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临近年下,辛苦一年的人们总要慰劳慰劳自己,做一身体面衣裳就是他们共同的选择,那些布料没多久就被销售一空,店铺很快又进了一批。
沈齐摊手,“瞧,我就说没问题吧?现在你该信了?”
沈知澜无奈,只能暂且把此事搁下,官府管天管地,这些微末小事却管不着,或者被称为默认的规则。
只是新衣裳他却不肯上身,只说留着过年再穿,沈齐自然也不会多阻拦。
*
眼看又下了几场大雪,城里城外彻底闲了下来,农闲的百姓进城采购,倒让城里更加热闹起来。各处的酒楼更是客似云来,没有空座。
新晋的明阳楼掌柜在《大焱报》上花重金打了广告,一炮打响后,跻身京城名酒楼的行列,又因为挨着几座书院,几座客栈,成了举子们心中聚会的盛地。明阳楼掌柜顺势附庸风雅,请众举子留下墨宝,挑选好风格后轮流挂在大堂里展示,一下子让众举子更加热衷于来明阳楼聚会,扬美名享美食,不亦乐乎?
现如今,陈原君就跟一众相识的举子们在明阳楼举办文会,室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恍若九重天。
陈原君本不想来参加这次聚会,会试在即,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温书,多看两句论语也比现在强。她屡次拒绝了聚会邀请,但这次听说请到了前科三甲来做客,机会难得,只好过来碰一碰。
能有科举前辈指点一二,肯定比自己摸索强。
可惜坐下到现在快半个时辰,三甲的衣角都没摸到,好友甚至悄悄跟陈原君说,“莫不是哄我们的?三甲在哪儿呢?”
啥也没看见。
陈原君低声说,“或许是太忙了吧,三甲都进了翰林院当值,没准是时间不凑巧。”
好友转而安慰自己,“也有可能,陈公子可是名门之后,请翰林们来一聚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听见这话陈原君已经不会激动了,他淡定颔首,“就是。”
又等了两刻钟,这才有人匆匆而来禀告,说是三甲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冲着三甲来的人都大失所望。
主持这场宴会的陈公子淡然道,“估计是被临时召见当差了吧,实在有缘无分,还请满饮此杯,遥祝三位前程似锦。”
在场的人都一饮而尽。
虽然三甲没来,但也不好不给面子的直接离开,毕竟今日是陈公子请客,吃人嘴软。
陈原君等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就站起来找主家告辞,陈公子提着酒壶,带着五分醉意,“急什么!来都来了,何不喝到兴尽而归?左右现在天色还早。”
陈原君淡然一笑,“我自幼身子弱,受不得风寒,如果等到天黑再归,恐怕着凉,不如趁现在早些归去。”
“唉,别急别急啊,等会儿还有精彩节目,现在走了,岂不是可惜?”陈公子挤眉弄眼的暗示着。
陈原君心内作呕,面上还是微笑着,“实在是身子太弱的缘故,没这个福气。”
“唉,可惜,可惜!”陈公子又塞了一杯水酒给陈原君,“先喝一个!”
陈原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陈公子这才说,“你要回去我也不阻拦,只想尽一尽主家的本分,且等我叫一辆马车过来,烧上热炭,暖暖的回去才好。”
他说的在情在理,陈原君也不好再提要走,只得返回原先座位,耐心等候着。
冬天室内要关门闭户点炭盆,坐的久了难免觉得燥热,陈原君也觉得红意攀上脸颊,身上发热,他站到窗户边上,开了一个角对着冷风吹,吹了一会儿却并不见效,那种燥热还在继续蔓延,并且心脏逐渐加快跳动,越来越不舒服。
他给自己切了脉,发现不对劲后,即刻重新站了起来,再次找到陈公子公子告辞,陈公子故技重施再次挽留,陈原君却是头也不回的直接就走,只留下陈公子在后面唉唉呼唤。
陈公子眼看他已经走到楼梯口,连忙挥手让仆人跟上去,就算拦不住人也要见机闹大,务必让陈原君好好的丢一回脸。
这明阳楼人来人往,书生众多,消息传播的又快,想必能让陈原君大大的丢个脸。如果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没准还能气的吐血哩!
