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娴妃以绣帕掩鼻快步走出钟粹门,面上略显嫌弃。
她正准备回宫,心念一动,忽的回首看了一眼钟粹门的匾额。
“主子?”,翡翠扶着她,小心问询。
娴妃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描金彩绘的匾额,勾唇一笑,转身袅娜朝着承乾宫方向走去。
他们汉人不是总爱说人走茶凉么,那么,这自乾隆元年起便最得皇上关注宠爱的钟粹宫,还能接着保持这样的荣耀多久呢?
钟粹宫后殿。
娴妃走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便在后殿响起。
寄霜心疼地扶着贵妃,小心为她顺气。
寄雪连连端了温水来:“主子,您先饮些水。”
贵妃在二婢的服侍下喝了些水,艰难地压下咳意,胸口依旧起伏不定。
她脱力地倚在身后的迎枕上,死死捏着衾被,声音虚浮地开口:“你们说,娴妃所言是真的么?”
寄霜与寄雪当即跪下,寄霜恨声道:“娴妃其心可诛!”
明知主子病重,却还要来告诉主子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居心不良想让主子怒急攻心加重病体,其心可诛!
但是,若娴妃不说,主子或许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半分察觉不了皇后的伪善……
“先起来。”,贵妃朝着二人招手。
寄霜寄雪便顺从站起。
贵妃苍白而虚弱的面上一哂:“看来你们已然相信她所言。”
寄霜抬眸看着贵妃,微微拧眉:“奴婢愚见,娴妃应当没理由编出这样的幌子污蔑皇后,这次宫中明查暗访,动静这样大,牵扯出什么来也未必没有可能,此事怕是八九不离十。”
寄雪也应声附和:“是啊主子,入宫近十年,娴妃若真有心,怕也不会等到现在。”
贵妃却怔怔地仰头看着头顶绣以八吉祥如意纹的帐顶:“可是,皇后……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她微微阖眸,声音有些怔忪:“我与她同一年入王府,同她相处近二十年,我自认也不是一个蠢人,她当真能伪装至此,二十年来来一丝破绽都没有吗?”
皇后是一个无比大度无比宽容的女子,二十年来来从未苛待过嫔妃甚至下人,皇后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她亦是一向对这样贤德仁善的皇后尊崇且敬佩,这些难道真的都是皇后装出来的么。
寄霜寄雪亦是迟疑,她们是高府家下女子,与主子一同入王府,亦是熟识皇后十七年,自认也算了解皇后。
下一秒,寄霜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咬唇:“可是您与娴妃确实一直……”,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贵妃一滞,不由便咳起来,扯得心口一阵阵发疼。
寄霜连连扶住她,为她顺气。
贵妃缓过来,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一丝讽笑:“是啊,纯妃与嘉妃各有一子,皇后甚至诞下了两个儿子……唯独本宫与娴妃,入宫多年一直无子。”,她不自觉悲痛地抚上小腹。
“主子……”,寄霜寄雪亦是哀切而心疼地看着她。
寄雪迟疑道:“如此看来,娴妃所言怕确是属实。”
沉默片刻,贵妃一哂:“娴妃固然不计前嫌来告知我此事,但她也绝非表面看着这般好心,她的话未必能全信。”
寄雪赞同地颔首。
“那,我们应当如何是好?”,寄霜拧眉问道。
贵妃看着帐顶,似是轻叹一声:“与皇后相识十七年,我相信她的人品。”
“主子!”,寄霜不赞同地看着贵妃。
贵妃面色微微挽起一笑,偏头看向二人:“但此事既然被娴妃发现,我也不可能靠着这所谓的信任便轻轻揭过,先去查吧。”,她轻叹一声:“正好趁着宫中翻腾的这段时日去将这些腌臜事查清楚了,也让我们真正地好好地了解了解皇后到底是怎样的人。”
“只望皇后别让我失望……”,她苍白的脸上甚至有一丝淡笑。
寄霜寄雪连连应道:“是。”
“主子放心,奴婢们一定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查清楚,还主子一个公道!”,寄霜坚定道。
寄雪亦是坚定附和。
贵妃轻轻颔首。
她想起什么,忽的看向窗外:“听说宫中又多了位宠妃?”
寄霜寄雪霎时明白贵妃说的是谁。
寄霜便柔声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罢了,就是皇上一时新鲜多宠爱她几分,成不了气候,主子不必担忧。”
贵妃反倒笑了,轻声问:“真的吗?”
寄霜点头:“自然是真的。”
贵妃却轻轻摇头:“你们不知道皇上是怎样的人,他鲜少有这样特殊优待一个人的时候,皇上是素来是一个端正公允的人,若他某一日真的待某个人有特别的地方,那他必定是对这个人上了心。”
寄霜微微拧眉:“可是近来,皇上待那位魏贵人也没什么特别的。”
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寄霜的面色缓下来,柔声笑道:“所以主子不必担心。”
贵妃闻言,不自觉轻轻抚上心口,轻叹一声:“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偏头看向窗外明净的天,颇有些哀愁道:“你们说,皇上他……待我有几分感情?”
寄霜连忙道:“皇上心里自然是有您的,这么多年皇上待您的好,待您的宠爱这紫禁城中谁人不知?他甚至亲自为您调理身子,研制药方。”,她笑起来:“这宫中没有谁能比您更得皇上宠爱了。”
说到最后,寄霜的声音却莫名虚了些许,她竟也不禁想起皇上待这位新晋魏贵人的盛宠,以区区贵人的身份便能居一宫主位,甚至还是独居在永寿宫那样的地方,还有先前那段时日皇上对她的专房之宠……
寄霜越想,心中竟越发不确定。
贵妃却是不知她的想法,听了寄霜的话,她似笑似叹:“宠爱?宠爱宠爱终究是宠在前啊,爱又能有几分呢?”
