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她?刚刚踏入,身后的门便缓缓闭合,隔绝了身后的空间。
朝露只好硬着头皮前进。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但每隔十?几丈就有一盏长明灯,倒比黑漆漆的宫殿内更好行走?。
胳膊上的锁链太沉,左右此处无人,不怕吵,朝露干脆将它放了下来,任凭它当当啷啷地拖在?地上。
走?了一会儿,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这条走?廊是上坡路。
魔宫的前方是她?来的月阳山,后方则是月阴山,月阳山上有大量的守卫和妖魔,何必走?密道。
所以这条密道,极有可能?是通往月阴山的。
萧霁此时就在?月阴山中!
想到这关窍,朝露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条长廊越往里走?灯光越是幽暗,有几次朝露听?见了涔涔水声?和野兽的低吼,却不知道水上道路的宽窄。
她?走?得提心吊胆,生怕脚滑掉下去,被?池中的野兽吞掉。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长廊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拱门,只是走?到拱门之下,就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朝露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拱门内是一条更加狭窄的长廊,连着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只有一盏微弱的灯。长廊四壁原似有壁画,后不知被?谁胡乱地涂了许多红色的鬼画符上去。
字符血淋淋的,纵横交错,朝露顺着辨认了许久,也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长廊之后的洞穴中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四面八方的锁链在?中间汇聚,将一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那人垂着头,马尾歪七扭八,狼狈的鬓发掩了面容,听?见她?进来也没有动作。
纵然他没有抬头,朝露也能?猜出是谁。
水潭漆黑,看?不出深浅,她?想了想,干脆将那密密的锁链当做落脚处,顺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爬了过去。
她?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来到萧霁的近前,却发现他双目紧闭、死活不知。
朝露伸了一根手指在?他鼻下,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
没死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手指不小心拂过对方的脸,他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的洞穴之上忽然光芒大盛,连带着水底也有光线迸射而?出,朝露吓得险些?从蜘蛛网一样?的锁链上掉下去,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将手腕上自己带来的锁链系在?了上面。
萧霁似乎已经睡了很久,尚不习惯这样?的亮光,他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了过来。
朝露干巴巴地打招呼:“萧、萧师兄,好久不见……”
萧霁怔然看?了她?许久,久到朝露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被?施了定身术。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萧霁眼睫一颤,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伸了手,于是那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手心。
“他说的居然……”萧霁的目光移到她?手心的泪滴上,颠三倒四地低语,“……你还活着,你不会死的。”
一时之间要说的太多,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朝露无言以对,干脆转了头,在?洞穴中寻起出处来:“闲话少叙,我们先想想怎么逃出去……”
困缚萧霁的锁链与她?手腕上的不同,要脆弱许多,只是此地使不出灵力来,怪不得他无能?为?力。
她?琢磨了许久,干脆拿手腕上那条锁链当做武器,试图将他周身的链条磨断。
锁链擦出一串火花,竟真的断了几根。
朝露大喜过望。
她?仔细磨了许久,磨累了又爬回?岸边,依照方才自己脱身的经验,去凿另几根粗壮锁链另一端没入的岩壁。
忙活半天?,终于将萧霁解了下来。
他被?困许久,身体虚弱,见到她?之后又神思?恍惚,反常地一声?不吭。
被?她?接到手中,萧霁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好不容易站稳,这才道:“你来……救我?”
朝露严肃道:“少废话,能?走?路吗?”
萧霁猛点头。
于是朝露架着他,艰难地朝来路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又环视四周,一无所获。正当她?想着这会不会是月阴山中的封闭洞穴只与魔宫相连时,萧霁忽然道:“出处在?头顶。”
朝露抬头看?去:“你怎么不早说?”
萧霁咳了一声?:“是你让我……少废话。”
言罢又絮絮道:“你还活着……何必来救我?我当年……”
朝露只觉得仰头太久,脖子有点痛,萧霁这一番自怜自哀的话让她?不仅脖子痛,牙根也泛起酸来。
于是连忙打断:“这洞穴中有禁制,用不得法术,我们怎么上去?”
萧霁不答,伸手摸了摸她?方才没注意到的、被?磨破的手腕。
朝露缩手:“你做什么?”
萧霁艰难地跪在?岸边,将沾了她?血的手指浸入了脚下潭水。
潭水以他的手指为?圆心,扩散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涟漪连成一片,力量越来越大,有东西被?召唤,自漆黑的潭水中“唰”一声?跃了出来。
居然是江扶楚当年采建木为?她?制的小船!
小船已经有些?旧了,上面的香花湿漉漉的,倒意外新鲜。
“他将你的许多旧物……都?抛掷在?了此地,”不等她?问,萧霁便解释道,“恨到极处,他便引了月阴山中的黑泉水,将它们淹没,也算是……眼不见为?净。我想着,你的血或能?召唤一二,果然……”
朝露伸手搭上船沿,有一株小兰花从众多香花中探了出来,怯怯地,用细长的枝叶卷住了她?的手指。
她?不禁一颤,半晌没有说话。
第64章 第六十四滴水
第?六十四滴水
朝露将几乎不能走路的萧霁拖到了小船中,自己?也跳了进去?。
洞穴中灵力稀薄,她不得不又在胳膊上割了一道伤口,滴了几滴血在?船舷上,才勉力操纵着小船晃晃悠悠地飘了上去。
许是洞穴上方有裂隙的缘故,刚刚升空,朝露便觉得灵力变得充沛了起来。萧霁在?她身后打坐疗伤,见小船徘徊,抬手就将头顶的岩石打穿了。
朝露胆战心惊地道:“这么大动静,你也不怕被他听见!”
