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如今他用这双手给她换了脸,也算是了了前缘。
姜逢枝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筋疲力尽难以站起。他突然想掐死燕雪,趁她还昏睡时掐死她。她撕破了他的表象,叫他看清自己的虚伪,姜逢枝不能说心底是好受的。
没人想当恶人。他也不想在阿忘面前破败成如今模样。
可阿忘不也在伪装吗?
她说她爱他,姜逢枝回想起来找不出她爱意的半分凭证。
他好似突然醒悟,阿忘从来就对他无情无爱,有的恐怕只是虚情假意,只是虚假也好真实也罢,她都逃不掉了。
姜逢枝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他就是败类就是薄情寡义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肤浅、爱美色、不折手段,阿忘逃不掉了。他要做善人,那阿忘就做善人之妻,他沦为恶人,她也只能嫁狗随狗。
姜逢枝生出几分对自己对燕雪的厌弃,他不想再呆在这间屋子里,血腥叫他恶心。
太恶心了。
他也好燕雪也好,怎么这么恶心。
姜逢枝踉跄地爬起来,想见阿忘,她那么干净那么无辜,她和这些血腥恶心的事毫无关系,阿忘永远干干净净高高在上,就算低落到尘埃里,也有他垫底。
姜逢枝不要阿忘死了,他本就是妖,那阿忘也做妖吧。反正死了一个人,多死几个也没关系。
要是找不到人喂阿忘,那他就把自己的血喂给她,他不要她死了,不要她埋到土里面成为会腐烂的尸骨。
他也不想吃她了,多疼啊,阿忘会疼的,他也疼。
他根本不是纯粹的妖,他吃不下阿忘的尸体,吞不下她的血肉,他要她好好活着,一直活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哪怕到阴曹地府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要她陪着他受。
阿忘,他要见阿忘,他要抱抱她,带着她离开这,离开这个充满血腥尸臭充满恶心欲望的地方。
他回不到从前了。那就只能让阿忘陪他。
他做恶人,阿忘做恶妖,他杀人,她吃人,天生一对,绝配啊。
姜逢枝笑了出来,笑得没力气。他扶住门,想放一把火,把燕雪烧死在火里,烧死在过去,好过她活到现在,活成如今恶心模样。
可他既然选择做帮凶,又哪来的脸说燕雪恶心?他不也是同谋吗?
既然如此,阿忘也来做他的共犯吧。
三人行,恶就像毒,是会蔓延的。长到燕雪身上他身上,那阿忘怎能独善其身?都是要下地狱的恶种,他不要阿忘有机会轮回。
可是见到阿忘时,姜逢枝心软了。
他打开门,光照进来,阿忘乖乖巧巧在被褥里睡着,只露出小半张脸睡得不安稳。
她和他们截然不同,本就不是一路人,是他强掳了她来,为了自己的私欲还用燕雪做伪装。
她本就该高高在上,不应沦落到尘埃里成为妖魔。
阿忘受不了吃人的。她连杀人的场面都会怕,他怎能要她做妖学会吃人?
姜逢枝走到床榻旁,小心翼翼挨着床沿睡下,他身上有血,手上的血还没干,他不能抱她,会弄脏阿忘的。她怕脏,不喜欢血,他就不抱她了。
可是他想看着她,陪着她入睡,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今他们也算同榻了。
他要娶她,就在春天吧。听说她本是打算春日成婚的,如今才冬末,不算晚。毁了她的婚礼他还她。
阿忘醒时,姜逢枝还睡着。
脸上有血珠,身上沾血渍,连长发都润结几缕。
可阿忘刚掀开被子,他就醒来,不肯给阿忘留逃跑的时间。
“你要去哪?”姜逢枝撑着手掌坐起来。
阿忘不答,也不想看他。
姜逢枝放柔了语气,竭力笑得温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阿忘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看向姜逢枝,笑着说:“不会伤害我?抱歉,你坐在这里就伤到了我的眼。”
“不装了?”姜逢枝问。
“不装了。”阿忘的笑容淡却,“累了。”
“不装也好,”姜逢枝道,“你身体本就不好,不宜劳累。”
阿忘瞧着姜逢枝这副装好人的模样,心里满是厌倦:“小芸的尸身在哪?”
