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震鳞
哪怕是谢尔巴茨基小姐劝慰他“没关系,这证明我们所有刊登出来的作品都是百里挑一”,都没能驱散他心中的郁闷。
现如今人手得到补充,他才敢再次打起早报的主意。
于是在某一天清晨,正准备享用早餐的谢尔巴茨基公爵,发现管家为他熨烫好的报纸里,多出来了一份之前不曾见过的日报。
他拿起报纸自然地甩开,然后视线从自己妻子和两个女儿的身上扫过:“这是谁新订的报纸?……等等,《每日早报》?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当然知道报社那边早就有了想要推出日报的想法,现如今哪一家老牌出版社只有一个业务呢?风险性太大了。
只是他这才放手多久,日报就办起来了?
乔安说:“当然,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从管家手中也接过一份刚熨烫好的报纸。
今天是《每日早报》首刊发行日,与周报比起来,新闻版块上的文章时效性更强,毕竟是日报,追求的就是当前最为时新、最为吸睛。
“你们三个合起伙来,就瞒着我一个人。”老公爵抱怨,眼角却带着笑意。
陶丽轻摇手中的描金贝母扇:“我只是报社内一名普通的小员工,怎么能左右幕后老板的想法呢?”
公爵夫人说:“我也是今天早上刚刚知道,我可没有故意不告诉你。”
乔安说:“不做好保密工作,我怎么好意思来邀功呢?”
这甚至不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而是总编的想法。
对方担心《每日早报》即将发行的消息被提前透露出去会出现意外,她倒也理解他的顾虑,她还没有忘记之前就有不入流的小报,顶着日报的名字进行了寄生营销,显然,总编在顾忌这件事会不会已经给他人带来了灵感。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的话,要想恶心一把竞争对手,这个时候只需要在买通印刷厂后,让厂家为己方提供目标报纸里各个小新闻的标题就够了。
然后直接让己方报社里的工作人员,模仿着对方的题目,为自己这边已经写好的那些新闻稿件重取名字,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来个一键切换。
至于题目与文章内容是否贴合,文章质量如何,那都是次要中的次要。唯一的要求,就是务必要让各个新闻的题目看上去像对方报纸的同胞兄弟。
正版山寨傻傻分不清。
第二天一定要赶着与对方同时发行,如果条件允许,要是能提前几个小时那就更美妙了。
在这个年代,报刊的首次发行极其重要,它不仅在很大意义上能影响读者的订购意向,更决定了商家是否愿意往版面上投放广告。
这样的手法不需要重复使用,只需要在首刊时出现一次,就足够将接下来的一切发行计划全部打乱。
作为《每日早报》的首次亮相,无论是乔安还是总编还是希望能顺顺利利的,不要出现这些波折。
几人用完早餐后,陶丽对乔安说:“过几天,安娜有可能会来这边借住一段时间。”
“安娜?”这个时候乔安想到的安娜,只有那位安娜·卡列宁娜。
“你舞会上见过她的,就是那位卡列宁夫人,斯基华那家伙的妹妹。”陶丽说道。
乔安感到有些奇怪:“她不是回彼得堡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是过来找你的吗?”
陶丽说:“我们关系还可以,最近一直在通信。她和卡列宁之间出现了一些感情问题,彼此需要一段时间来互相冷静一下。唉,斯基华虽然是她的兄弟,但他毕竟是一位男性,有些女士们之间的话只能说给我听。”
她想,他们不是感情出了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乔安对此毫不意外。
陶丽说:“要是她过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家,你记得替我迎接一下她。”
“当然没有问题,交给我吧。”
至于借住一段时间什么的,乔安并不排斥,这不是出于对原著女主角的好感,而是因为这个年代风俗如此。
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就曾在《飘》中提起过,借住对于这个时代上流社会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是在借住时完成了怀孕生子这一系列漫长的过程都不足为奇。
那些家境优渥的绅士淑女们,他们的宅邸里拥有数量庞大的房间可供亲朋好友居住,衣食住行都有仆从服侍,亲朋好友彼此借住一段时间,对他们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三日后的黄昏,安娜乘着马车来到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对方那双灰色的眼睛,映着红色的夕阳,就像是两点火星坠入了灰烬中。
乔安不清楚安娜与陶丽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客气又诚实地说:“卡列宁夫人,陶丽去参加她朋友举办的茶话会去了,估计一个小时内是回不来了。”
“吉蒂,叫我安娜就好。”
既然已经到了莫斯科,就让我暂时摆脱掉卡列宁的一切吧。
安娜看着面前这位公爵家的小女儿。
真好啊。
她发展出了自己的事业,内心有着坚定的目标,还有一对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鼓励着她的父母。
我呢?
安娜有些恍惚,她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与卡列宁彻底捆绑在了一起。旁人因她丈夫的权势,对她极尽恭维,但是她自己清楚,她从未追求过这种仰赖他人而生的权力。
就这样,安娜在谢尔巴茨基府住了下来。
同原著里那个为了爱情几乎迷失了自我,不断燃烧着灵魂的她不一样,在公爵府借住的安娜,她的存在感极其稀薄,只有陶丽在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的时候乔安都要思索一下,才意识到家中借住了一位客人。
乔安有时候会猜测,伏伦斯基居然一直没有前来寻找安娜。如今安娜离开了彼得堡,以他的习性,不该趁机对这位梦中女神展开强烈攻势吗?