陈公子只要想到这样美好的未来,简直大笑三声,快活的手舞足蹈。
陈公子派的仆从追到楼下去,却没想到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陈原君硬是跑的不见人影,什么都没见着。
他们撞见一个半大孩子,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时,半大小孩指了指东边的巷子,“好像是顺着那边走了,那人是不是得了风寒啊?满脸通红。”
正是陈原君的特征,仆从们赶紧顺着东边跑去搜查了。
半大小孩进了明阳楼,要打包一个招牌菜带走,小二还记得这位早上来下过订单的,忙从后厨端了菜出来装进食盒里,“您拿好。”
“行,明天早上我再把食盒还回来。”小孩提着食盒,转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夫喊了一声,就行驶着离开了。
沈知澜把食盒小心搁在脚边,又小心注视着坐在马车另外一边的人,“陈公子,你还好么?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陈原君的脸实在烧的厉害,通红通红的,浇水上去都能听见响。
他喘息着,“我,我没事,谢谢你,把你放到客栈门口就好了。”
“好吧,反正我顺路,但是你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记得去看大夫啊!别把小病拖成大病了。”沈知澜碎碎念着,“车上只有温茶水,你稍微喝一点。”
这几天雪下的大,沈齐担心家人出门不便,硬是雇了马车来接送,一直雇到开春。沈知澜也不想一踩一脚的雪,也没拒绝。
也是碰巧,出来买东西会碰见陈原君,他始终记得这一把好嗓子,立刻就发现了陈原君。陈原君也知道明阳楼门口没遮挡,干脆行险,躲到马车上。
灯下黑效应永远管用,那些人压根没考虑别的,加上沈知澜装的似模似样,立刻被糊弄了。
他躲在马车上,听着沈知澜小声念叨,捧着茶水小口小口饮着,三言两语之间,都把彼此的家庭籍贯打听了个清楚。
陈原君知道了沈知澜是闲散宗室,沈知澜知道他是出身苗州的考生,家中仅有一位寡母。
“那陈大哥天资聪颖加上一路辛苦啊,才十九岁已经考会试了。”沈知澜没忍住赞叹,别看电视剧动不动就演二十岁的大臣,三十岁的宰相,其实能在二十岁前有所成就,已经是人中佼佼,天纵奇才。
陈原君忍不住笑了笑,“你也不差。”他早就知道有宗室子提出创立了《大焱报》的事,此刻依然是城中热门话题,无数人
受益。
“我也不过是看到邸报,拾人牙慧而已……”沈知澜正要谦虚两句,突然盯到地毯上多了一块浅白色的泥,他忍不住捡了起来,“这是从哪儿带进马车里的……”
捏着还有点像橡皮泥,软绵绵的,可以塑造出形状。
陈原君看到这块泥的瞬间神色巨变,没忍住在脖子上一摸,遭了,掉了!
“估计是鞋底子带进来的吧,最近雨雪天气,到处都湿哒哒的。”他顺势说。
“可能是吧,还挺好玩。”沈知澜揉捏了一会儿,又重新丢下,“陈大哥也知道《大焱报》,去投稿试过吗?”
陈原君盯着马车角落,嘴上回答,“我先前就透了一篇,全当凑凑热闹,虽然很想继续跟知己们谈论,但会试在即,还得先把心思收回来。”
“对喔,开春就要会试了。”想想会试的流程,沈知澜望而生畏,在一个小屋子里待三天共九天,还是把他扬了算了。
陈原君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沈知澜,看身量不超过十岁,或许没发现呢?毕竟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沈知澜掀起帘子,突然喊着到了,陈原君这才发现自己住的客栈到了,他拢了拢外衫,“这回多谢沈公子,下次肯定登门拜谢。”
“不客气,”沈知澜笑眯眯的,“陈大哥记得叫大夫,然后好好休息,考试需要一个好身体喔!”
他握住拳头,“加油!”
陈原君也学着他的样子喊,加油。
目送陈原君进了客栈,沈知澜盖好车帘,这才敢小声惊呼,我滴妈呀!
这位文章锦绣的陈大哥,原来是位女性吗?!刚才那一小团软泥,不正是用来伪装喉结吗?