萧霁咳了一声:“月阴山上到处是他的结界,迟早会被他知道的,不如?快些跑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按在?身下。
看不见的汹涌灵力喷薄而出,推着空中晃晃悠悠的小船飞快地穿过云层,向清平洲南侧的山路飞驰而去?。
朝露巴着船沿向外看。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炽烈时,周遭一片白光,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好悻悻作罢。
萧霁将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一时之间竟恍惚了一下。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朝露转头朝他看去?,恰好听见他低低开口:“当年……我?杀你父亲,是为取神器‘永生’,他已……”
展昀早已死去?,是希蕴依靠神器操纵的傀儡一事,她在?混沌的幻境中已然知晓了。
纵然“已死”,纵然他们不过是过眼云烟,但听到这里,朝露还是不可?抑制地心?尖一颤:“好了,不要再说了。”
“说到底,总归是我?对不起你。”萧霁低垂着头,继续道,“你没有死,我?……很高兴,你又何?必担着风险上月阴山?江怀恨我?入骨,若知晓你来救我?,恐会迁怒于你,这些年……他的性子与以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朝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忍不住好奇道:“你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萧霁低着头,面色白了一白,朝露本以为他也不会回答,过了一会儿,却听他静静道:“当年……你落崖之后,他随你跳了下去?,我?急火攻心?,竟致气血逆转。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入魔之时太过急切,重塑经脉,伤筋动骨,又与望山君动手?,一时竟经脉错乱、晕死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朝露不禁“啊”了一声。
萧霁勾起唇角,有些自嘲:“那一年,也是仰仗九音和?圣使,才不至于让清平洲大乱。醒来后我?去?过暗河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听闻你当初……便化作了尘灰,连尸体都没留下。只有江怀疯疯癫癫地躺在?那里不肯走,还说你没死。”
“可?我?知道你死了,是我?害死你的。”
“我?、我?不知道我?求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我?辛苦挣扎所为何?来,我?夜夜不能眠,无心?管理清平洲事务。明舒君遣人来瞧了我?许多次——可?仙门之人,我?更?是一个都不想沾染,每次都敷衍,一一将他们打发?走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好久,有一日,九音忽然告诉我?,明舒君……弃世了。”
朝露不可?置信:“仙尊们修为深厚,寿命可?延二三百年,为何?明舒仙尊这样早就?……”
“他把他的法器‘银蛇’留给了我?,就?是那条刺穿过我?的法器,”萧霁伸手?捂住胸口,声音颤抖,“他的弟子说,仙尊只会将法器留给传他衣钵之人……那年大战后,他闭关许久,深觉人世无趣,唯一寻过的人是我?,我?却避而不见。有一日,他坐在?山头,面朝朝阳,就?这么逝去?了。人世苦短,譬如?朝露,就?连仙人……也不能免俗。”
“我?握着‘银蛇’在?他墓碑前跪了许久,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只要我?手?腕上缠着‘银蛇’,便再也使不出任何?魔族术法了。”
朝露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果然见他纤细手?腕上缠了一个蛇雕的银色圈镯,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那条小蛇还绕着他的腕子转了几圈:“可?你舍不得?丢掉它。”
“是,”萧霁承认道,“从明舒君墓碑前离去?后,我?便撞见了江怀——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模样,可?也是见到他,我?才意识到,原来自你离去?,已有一百年了。”
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总之过了不久,我?听说他竟堕入魔道、性情大变,逼得?望山君迁鹤鸣北上,又单枪匹马地来到清平洲,指名道姓,说要杀我?。”
“你去?见他了?”朝露问。
“当然,”萧霁摩挲着手?腕上的银蛇,“若能死在?他手?里,也是件不错的事——你不知道罢,在?你我?有了婚约之后,他还来私下见过我?。”
“我?最讨厌他那副眼高于低的样子,便折辱了他一番,不过我?没料到,他那么傲气一个人,为了你,竟也能说跪就?跪。他低声下气地求我?,求我?让他跟着你进清平洲。我?说,好啊,我?甚至可?以许你近身侍奉她,可?魔宫近身侍奉君后的男子都是阉人,就?看你能不能狠下心?了。”
朝露瞪大了眼睛:“你怎能这样侮……”
“怎能这样侮辱他,是罢?”萧霁咬紧牙齿,眼神奇异,却“咯咯”笑起来,“可?他疯了,他竟然一口答应,还生怕我?反悔,立时就?要动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真正?认识他,我?才发?现,若论用情,或许我?是比不上他的。面对这样一番心?意,怎会有人不动容?我?太怕了,骂了他几句就?落荒而逃……我?那么羞辱他,他上门寻仇,与我?决战,正?好。”
“他堕魔之后,比我?当初更?甚,阴云密布、煞气极重。我?一心?求死,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他没有杀我?,只将我?囚禁在?月阴山中折磨。这里阴暗潮湿,却安静得?很,我?也不算讨厌……原来又是一百年了,我?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与你再见的一天。”
朝露不想同他叙旧情,沉吟许久才道:“萧师兄,我?坦白告诉你,今日我?救你,原是有一桩困惑在?心?头,不得?不求你解惑。至于从前的事,我?未必有几句真话,你也有你的目的,是是非非,何?必再论?你如?果真的想听,等我?们出了清平洲,我?一桩一件地解释给你听。”
“哈,”萧霁运功不畅,冷笑一声后,唇角溢出些血丝来,“你都不想说假话骗我?了。”
朝露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小船却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她感觉有弓箭带着杀意擦过了她的脸颊。
“小心?!”她飞快道。
萧霁侧了侧身,险险躲开飞驰而来的弓箭,狼狈地摔倒在?地,朝露弯腰去?扶他,感觉小船在?不受她控制地下沉。
萧霁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目光阴鸷地朝下看去?,按在?身前那只手?又开始向外释放灵力,与拉扯他们下沉的力量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