姜逢枝道:“毁了。”
阿忘“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她乏力地躺下,侧过身,背对姜逢枝:“我累了,请你出去吧。”
姜逢枝没动,他说他们得走了,把燕雪丢下现在就走。
阿忘不管他说了什么,打开被子想重新盖上。姜逢枝按住被褥,重复了一遍:“得走了。”
阿忘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姜逢枝,冷声说:“姜逢枝,你真是让人厌弃。”
姜逢枝想笑,没笑出来。他眨了下眼,好似阿忘的语言对他并无影响,只是一阵冷风吹动他眼帘。
阿忘继续道:“让人不适,跟你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叫我恶心。”
姜逢枝闻言跪坐起来,与阿忘的距离远了些,他松开按住被褥的手,甚至帮阿忘裹紧被子。
阿忘不管他在玩什么花样,自顾自闭上双眸,可随之而来的是被桎梏的窒息感。
姜逢枝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你怎么能厌弃我?”姜逢枝问,“你不是爱我吗,我也来爱你了,你现在不要了,晚了。”
他看着阿忘笑:“阿忘,我只剩你了,你要逃,不可能。”
“你有多恶心,”阿忘道,“你知不知道。”
“你没有自知之明,”阿忘道,“我来告诉你。”
“你这双手沾满了尸臭,你这张脸充盈着虚伪,你那颗心,狼心狗肺,明明都腐烂流脓了,还装作完好无损装成人。你一个妖怪、恶鬼,不下阴曹地府不下地狱扒着人间不放,走过一寸土地你玷污一寸,吃过每一口饭都是糟践,苟存每一刻都在侮辱人间。姜逢枝,”阿忘轻声道,“你不配活着。”
姜逢枝闻言,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疑心是文字在创造之初弄混了含义,她怎能说这么长这么长一段话,都累坏她了,说这么久的话来恨他。
他做了什么她要如此恨他?
“可我爱你,”姜逢枝重复道,“阿忘,可我爱你。你要恨我……”
“那就恨。”姜逢枝将阿忘紧紧抱在怀里,他亲昵地抚蹭她面容,血干了,流不到阿忘身上,她要恨他也好,恶心厌弃想吐都没关系,反正阿忘逃不掉,只能做他的妻。
姜逢枝心里甚至充盈起怪异的幸福与踏实感,她恨他总比不在意他好。将感情倾泻在他身上,恶意都给他,如鲠在喉最好,恨得每时每刻都要想着他,若生不出对他的爱,逃不出对他的恨也是好的。这一生,这一辈子,就恨他恨到死,恨到生命终结也满脑子都是他。
忘不掉,逃不了,只有他。
只有他姜逢枝陪着她。
“阿忘,”姜逢枝笑得温暖,“我知道你累了,可我们该走了。我背你,抱你,驾马车带着你,你不用怕,我会照顾好你,以前你沐浴穿衣都是燕雪陪,以后我来陪,你头发湿了我擦,你饿了我做饭,你渴了我给你倒茶,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但交杯酒还是得喝的。等我们到了下一座城,我们就成婚。红灯笼挂上,蜡烛点上,春宵一刻,那时候你再说你的恨吧。”
“你慢慢说,”姜逢枝抱着阿忘站起来,“我都听着。”
第24章 妖与美人23
燕雪醒来时,院子里只剩她和一具无脸尸骨。
疼痛还未减缓,她疼得厉害,想叫姜逢枝,艰难地喊出来无人应。燕雪意识到了什么,她被抛下了,给她一张脸随后丢下她,像丢坏了的器材,腐坏的米面,无用的麻烦。
燕雪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爬到梳妆台旁,她要镜子,要看看新的面容。镜中显露出一张美人脸,燕雪抚摸上去,真柔和真温暖啊……
她开心起来,对这张新脸爱不释手。这张脸怎么能只有她自己欣赏?
