师自通地汪汪叫了起来,都不用宋景茂说他什么,唯恐对方会反悔般,刘武叫得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欢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牢之中什么时候混进一只狗来。
也得亏这间刑讯的密室隔音。
刘武不光叫得欢,还边叫边爬,模仿他养的那哈巴狗呼哧带喘的,恨不能他真的长出一条尾巴来摇三摇,变成一条真正的狗再也不用关在这里受罪。
宋景茂的表情寸寸破裂,他既震惊又恶心,让刘武这种人学狗简直是对狗最大的侮辱。
原来这等羞辱人的方式只能对着“人”有用,对畜牲无效。
宋景茂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毫无意义,原来压了他这么久的心结刘武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为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畜牲为难了自己这么多年。
真的……很不值。
宋景茂白玉般无瑕,又骨节修长且优美的手指,抚上阴森冰冷渗透着乌黑血迹的粗糙刑具,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对待畜牲就该用对待畜牲的办法,□□的痛苦远比精神的痛苦更能对刘武起效……
以德抱怨?
宋景茂身上不存在的。
谁让那一年那一天让一切都改变呢。
刘武亲手埋下的“因”,自然也要亲自品尝这“果”。
很快,密室中响起刘武杀猪般的惨叫声,尽管景茂知道刘家的下场已经注定,他今天来这一趟是多此一举,但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他为何要这般。
这一刻,他与当年马厩里的自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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