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孟春瑟缩地抬起头,眼中的泪几乎要滑落:“奴才真的不知道,当时是寄霜轮值,奴才便回了黄篾舟歇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寄霜?”皇帝意味不明道:“寄霜失足跌落江中,死了,你说巧不巧?”
孟春愕然地看向皇帝,而后惊疑道:“寄霜,是寄霜害死了皇后娘娘?!”
皇帝微微凝眉,也有些头疼。
原本皇后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夜里没了或许也是正常。可不正常的是,皇后崩逝后便再也找不到当夜值守的寄霜,后来又听几个小宫女小太监说远远听到有落水的声音,恐怕就是寄霜失足跌落了。但如今寄霜还处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
结合先前皇后落水的事,再联想一番,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古怪,皇帝便想从孟春这里下手,看看能得到什么,但看孟春这样子,也是个不知情的。
“至济南城后便是寄霜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她可有什么异样?”皇帝问。
孟春仔细回想,而后摇了摇头:“寄霜侍奉皇后娘娘很是尽心,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倒是与长春宫其他的宫人所说一致,皇帝沉默下来。
片刻,他又再度投下一个重磅的消息:“照春投江殉主了,你知道吗?”
孟春霎时惊愕地看向皇帝:“殉、殉主?”
皇帝神色漠然。
他也没想到会有如此之事。皇后崩后,原本他也准备了结了照春这首恶之人,却没想她反倒先一步投江自尽,倒是便宜她了。
照春最后的那一声惊天哭喊让附近的望春和路过的宫人都听见了,虽然也还没找到尸首,但也基本可以确定照春是没了的,毕竟满人并不擅水,基本都是旱鸭子。皇后宫中的人更是如此,连皇后都是,不然皇后也不会因为落水无法自救而在水中呛了许久,最后甚至没了命。
这几日落水的人倒是多,皇帝心中凉凉一笑。
他眉眼动了动,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她究竟是忠心殉主,还是畏罪自尽?”
孟春下意识否认道:“不,奴才从未将这些事说出去过,除了皇上,无人知道她都做过什么,她应当也没有察觉,不至于畏罪自尽。”
皇帝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是吗?”
“照春对皇后娘娘最是忠心,不然也不会……”孟春顿了顿,苦笑道:“殉主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皇帝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回答。
皇后崩逝,照春这个首恶之人也死了,也该了结了,皇帝神色淡薄。
而后,他便疏淡地开口:“你们都是皇后的陪嫁侍女,既然照春殉主了,那你们三人也一道跟着去伺候皇后罢。”
孟春惊惶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皇上——”
“不——您,您说了奴才为您办了事,您一定不会亏待奴才的……”她恐慌地膝行过去,努力想去抓皇帝的衣摆。
皇帝轻轻往后一退,李玉和圆盛也飞速地制住孟春。
“背主攀附,死不足惜。”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定下孟春最后的结局。
“不——”
孟春还欲哭求,李玉眼疾手快地忙拿手帕堵住她的嘴,与圆盛合力将孟春拖下去。
皇上最不喜吵闹。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殿中,落下斑驳的影子。
顺着望去,看到龙舟外明亮的天光,皇帝微微出神。
又是新的一天了。
第125章
五月初二,还京师,大行皇后梓宫至京,奉安於长春宫。上谕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皆于于城门前缟服跪迎大行皇后梓宫。
上辍朝九日,服缟二十七日,着令所有妃嫔、皇子、公主为大行皇后穿孝。满朝文武百日内不准剃头,持服穿孝的二十七日内,停嫁娶止作乐;天下军民,摘冠缨七日,在此期间,亦不准嫁娶作乐。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而服丧。
这样的丧仪规格,在本朝,在大清入关以来,可以说是空前的。
五月初八,皇帝钦定大行皇后谥号为“孝贤”。帝曰:追思皇后之淑德,惟朕知之为最深,畴咨谥典之隆称,自朕衡之而允协。惟贤与孝,实乃兼优,曰孝且贤,词无溢美。兹以册宝,谥曰孝贤皇后。①
孝贤皇后丧仪过后,宁欢便病倒了。
她这一病很是吓了皇帝一跳,因孝贤皇后崩逝而持续了多日的冷寒狠厉险些变得愈发狠绝。
好在她只是因为太过神伤太过疲累而害了一场风寒,喝药养了几日也就慢慢好了。
于是皇帝除了要费心朝政之事,整治在孝贤皇后丧仪上不够尽心的大小官员,还要时时来永寿宫照看宁欢。
因为某些原因,皇帝并不愿意宁欢待在养心殿看到他手段狠厉处置其下官员的场景,怕吓到她,也怕政事繁多扰了她,不利于她养病。于是,便自己麻烦些,时常往返于养心殿与永寿宫之间。
此刻宁欢准备喝药,皇帝便掐着时间过来,在一旁陪着她。
看着那漆黑还不断散发苦味的汤药,宁欢下意识别开眼去。
皇帝亲自接过药碗靠近她,柔声哄道:“乖,先喝药,喝了药马上含一块糖莲子就好了。”
宁欢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神色倦怠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如往日那般撒娇闹腾,反而直接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喝了药,皇帝便伺候她漱口,又立马喂了一颗甜腻的糖莲子给她。
宁欢含着糖莲子,感受到口中渐渐泛开的甜意,紧蹙的眉才慢慢松下来。
她又靠回窗边的迎枕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蓝天出神。
看着她依然红肿的眼,皇帝心中轻叹一声。
每日夜里都要哭,怎么哄都没用。就算前一晚哄好了,第二日夜里怕他担忧便自己偏向一边默默掉眼泪。
若是哭出声还好些,可她怕吵着自己,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落着泪,皇帝发现后心都要碎了。
皇帝上了炕,将宁欢抱入怀中。
殿内伺候的宫人见此,便悄声退下了。
皇帝抱着她,声音无比低柔地哄道:“御花园的莲花都开了,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宁欢迟缓地眨了眨眼,而后道:“不想去,我哪儿有心情赏花。”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皇帝便接着哄道:“好,不去,过些日子咱们到园子里去,那儿的莲花开得更好,园子里也凉快。”
皇帝说的园子便是圆明园和畅春园。自他即位后便又开始陆续扩建改建的圆明园终于于去年竣工,是以当时便也定下了今年夏日要去圆明园避暑的事宜。
“去园子?”宁欢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下意识喃喃道:“姐姐都没去过……”
她眼中又有泪忍不住地顺着眼角滑落。
皇帝又心疼又无奈,到底只能先给她拭去眼泪,再哄道:“别哭了,哭多了伤眼睛,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了?”
