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等等,以后把这架子上的物件,都换成三文钱一个的粗瓷。”皇帝揉着眉头,嘟囔着“省钱”“不是朕扣”“物有所值”等等词语,空气里充满着静默的气氛。
等内侍走了,皇帝捏着鼻子想,就算这逸闻如此气人,也难免从角落里泄露几分未来的信息,他要看,必须看,从里面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谁让只有天书能够提供这些信息呢,忍!
*
沈知澜最近过的不怎么快活,到处都是愁眉苦脸的百姓,即使自家没有受灾,这心情也好不了。
物价更是涨的飞快,翻了一倍有余,不论什么玩意都在涨价。
这也是赶上时机了,京城很多物资都是靠水运送到的,时近冬季,有些河道结冰运输不畅,难免会延误时辰,又加上先前遭灾的百姓恐慌,明明家中还有食物,却仍然一个劲的抢,涨价也抢,造成物价居高不下。
虽到了春天肯定会回落,但离来春还有两三月,日子也要过呐。
衙门已经对临时涨价的店铺进行了处罚,允许涨价,但不能涨的太过头,那些店铺便表面说是没货,其实放在库房,要熟人带,肯售卖。买几斤米粮* ,硬是搞出了黑市交易的架势。
沈知澜家中不缺食物,但看着人心惶惶,也是难捱。
这天,沈岩府上派人过来,请沈知澜过府一叙,沈知澜猜到是要说蜂窝煤的事,欣然赴约。
果不其然,沈岩一见面就是大赞蜂窝煤的实用和便利,彩虹屁吹的沈知澜都不好意思了,他道:“都是前人的智慧和功劳,我不过把它们整理出来,再加以整合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足够厉害了,我家的孩子看过这么多古书,也没寻到这样的巧宗。”沈岩对着他真是越看越爱,觉得是个难得的机灵孩子。
他们一番客气,最后沈岩才说:“敬献有功,皇上肯定有所赏赐,你且安心等等就是。”
沈知澜对赏赐不在意,只是行礼谢过,又闲聊起来。
沈岩一边闲聊,思路已经跑偏到别的地界,听说市面上米粮涨价的厉害,而他的库房里还堆着许多的米面,都是往年的货,本来也该在来年春天出清的。
这么好的机会,要不要献出去呢?
不,不行,光他一个人献东西太显眼了,别的宗室知道后,会恨死他的,觉得他非要出头显摆。
他一面想着一面跟沈知澜聊天,就顺着嘴边溜了出来,让沈知澜也听见了,他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叔父且听我随意聊聊,府上可以临时布置一个米粮铺子,安排伙计按照之前没涨的价格售卖米粮,百姓必定蜂拥而至。”
“这,撑不了几天就该卖空了。”沈岩疑惑,这算什么好办法?
“还有配置的措施,叫做,按照户籍限购。”沈知澜祭出终极杀招。
没错,限购,每一户想要买到米粮的人家,一天只能买二斤米,堪堪才够一家三口人吃用,如果人口多了,还吃不饱,只能煮粥。
但是这个做法有两个好处,限购之后,米粮才能长久售卖,不至于一下子就卖空了。第二个好处就是,这么少的供货量,对于无力填饱肚子的百姓是救命稻草,对于投机倒把的人是食之无味的鸡肋,谁能为了那几文钱的赚头,排那么久队呢?
如此一来,一举两得,还省了筛选的时间。
“妙啊!”沈岩被说的豁然开朗,“限购限购,真是绝妙的计策!”