她病了的这一年,皇上会来看她,但这也并不影响他宠爱其他嫔妃,特别是近来皇上来看她,她明显地感受到皇上近来的心情异常愉悦,虽然他掩藏得很好。但倾慕并陪伴皇上十一年,她怎会看不出皇上的这些变化,而且愈是细微的变化她反倒愈是敏锐。
但她更知道,那愉悦……并不是因为她。
再联想到近来新封的魏贵人,想到宫中盛传的魏贵人多么得皇上殊荣宠爱,更想到昔年她见魏贵人的那寥寥数面——那个明媚昳丽,妍姿无双的少女,她心中便隐隐察觉到什么。
皇上,待魏贵人必然是不同的,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不同。
试问这样的皇上,待自己真的有爱吗,就算有,又能有几分呢……
寄霜闻言,唇瓣翕动几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只能柔声劝道:“主子您尚在病中,最忌讳忧思过重,您先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主子。”,寄雪也道:“等您身子好了,皇上最上心的必定也是您,这宫中谁能越过您去呢?”
贵妃一哂,不置可否。
原也是她贪心,更是她傻,怎敢去祈求那天方夜谭的帝王之爱呢。
她也知道寄霜寄雪是想宽慰自己,也不想让她们担忧,便柔声道:“我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
寄霜寄雪连忙上前动作细致轻柔地伺候她睡下。
宫中形势变化风起云涌,就这么人心惶惶地查了不知多久,各宫终于将所有参与偷窃的宫人全部揪出来,而后尽数送去慎刑司处置,最后的结果便是皇帝严旨处置了牵头的几人,又杖毙了不少宫人,这一次宫中失窃的风波才慢慢平息下来。
唯一不受宫中这件大事影响的大约只有宁欢了,但那段调查的时日宁欢也乖乖待在养心殿与永寿宫中,也不去打扰皇后给她添乱,是以过去这么久,等这件事终于过去,宁欢也才有心情出来走动一二。
她在御花园中又恰巧碰见陈贵人,二人便结伴同行。
“妹妹可是去钟粹宫了?”,陈贵人笑问。
宁欢也笑道:“姐姐懂我。”
陈贵人掩唇笑道:“妹妹与柔惠妹妹最是要好,怕不止是我更是阖宫皆知。”
“不,他们知道得不全。”,宁欢看着陈贵人,眸中划过一丝神秘的狡黠。
“哦?”,陈贵人略有些疑惑。
宁欢看着陈贵人盈盈笑起来:“还有姐姐呢,我同姐姐也最是要好。”
闻言,陈贵人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婉然的眉眼间蕴满了笑意,无奈又柔软:“妹妹还是这样会哄人。”
宁欢嗔道:“姐姐们总爱说我会哄人,我分明说的都是实话,下次再这样说,我可不依。”
陈贵人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失笑道:“好,是姐姐不好,妹妹莫怪。”
宁欢不由弯起唇角,又道:“姐姐才没有不好。”
陈贵人忍不住笑了,心下微软。
“今日的天气真是好。”,宁欢看着清朗烂漫的蓝天阳光,笑道。
陈贵人笑叹道:“是啊,终于雨过天晴了。”
一语双关,二人相视一笑。
“说来此次之事,最让人羡慕的当属妹妹了。”,陈贵人笑道。
“先前还同柔惠姐姐说呢,若是我宫中也闹出这些事,我怕才是要焦头烂额了,我可真是怕极了这些事。”,宁欢煞有介事地摇头。
陈贵人不禁失笑,宁欢啊,哪怕是晋封了也不曾变过,还是如此。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宁欢身上兔毛滚边的海棠粉斗篷上,虽不是什么艳丽张扬的颜色,但用料与绣工无一不精无一不华美,无论是颜色还是绣纹还都是宁欢最爱的海棠,她想,宁欢必定是个被娇养着的姑娘。
看着身畔丽质潋滟的少女明眸含笑纯稚明媚的模样,她也不自觉弯起唇角,只愿这纯稚活泼的姑娘能一直这般明丽地笑着。
与陈贵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宁欢不觉又看见前面挺拔耸立的青松,她轻轻一哂。
陈贵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见到那青松积雪却依旧挺拔的模样,她便笑着看向宁欢:“亭亭凌霜雪……”
宁欢弯唇一笑:“岂为微飙折。”
陈贵人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了,正欲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冽温雅的声音。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那声音温雅含笑,闻之如沐春风。
宁欢与陈贵人回身,便见皇帝身披玄色披风,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们。
二人又连忙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的手微微动了动,忍住想要扶起宁欢的冲动,温声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罢。”
“谢皇上。”,宁欢与陈贵人从善如流地起身。
皇帝自然地走过去握住宁欢的手,察觉到小手的暖意才放松地捏了捏她,他又将特意带来的手炉塞到她手中,换走了她手上那个稍凉的。
“没冻着吧?”,他还是不大放心地问道。
“谢皇上关心,没有。”,宁欢有些不自然地回答了,又暗暗掐了皇帝的手一把,便想挣脱他的大手,然而皇帝握着她的大手反而握得愈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