宁欢的泪落得愈发急了。
皇帝只能叹道:“皇后去过的,在我登基前,圆明园的长春仙馆便是皇阿玛赐予我的居处,皇后曾随我在长春仙馆住过。”
他先前不说是怕她多想,如今看来,这姑娘惦记皇后可比惦记他多得多,他有些不合时宜地胡乱想到。
闻言,宁欢怔怔地抬头看他,然后看到他肯定而柔和的眼神。
宁欢眨了眨眼,又有泪水顺着滑落。
是啊,倒是她昏沉得忘了这点,姐姐至少是去过圆明园的,只是日后的江南之行,便真的只能她替姐姐去看了……
想到这儿,她的泪又落得愈发急了,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皇帝心疼极了,只能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哄着:“乖,不哭了,不哭了,宝儿,你哭着我也难受啊,不哭了……”
他越哄,她越是心酸难过。
宁欢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再也忍不住地伏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姐姐……傅馨姐姐……我的姐姐……我真的好想她啊……”
皇帝感受到她痛彻心扉的悲恸,再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濡湿,他的心都要碎了。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极尽温柔极尽耐心地安抚着她:“不哭了,不哭了……”
安抚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是悲恸,皇帝便轻叹着哄劝道:“宝儿乖,皇后生前便待你如亲妹,她在天有灵又怎会愿意看到你为她日日伤神至此。以皇后的性子,她见到你这般伤怀甚至伤身,必定会百般歉疚,你会愿意吗?”
宁欢抽噎了一下。
皇帝便趁机为她擦去泪水,继续耐心低柔地哄道:“逝者已矣,你要好好活着,别让我,让皇后担忧。”
顿了顿,皇帝又道:“若是你也……”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有些忽然紧紧抱住宁欢,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
只是有一丝这个念头他便觉得心痛无比,又怎么愿意深想。
他道:“那我怎么办?皇额娘怎么办?不要让我们担忧啊,宝儿。”
感受到他的力道和那极力掩藏的一丝不安,宁欢先是愕然,而后心头便慢慢弥漫上几分内疚。
是她不好,不仅让姐姐一直担忧,如今也让身边人这般担忧心慌。
宁欢含着泪水,回抱住他,声音还有些沙哑:“是我不好。”
皇帝温柔地轻抚着她,声音也很低柔:“那日后便不要再让我们担忧了,皇后也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对不对?”
宁欢伏在他怀中,心中伤痛。
怎么不对呢,姐姐在弥留之际还在极力笑着和她说话,就是为了让她不要担心不要伤心,甚至还为她准备好了多少年的生辰贺礼,她就是希望自己能好好地,高兴地活着啊……
她的傅馨姐姐啊……
宁欢闭上眼,泪水再度滑落。
皇帝抱着她,耐心而温柔地安抚着她,默默陪伴她。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常态。
过了好一会儿,宁欢从他怀中直起身子,看着他。
皇帝也柔和地回望她,等她开口。
看着他这万般的柔情与耐心,宁欢心下又酸又软,眼中的泪水险些又没忍住。
他待她多好啊,此时正是各项事宜政务最繁多的时候,他却每日都要花时间过来照看自己。
定了定神,宁欢道:“快回去吧,你肯定还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连连的哭泣下,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
皇帝看着她这般模样,怎么放心得下。
没说好与不好,皇帝只道:“一会儿让小厨房炖一盅冰糖雪梨羹来。”
宁欢吸了吸鼻子,自己扯出绣帕将脸上的泪擦干净,然后拉住皇帝的手,道:“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养心殿吧,我会好好的。”
皇帝低声心疼道:“不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