他明面上是在售卖自家吃不完的米粮,不用得罪其余的宗室,实际上在赈灾,这么低的价格售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同样一举两得。
这孩子是真有两把刷子!沈岩不由得感叹。
他谢过沈知澜的出谋划策,匆匆去布置店铺。
沈知澜耸肩,真是,前脚才刚忙完蜂窝煤,后脚又有别的事情,真是大忙人。
*
沈岩不光自己干,还悄悄联合了好几家别的亲戚一起干,他们的限购店铺出现后,的确让物价更稳定,只要店铺开着,就不用担心饿肚子,怎么样都能买到二斤米粮,足够一家人吃了。
随着户部重建的展开,人心慢慢稳定了,虽然遭遇了灾难,生活还要继续,希望也会逐渐升起。
局势稍稳,皇上便以雷霆之资,将户部侍郎下了大牢,还牵连了一大批人,一时之间,空荡荡的天牢里塞满了人,全是等待审问的嫌疑人。
韩相出面求情,说户部侍郎尽管赈灾不力,但他刚刚上任四年,物资出错,未必是他的问题,不如将功补过,贬职处理。
皇帝长长叹气,“若是为了赈灾,朕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这是为了旁的。”他将一张口供拿给韩相,“韩爱卿且慢慢看。”
韩相不解其意的接过口供,越看越是冷汗涔涔。
户部负责发放百官的俸禄,管着钱袋子,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偶尔遇上银钱紧缺时,就会用实物填补上,这也是惯常行事。
但是,户部侍郎把这个惯例玩出了花。
他将各种贵重实物折算成较高的价格,给低位官员发俸禄,小官小吏们拿到食物后,除了米面粮油这种实用的,其余都需要兑换成银钱,他再安排几个负责收购的小贩,咬死了价格不松口,又垄断了市面上所有收购渠道,让小官吏们不得不去他安排的贩子那里,然后接受压价。
等收拢了一批贵重实物后,他再从贩子手里拿过来,继续充当俸禄发放,跟贩子们平分其中的利润。以胡椒为例,折算二十两的俸禄,香料贩子收却只肯给十六两甚至更低,侍郎记在账上的价格却还是二十两,一来一回,净赚四两。
“该杀,果真该杀!这样的贪官,杀他都是便宜的!”看明白事情的始末后,韩相也怒了。
他竟不知道这中间,有这样的弯弯绕,差点被糊弄了。
“也不怪韩爱卿,朕起初也没看出其中的蹊跷,这圈套设计的巧妙,如果不是城中突然开始流行吃羊肉汤面,胡椒涨价,朕也不会看出其中端倪。”皇上笑了笑,“还真是该感谢那个带起羊肉汤面风潮的人呐!”
“这也算是天降巧合,上天也不忍心蒙蔽您。”韩相轻轻恭维了两句,却没发现皇帝眼中隐隐的笑意。
天意?是天意也是福运!什么叫做天命所归,他隐隐感知到,到底是何意义。
此案被称为,胡椒案。一颗小小的胡椒,掀翻了一个大大的阴谋,还连带着让牵扯其中的人,全部获罪,或流放或贬职,都获得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而事情的掀起人,虽然在大街上听到了此事,却丝毫没想到跟自己有干系。
他在茶楼里听说了户部侍郎被贬职流放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唏嘘。
听旁边八卦的人说,户部侍郎也曾经是苦出身,从贫困之地一路苦读熬上来的,能混到侍郎的位置,极其不易,如果爱惜羽毛,日后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也未可知,现在就为了贪污之罪,几十年的辛劳化为乌有。
悲哉悲哉!
沈知澜正在感叹不已时,突然听到隔壁桌的吵闹声。
一个耳熟的男音斥责着:“柳念,你过分了!你怎么能拿这么烫的茶水,浇到慧娘身上!你皮粗肉厚,便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么!”
沈知澜倏尔把头转过来,乖乖,这语气真是太熟悉了,一听感觉身上就是一抖。
他目光四移,寻找吵闹的源头,几棵植物把视线微微隔开,但也还能看到一点。
沈知澜就看到一个男性的身影,旁边站着两个俏丽温婉的姑娘。
沈知汝跟她一起出来的,正努力跟弟弟分享八卦,“刚才那位公子正跟旁人寒暄,没留神这边,个子高一点的姑娘坐在隔间里,个子矮一点的姑娘拿着茶水返回,然后我就听到叮当一声茶杯摔了,那位公子连忙冲进去,斥责矮个的姑娘。”
“就算是茶水不小心打翻,也未必是矮个姑娘的错啊,这公子骂的好难听。”什么皮粗肉厚,能够跟着这位公子单独出门,要么是很近的亲戚,要么是妻妾,说话也忒难听了点。
沈知汝喃喃道,女孩儿脸皮薄,她听着这样的骂声都来气。
“再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知澜竖起耳朵,同时回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位公子。
那边争吵还在继续,不,这是单方面的指责,公子继续输出了一大段话,最后矮个姑娘才怯怯的说,“夫君你误会了,姐姐说茶水太淡了,想要加热水,又说不放心店里的小二,让我亲自去加,我这才端着茶盘过去,到隔间时姐姐突然站了起来,这才打翻了茶盘。”
一个更温柔的声音轻言细语,“是啊,你误会了夫君,我不妨事的,只是受了一点惊吓。”
“误会,即使真的是误会,看看你的手掌,都烫成什么样子了?”公子拿起高个姑娘的手掌,上面通红一片,“不管是误会还是有心,都该处罚她!身为妾室不敬主母,罪加一等!”
又是姐妹又是妻妾的,关系网直接把沈知澜绕晕,他想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妻妾,也有关系亲近的妻妾互称姐妹的,不对,这两关系应该不好?
