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震鳞
她摇了摇头,而后想了想,直接问老农户:“地里一年产出多少?”
老农户搓着手,脸上凝着一道道皱纹,他小心地问:“不知这位女公子是问稻、麦还是黍?”
乔安笑得心平气和:“不必紧张,你且按产量最高、售价最贵的那个来算。”
“地里主要种的是一种扁圆稻米,它也是最贵的,但好吃,就是产量每亩只有一石出头,黍的产量比稻要高些……”
乔安忍不住心下叹息。
而她留意到她身旁的随侍人员脸上全无异色,显然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产量。
一石粮食才能有多少千克?就算农户口中的一亩地实际上说的是隋亩,面积才相当于后世的0.8亩左右,但产量基数太小,再如何计算撑死就几十公斤罢了。
后世经过无数次改良培育的五常大米足够好吃了吧,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类追求口味的大米的产量自然是拍马赶不上以量取胜的杂交水稻,但它的亩产量依然能达到四百公斤左右。
产量差距犹如鸿沟。
“老人家,你尽管耕种,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哪怕地无所出,亦无任何责罚。”
乔安做出了保证。
她又嘱咐了几句施肥要点,确定农户都用心记住了,她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还是打定主意最近这段时间每隔数日就来观察一下,她不怕化肥不管用,只怕农户不会用,出现了“烧苗”。
……
庄稼不可揠苗助长,武功同样不可一日练成。
回到山城,乔安再次回到了前期心无旁骛一心练武的状态。
这个世界江湖上高手众多,放到许多低武力值的小世界,个个都是被人叩拜的真人仙长。其实这样说也不算差,书中就曾不止一次提到道家佛门,其功法终点都是飞升涅槃,成仙成佛。
而且这个世界的高手无比擅长掀桌子功夫,事业上斗不过你就玩刺杀,身体力行地践行拳头硬的是大哥这句话。
当世四大阀,哪阀的当家人没有武艺傍身?
虽然她很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势力首脑,都被人犹如土鸡瓦狗般宰杀了。
所以乔安在习武上相当认真,而这般心无旁骛的状态,她一连坚持了数月。哪怕是天气日渐转热后,她都没有一日松懈。
她至多去庄子里转一转,看一看庄稼生长情况,而城中的热闹喧嚣似与她无关,从未留恋。
反而是宋夫人日日忧心她会不会中了暑气。
乔安觉得她这是关心则乱,宋阀宅邸依山而建,而她又居于山城的第九层,气温较之山下要更为凉爽,哪会轻易中暑。一开始时若非宋夫人提醒她现在已到了炎炎夏日,她都忘了这一点。
这一日,宋智正在为她讲授如今江湖上各大门阀帮派间的势力纠葛。
其实宋智没想这么早就对玉华说这些的,但他经常在她面前安排族中事务,偶尔兴致来时,他还会随口问她一两句,本是纯粹的逗趣之举,但她回答得有理有条,竟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在处理这些杂事时就不再避开乔安。
不知在何时,他就开始经常为她讲解这些江湖、朝廷上的诸多纷争。
有一次被宋缺撞见了,宋缺讶然:“你现在跟她说这些,她能听懂吗?”
宋智将宋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他有些责怪地看了宋缺一眼:“甘罗十二能拜相,你小时候能听懂,她现在就能听懂。大哥你不要打扰我授课。”
而今日,宋智说到兴头正浓时,他突兀地止住了说话声。
他看向门外,问:“何人在外?”
门外那人说:“属下宋开有事禀大小姐。”
宋开正是长期负责驻守田庄的下属。
乔安说:“你进来吧。”
她心知他来找自己必然是有要事,不会是庄子里的作物生了病害吧?
宋智笑笑没说话,任她安排。
宋开进来后行了一礼,他强撑着一副沉稳的外表,但他眉眼间有着无法掩盖的亢奋。
“大小姐,您让我在庄稼熟了后,要立即跟您汇报产量,今日已经割完一亩地的稻子了,收成三石有余!”