姜哥哥走得太急。
如果他看到现在的她,就会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是崭新的燕雪,她该为自己高兴。镜中美人落了泪,像是喜又像是悲。
燕雪看得入了迷,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亡魂不散,可她不怕。
她要上街去走走,不戴面纱不戴斗笠,她要光明正大到处走走。
用一张完好无损的脸,不会被惧怕侮辱的脸,不像妖怪不像鬼一张美人的脸,走出去,走到大街上,迎着其他人的目光,光明正大地走着,走到远处去,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就算找不到姜哥哥,她也能一个人活下去。就算得不到君忘忧的脸,她也要活下去。
用另一个人的血肉填满她自己的血肉,用另一条性命补充进她的余生,她该感谢小芸,感谢她无私的奉献顺从的死亡,感谢她乖乖地离去,留下一具美丽的皮囊,馈赠给她燕雪。
燕雪忍着疼痛站起来,她走出房门,走到庭院里,推开正门,走上街市去。原来今日是元宵,多少商户都挂上了红红的灯笼,万家灯火里,燕雪为自己的新生感动到落泪。
旧日的梦魇逝去,火焰带来的余痛逝去,只有光只有灯火,只有人声鼎沸欢度佳节。
燕雪走着,一路看她的人不少,或许是因为那过人的美貌,或许是因为她落泪的神情,突然,有人拉住了她——
“这不是芸娘嘛,好久没见,春红楼说你死了,我还伤心好半日呢。”
一个酒囊饭袋醉醺醺地扯住燕雪,不让她继续走下去。
燕雪落泪的柔情止住,厌恶而痛恨地推开醉鬼,她正高兴着呢,什么芸娘她不认识。
醉鬼被推倒在地,又嘟囔了几句,燕雪余光一扫,懒得耽误她宝贵的时光,擦擦泪扬起笑脸继续迎着灯火往前走。
无数的灯火无数的金与红迎接着她,要接引她去到更好的新生活里。
那醉鬼隐在暗处,越想越气,爬起来就往春红楼去。老鸨忒不地道,准是把芸娘卖了做妾,却告诉他这等老主顾芸娘死了,他要去讨个说法。
燕雪往光里走去,醉鬼背对着往暗处走去,两人背道而驰,仿佛这一生毫无瓜葛,然而等醉鬼去到春红楼找麻烦,那老鸨得知逃走的芸娘踪迹,带着一群龟公带着醉鬼朝光里追来时,相遇又开始了……
同一时刻,姜逢枝驾驶着马车带着阿忘行驶在渭城的路上,苍鹫与缪吉追着姜逢枝而来,束元洲与司玉书也追踪着苍鹫与缪吉,前前后后三路人,最终的相遇也不远了。
渭城。
姜逢枝一个人装饰好租来的小院,阿忘在庭院中冷漠地看着他爬上梯子挂好灯笼,挂好对联,贴好囍字,让红绸布满,婚床被上洒莲子、洒红枣……做一番简陋的成婚礼仪。
婚服是成衣,凤冠也现买,阿忘不愿穿戴,姜逢枝说大喜日子,还是得喜庆点。
“阿忘不穿,我帮阿忘穿。”他在威胁她,笑得温温柔柔,装出一副好夫君的神情,捉住她手腕的手却故意粗暴,叫阿忘腕间生疼,怕是已被捏得红肿。
阿忘叫他松开。
姜逢枝笑笑,竟没为难她轻巧地松开了。松开后见阿忘腕间红痕明显,又摆出副抱歉的神情:“我只是太心急了。”
他这样解释着,好像爱她爱得迫不及待似的。
阿忘不明白他搞这出有什么意义,已经撕破脸了还装模作样,伪君子的自律么,道貌岸然浸到了骨子里,做恶人都要披层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