第100章
刚才在马车里隔的这么近,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直到那块软泥掉下来,他总觉得对面的人看着有些许不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对劲,他也没察觉,直到刚才陈原君下马车时,他从手腕关节处,一下子发现什么。
别的地方可以掩饰,但骨骼关节这些掩饰不了,再结合刚才的异样,沈知澜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陈原君是女性。
沈知澜第一反应就是,她走到现如今的程度,多辛苦,至少也要付出双倍,甚至是三倍的努力才行吧?
好难,也好厉害。
沈知澜悄悄放下车帘,若无其事的回到家中,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他的猜测。
陈原君既没有作奸犯科,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自然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
*
又过了些许时日,在他们已经忘掉先前种种时,早些时候埋下去的炸弹,终于炸了起来。
有御史弹劾江南织造,将独有的纺织技法外泄,做成的布料在市面上流传甚广,还请上奏查探,到底是何种原因。
这一下子雷就炸开了,不管是哪种情况,江南织造都脱不了干系,最次也是一个失察之罪啊。
而江南织造又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位,非皇帝的心腹不能任用。江南乃是富庶之地,产粮大户,每年提供的商税和粮食,差不多能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离京城又远,如果使点小动作,京城来不及反应。
江南织造等于是皇帝的一双眼睛,时刻盯着江南。要真是被掀翻了,皇帝还要头痛于继任者的问题。
御史既然有弹劾的胆子,自然是准备了充足的证据,包括江南织造进贡的独有绸缎,以及在市面上都能轻易买到的绸缎,就算对绸缎丝毫不了解的大臣,也能摸出其中差异的。
后者的纺织技术丝毫不差于前者,甚至还在坚韧程度上更胜一筹。
嘿,你说这里面没问题,谁信呐?
皇帝脸上不辨喜怒,悠然问道,“这批布料大概是多久之前开始流传到京城的?”
“大概在一月之前,幕后之人端的是有手段。常人之家接触不了贡缎,不知道其中的精妙之处,而王公大臣们能收到贡缎,却不会去市集上采购,以此来大肆销售。”御史再次跪下,“还请皇上彻查!”
彻查肯定是要彻查的,但具体怎么个查法,还是问题。
顺着那些绸缎庄很快找到了那个布商,布商大呼冤枉,他就是从相熟的几个织布商手里贩来布料,看着精美典雅,想着奇货可居赚一笔,谁知道还能掺和进贡缎的事儿?天降黑锅也不过如此了。
布商招了,只有人顺着他提供的线索去找织布商,飞鸽传书到江南,嘿,那几个织布商据说夜里点蜡烛赶工,把作坊和工匠全都烧啦!连个活的猫猫狗狗都没剩下。
这下皇帝是真生气了,杀人灭口,这不是摆明了中间有事吗?还是大事,即刻宣布要选出人来,前往江南查案子。
虽然现在天寒地冻,但没人敢耽误皇帝的事,并且还要好好办,认真办。
皇帝最后挑了吏部侍郎去,并带上五十个御驾卫的卫士一同前往,查清这桩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施初就在其中。
他进了御驾卫后,脱去了“赛西施”的外号,根据自己的名字,另取了一个“初一”的称号,用来称呼自己。半年御驾卫的打磨,让他褪去原先的艳丽外表,多了凛然的气势,他现在再站出来,谁也不会觉得他曾是双喜班的头牌花旦。
御驾卫纵马从集市而过,整齐的黑色服饰绣着暗纹,戴着一张横在鼻梁上的面具,既能掩盖真容,又不会阻挡视线和呼吸。施初就戴着这样的面具遮掩真容。
他怕他的仇人,会从相似的五官上认出他,所以总是带着面具,或用别的遮掩。
御驾卫呼啸而过,周围百姓纷纷避开,沈知澜望着马上的人,总觉得其中一个,眼神有些熟悉。他还想多看两眼,马队已经过了。
沈知汝拉他一把,“小心!”心里有些抱怨马队非要从狭窄的人群中经过,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这些就是御驾卫吧?当真厉害。”
“威风凛凛,当真是不得了。”
“嘘,小声些,这些可都是厉害人物,小心被人听见。”
周围百姓都知道御驾卫的能量,那可是能逮捕王公大臣的人,得罪了他们,不撕下一块血肉来,绝不松口。
“弟弟,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