思考间,沈知澜已经看清了争议的中心是谁,也想起他是谁。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
这不是他亲爱的表侄么?那日在沈葵府上,痛斥他是蛀虫是败类的谈大公子!
撞上了就是缘分,择日不如撞日,沈知澜直接走了过来招呼道:“呀,这不是表侄么?相请不如偶遇,今日竟然在这里碰见了!幸会幸会!”
谈言志目光扫射过来,目露不悦,“你是谁?”
“表侄真是记性不好,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刚在葵哥儿的府上见过么?当时我正好送了一盆三彩菊花,给葵哥儿赏玩。”沈知澜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一口一个表侄的叫着。
说到三彩菊花,柳慧和柳念的目光都转了过来,那等稀罕物,她们可是记得清楚,尤其是柳念,姐姐拿着三彩菊花,炫耀了好一阵,直到菊花凋谢才肯罢休。
“原来是你。”谈言志终于想了起来。
沈知澜点头,再次强调,“葵哥儿叫我一声小叔,这是我姐姐,从葵哥儿那儿论起关系来,不就是表侄么?咱们正好亲近亲近。”
谈言志脸皮隐隐抽动,自然是不愿意喊出口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扯到他身上么?
沈知澜心知他不乐意喊,更是叫的亲热,“表侄啊,我听了你们争论,明白了前因后果,特意过来替你们断官司的,免得表侄不明真相,冤枉了好人。”
第56章
谈言志很想质问,你明白什么了?
但这是大庭广众下,他自诩文雅公子,不至于跟他岁数连他一半都没有的孩子计较,只得按捺下怒气,勉强说,“还请指教。”
沈知澜绕着小隔间走了一圈,已经明白大概的情况,玩味一笑,“这样,能让两位姑娘重新再说一遍当时的情况么?就让这位高个姑娘先说。”
柳慧被他指着,先望向谈言志,见谈言志点头后,这才勉强说道:“我妹妹从外头端了茶水进来,她在我背后,我没看清就撞上了茶盘,所以茶水倒了下来。”
然后是矮个姑娘柳念的说法:“是的,的确是这样。”
“她们双方都这么说,为什么表侄还要一口咬定,是这位矮个姑娘存心的呢?”沈知澜是真的好奇,难道谈言志就是开了天眼,能够窥视到旁人的心理?
谈言志额角一跳,勉强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指着柳念直言不讳:“她颇有心机,每次总会“不小心”“无辜”的犯些小错,但每次都会伤害到慧娘,或者让慧娘难做,长此以往,我难免会抱着一些想法。”
被他指着的柳念,倒退三步,眼圈无声无息的红了,泪凝于睫几欲落下,犹如大雨中被淋湿的小猫,只能蜷缩成一团。
见她如此作态,谈言志眼中的厌恶更深。
此时柳慧恰好开口求情,“夫君,阿念本来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没受到伤害么,回去擦一点药膏,三五日就好了。”她把手往背后藏,息事宁人的态度很明显。
可越是这样,谈言志越是怒气勃发,觉得柳念心机深沉,出手狠厉。
“谁不知道你这双手擅弹古琴!伤了手,要是留下疤痕,一伸出来人人都看到了!你还怎么参加下个月的文会!我每每顾及到你们的姐妹之情,对她轻轻放下,却没想到她会变本加厉,伤害你的手!”谈言志还要再说,被沈知澜阻止了。
“好了好了,事情经过我听明白了,我只说我推测的。”沈知澜才懒得去掰扯他们的是非恩怨,他只要说明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好。
他先对柳念伸出手,“姑娘,借你的茶盘一用。”
柳念递了茶盘,却根本没指望她能洗雪陈冤,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姐姐会哭,哭的厉害,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错。
“姐,过来帮我个忙,坐在这个位置。”
沈知汝顺势坐在长凳上。
“我们姐弟两跟两位姑娘的身高不一样,但是都有落差。”
沈知澜端着空茶盘,人想要端着什么地方,最舒适的发力方式就是举到跟小臂齐平,大约在胸腹的位置。
沈知澜走到姐姐的位置,茶盘差不多跟她肩膀持平。然后沈知汝站起来转过身,茶盘的位置就正面对着她的腰腹。
“要想茶水能够倒到手上,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姐姐正面对着我,既然都是正面对着,看的清楚,为什么还会撞上茶水呢!”
沈知澜放下茶盘,悠然长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对方故意撞上去的!如果是没看清撞的,茶水只会倒在肩膀上!
谈言志的目光落到柳慧身上,茶水是棕褐色,染了她的衣襟,正面腰带上还挂着两片茶叶,明晃晃昭示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