“三石?确定计算无误?”原本没想插话的宋智没忍住问。
乔安也有些惊讶,要知道一开始时它的产量只有一石有余!这足足翻了一番了,就算是后世的成品复合化肥也没这么高效吧。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不该拿二十一世纪的粮食产量和化肥效率同现在相比较,因为到了后期,已经不是化肥效果不好的问题,而是用太多无机肥导致盐碱失衡、水体富营养化,再加上水土流失等因素,不怪许多农民在疑惑肥力怎么一年不如一年了。
和隋朝根本没有可比性。
宋开声带哽咽:“的确是三石,还略有富余,属下以人头保证是真的。剩下的庄稼还收割,属下已令人围守起来了。”
他虽姓宋,但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他本是无名无姓吃百家饭的孤儿,后来侥幸被宋氏族人发现了武学天赋,这才有了归宿。
他比谁都知道种庄稼的难处,也正因为他熟悉农事,才被安排在了庄子里。
在稻子刚刚抽穗时,他就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之处,他忍耐至今,生怕自己的发现是一场幻梦。时至今日,亲自称量出最后的结果,他心中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乔安安慰:“我自然是信你的。”
“二叔,左右你我今日无事,不妨一起去庄子里看看。”
宋智当然同意。
他眉心微锁,他现在仍然没有全然相信,他朗笑一声:“好,正巧我好久没到山下散散心了,走吧。”
他面上不显,但看向宋开的视线隐隐有着不信任与怀疑。
虽然她身边的这些属下都由他亲自挑选,但保不准现在生了什么心思。
打造祥瑞,以博得上位者欢心,又不是什么太少见的事情。
第278章 大唐天刀9
怀揣着种种质疑的宋智在来到田庄里时,却是无言地愣住了。
乔安当初为了做对比实验,特意将田地一划为二,一者播撒肥料,一者仍保持原样。
所以现在田里呈现出了泾渭分明的情况,一部分庄稼抱着满满的穗子,被坠得只得在农人面前俯首,一部分庄稼则是所有人更熟悉的样子,原先还没人觉得哪里有不足之处,但此时被同伴们一衬托,越发显得瘦小干瘪起来。
宋智顾不得维持自己一向衣冠楚楚的形象,他蹲下身来,衣摆落在泥里。
那双握笔持剑的手,此时正捧着长长的稻穗。
他尝试着用指尖捏一捏穗子,似要探出它们究竟是空有其表,还是真的生有一粒粒米。
而乔安则难得像个纯粹的小孩子,她将手指深深埋在收好的稻子里,然后再抬起手,任粮食像沙漏中的砂砾从她的指缝中滑落。
不怪她忽然不务正业,主要是这种手掌埋在粮食里的感觉,真的有点解压。而且这里面又有着她的一份功劳,那种心理上的成就感自然而然地就令人心情舒畅。
老农户此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派纵容地看着这位大小姐在这玩粮食,没有任何不悦。
“怎么样,这些肥料还挺有用的对吧?”她问农户。
老农户的反应慢了半拍,然后说:“原来叫这个,也是,做衣裳的叫布料,建房子的叫木料,这能肥地增粮的好东西就该叫肥料。好用!简直太好用了!”
宋智借用了乔安口中的称呼,说:“你所说的肥料是什么?就是它令稻子增产的吗?作价几何?”
他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真是难得一见他这么急不可耐的样子。
乔安说:“其实这肥料,就是二叔先前给我的那座海岛上的鸟粪。《氾胜之书》上是不是说要‘务粪泽’吗,刚巧那座岛上全是粪石,我就试了一下。”
《氾胜之书》是后世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一本农桑要书了,书成于西汉时期。
老农户在旁边慢慢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地里撒的居然是鸟粪。
宋智从脑海深处回忆起《氾胜之书》,他少时曾一扫而过,上面的确有“务粪泽”“教民粪种”“布粪田”“复加之骨汁粪汁溲种”等说法,后来行走江湖时,他也曾见过有农人在地上灌以粪汁。
他在好奇下询问过对方到底效果如何,有农人回以“能增收二成”,有农人则唉声叹气回以“不如不用,苗子俱毁”。
他生性多疑,深知尽信书不如无书,心道或许只是偶然情况被先人记录在册。
然而如今,放眼望去,但凡用过肥料的土地,都别无二致地出现了大量增产的情况,他心中的结论再次动摇起来。
“我见过有农者用人畜秽物播种,但效力并无这般出色。”宋智说。
因为海鸟的饮食习惯及消化系统与人畜都不相同,海鸟的粪便中还有更高的氮磷钾。
乔安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许是这些海鸟就跟无根水似的,不染凡尘吧。”
宋智摇了摇头:“无根之水不过是文人附庸风雅罢了,再说海鸟亦要落地停歇,算不得真正的不沾尘埃。”
忘了你是个实用主义者了。
乔安面不改色地继续哄道:“夜明砂能入药,但也只有蝙蝠腹内的粪便能称之为夜明砂,许是不同鸟畜的粪便都各有功效吧。”
宋智略一思考,觉得也有道理,而后又失笑,忙为自己解释:“二叔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好,只是实在惊喜,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哪怕玉华是碰巧发现了这一点,也是她的功劳,何必同她咄咄逼人,坏了她的心情。
这就是宋智的长处了,只要有利于己方,他总能自己说服自己。
乔安说:“二叔跟我来,那边还存着好多粪石没有用完。”
乔安带着宋智去看了一下剩余的粪石,它们被堆放在一间偏僻简陋的小茅屋内,而此时,这间茅屋已被数名手持利器的壮年男子把守住了。
宋智大体估量了一下这几人的武力,然后决定再派几个人过来。
待他看清屋内的鸟粪后,宋智疑惑道:“这不是石头吗?”
但仔细看去,仍能从部分石头上,辨认出鸟粪的不规则形状。
原来先前那位探路的族人口中说的“敲击宛如岩石”是这个意思。
乔安让曾去过海岛的宋开为宋智解释:“回禀二爷,海岛上日照充足,这些鸟粪又经不断风干,经年累月下它们早就石化了。而大小姐令属下等人将其开采回来,又将其碾碎成粉,最终播撒在了田里。”
“开采这些粪石可有困难?”
“粪石普遍露天而存,俯首皆是,没有难处。”宋开回答得相当果断。
采矿难点就在于探寻位置,而后还要打洞深挖,有时好不容易打通矿道,却发现矿贫瘠无比,入不敷出,有时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富矿,但突遭厄运,矿洞垮塌。
但目前看来,这两大难题都荡然无存。
宋智先问了问每亩地要用多少肥料,紧接着又问了问粪石储量,得知岛上除了东南方向植被较多,其余地点大体上皆遍布粪石,他的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当初觉得那座海岛形同鸡肋,是因为另有两处海岛就在附近,功能已相对完善,不值得再开垦一座新岛,但曾经的这几点弊端,此时却翻身而上成了优势。
也就是说,只要让途经另两座海岛的航船,稍稍绕路,就可为宋阀运来大量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