她哪里知道,安娜因为提前知道了伏伦斯基的情史,心里有了警惕不说,还被卡列宁发现了伏伦斯基寄来的情书。
正在被卡列宁针对的伏伦斯基,早已自顾不暇,在官场上被整治得狼狈不堪,根本没有精力跟着安娜来到莫斯科。
有时候乔安在花园里遇见安娜,也会同她交谈一会。
“安娜,你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吗?”
安娜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她受够了同卡列宁佯装一对令人称赞的模范夫妻,旁人赞她嫁得好,但只有她知道,她和卡列宁两人毫无感情上的交流,卡列宁也只视她为胸前的勋章,人生旅途上的必备装点。
她不愿再忍受这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又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若想要离经叛道,就注定要被上流社会唾弃。
吉蒂比她年纪小,她没法对她说出这些难堪的事情,只是感慨道:“我和卡列宁闹了矛盾,那家伙总是惹人生气。”
乔安对真相心知肚明,要是事情有她说的这么轻松,原著不至于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十万字,最后以安娜的卧轨自杀收场。
她劝道:“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气的时候不要把坏情绪都憋在心里,要适当地发泄出来。”
“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安娜说。
她以往从家庭教师、教母那听到的,无非在告诫她要不露声色,要学会控制自己情绪,都是千篇一律的教诲。
以至于她想要发泄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要尝试着写作吗?把自己的情绪,都宣泄在文字里。”乔安问。
她觉得安娜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高敏感型人,她这样的人群,既对各类情绪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又对情感有着极高的反馈需求。
在乔安看来,高敏感人群是极为适合进行创作的群体,一方面他们细腻的情感处理机制能更好地赋予作品灵性,另一方面他们又能从创作中获得庞大的感情回馈。
创作者的情感需求被安抚,读者的观赏需求得到满足,巧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双赢吗?
乔安三句话不离本行,向安娜试探着递出了约稿的橄榄枝。
拜托,现在报社开辟了新业务,稿件多多益善,她真的不嫌多。
第265章 安娜·卡列宁娜
安娜将乔安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我真是昏了头了。安娜对自己说。
论年纪她比吉蒂要年长,论感情经验,她一个已婚之人,她难道还要向一个刚举行了成年礼的小姑娘请教吗?
可是不论她如何劝说自己,她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对方给出的建议。
虽然她曾经在读书时曾经写过一些小短文,在茶话会上做过几首诗歌,但这些都不过是游戏之作。
若让她把自己的心声都剖开来,呈在所有人面前,她真的做得到吗?
第二天,陶丽邀请安娜一同出席一场音乐会,安娜逃避似的答应下来,她乘上马车,那套着典雅蕾丝手套的指尖虚虚搭在膝上,一路神思不属地来到了音乐会馆。
到了会场上,陶丽跟她说:“听说今天演奏克莱采奏鸣曲的那位音乐家,是场馆特地从法国请来的。”
安娜捏着侍者给她的曲目单,一边同陶丽说着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翻开了曲目单。
……
对于安娜这种以前没有任何文学创作经验的人来说,写作无疑是一种崭新的尝试与挑战,更需要一个激发她灵感的契机,也许它转眼即至,也许要等到一年、两年后才姗姗来迟。
她只知道这个时候越是催促越是容易适得其反。
所以乔安在给安娜端了一碗心灵鸡汤鼓励她写作后,她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而报社那边,自从《每日早报》的成功发刊,有着周报打下的客户基础,它可以说是一出世就达到了莫斯科报界的一流销量行列,并像它的兄弟一样,被来往的商人携向全国各地。
各类祝贺信、舞会邀请函像是雪花一样涌入谢尔巴茨基公爵府。
虽然乔安不喜欢无意义的社交,但在公爵夫人和女管家的委婉劝告下,还是参加了几场交际舞会,在象征性地同他人跳上一两曲后,再同生意场上的交际对象攀谈上一会儿,她就很自觉地不做那个扫兴之人,退到一边同相识的人聊天了,毕竟她实在没有在舞会上做个穿花蝴蝶的忍耐力。
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是人们话题中的核心人物。
有传言这位公爵家的小姐有意将她身上的光辉也散播在医疗行业。
有人认为隔行如隔山,这两者之间跨度太大了,贸然涉身只会摔个粉碎。
但是更多的人则认为,谢尔巴茨基公爵家之前也曾投资建设过医院,不算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再说了,如今挣钱不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有金钱有人脉外加一张能吹会侃的嘴,哪个行业都会热情大方地赠予你入场券。
主导这一切的谢尔巴茨基小姐,自然是后者,她会成功还是失败难道还需要再质疑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
却说几个月过后——
这一日,乔安从舞会上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刚刚在贴身女仆的帮助下卸下一身繁复的舞裙,女管家就敲门而进。
“吉蒂小姐,今天鲍里斯编辑曾来找过您。他临走前跟我说,他第二天下午会再次过来。”
乔安问了一句:“他有说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现在已经不是报社初创阶段,如今各方面都已步入正轨,员工也日渐充足,如果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第一批老员工不会突然过来打扰她。
女管家说:“据说是有一篇投稿让他犹豫不决。”
这实在是很少见,鲍里斯身为文学板块的第一编辑,他经验丰富,约稿无数,到底是什么样的稿件让他都难以抉择?
乔安心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