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不过,君王允许的破例怎能叫僭越,那是无上荣宠。
……
冬日即将过去,御花园虽然还没有繁花环绕,但好歹树木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不再是一幅光秃秃的萧瑟景象。
宁欢看着这生机勃勃的场景,心情也十分不错,随手便薅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她将手炉丢给皇帝。
皇帝温和而无奈道:“今日虽有太阳,但到底还是冷寒,当心着凉。”
宁欢道:“不会。再说,如今我的手可暖和了,轻易不会寒凉,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还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笑吟吟道:“如何,是不是很暖和?”
皇帝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也不禁露出一个笑来:“看来你的身子真的调养好了。”
宁欢却忽然严肃道:“不,不是调养的缘故。”
皇帝眉梢轻扬:“哦?那是什么缘故?”
看了看空旷的四周和站得远远儿的宫人们,宁欢凑近皇帝,狡黠道:“听说生了孩子体质便不会这般寒凉,我还真是生了昭昭才好的。旁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生孩子还真是神丹妙药。”说着,她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哑然失笑:“是有这么个说法。”
而后,他忽然一脸正色:“那按照宝儿的说法,咱们更该多做生孩子的事,这样才对宝儿有好处。”
看着他一脸端方正经地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宁欢霎时嗔他一眼,轻啐道:“我说的是生孩子,和那事儿有什么关系!”
皇帝揽着宁欢,笑得一脸温和正经:“不都是和生孩子有关系吗?想来对宝儿必定也有好处。”
宁欢拍掉他的爪子,似嗔似笑地睨了他一眼。
皇帝被她这娇嗔的眼神看得心痒,若是在夜里,他早就要哄着宁欢为她方才的话付诸实践了。
可惜现在是在御花园,皇帝遗憾地搂紧了宁欢的腰。
宁欢却是不知他脑子里又开始不正经了,说起这个话题,她倒是想起方才同样是和太后提到的另一个话题。
“今日在太后那儿看话本儿的时候,看到里边儿的情节,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宁欢也没说今日特意和太后说起皇帝那日说的话。
毕竟明面儿上她只是太后的半个儿媳,最多是她很幸运,得了太后十足的疼爱。而在这古代,作为婆母,自然都是希望自家儿子多子多福的,就算不想要孙儿,这话也不可能是由儿媳主动来提及,毕竟婆母再疼爱儿媳,旁人看来到底只是儿媳而非女儿,婆母最偏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
听到宁欢的话,皇帝便温声问道:“想到谁了?”
宁欢道:“明孝宗的张皇后,你知道吧?”
这对皇帝和皇后如此“独特”的一生,堪称中国二百多位帝后中的独一份儿。哪怕明孝宗是个极其平庸的皇帝,就凭作为这几千年来独一无二一夫一妻的帝王,这位皇帝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极其鲜明的一笔,更何况明孝宗的为政能力并不平庸。是以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若是提及明孝宗,皇帝或许会以为宁欢是读了什么史书,想和他探讨一番明孝宗的治政。但她忽然提的是明孝宗的皇后,皇帝便不可避免地多想了一些。
明孝宗张皇后最出名的便是一代帝王为她空置后宫,一生只有她一个皇后,让她成为一个各种意义上都独一无二的皇后。
这倒是与宁欢当年提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谋而合。虽然他亦是空置后宫多年,但总归有这么些年的过往,骤然想到这些,皇帝心下便是一凛,难得有几分心虚叹惋之感。
但皇帝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知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么个人了?”
宁欢反而没皇帝想的这么多,她道:“我是忽然想起张皇后最后的下场,愈发觉得那日我和你说的话是对的,你说呢?”
原来是这个,皇帝心中到底松了一口气。方才他连如何向宁欢赔罪如何哄她都想好了。
不过想想宁欢提到的事,皇帝也不禁心下一肃,“宝儿说得是。”
先前宁欢提到的只是假设,可这位张皇后的一生却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事,实在是一个警示。
皇帝握着宁欢的手,认真道:“宝儿放心,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想到张皇后凄凉的晚景,再想想若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宁欢身上,皇帝更是比那日更觉心痛,毕竟这可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日后未必不会重演。
不,他不是明孝宗,也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皇帝抿了抿唇,愈发握紧了宁欢的手。
看着他这般郑重认真的模样,又感受到皇帝隐含的那一份不安,宁欢也不禁心下柔软。
她反过来笑着宽慰皇帝道:“历史怎么会重演啊,咱们说好了要小六的,又不会过继嗣子。”到底是在御花园,宁欢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这话也只有皇帝靠得这么近才能听见。
提到这个,皇帝反而更紧张了,张皇后何尝没有亲子,何尝不是亲儿子做了嗣皇帝,可是谁能想到她竟会是那般结局。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反而会让宁欢也跟着忧虑,皇帝便只是笑道:“宝儿说得是。我的宝儿福泽深厚,自然和明孝宗张皇后不同。”
有前车之鉴,有他在,他会为宁欢安排好一切,绝不会重蹈覆辙,皇帝坚定地想到。
宁欢弯了弯唇角,又狡黠道:“你和昭昭还有咱们的小六必定也福泽深厚。”
皇帝一时哑然,他神色柔软地在宁欢眉心落下一吻。
看着眼前笑意明媚娇软的姑娘,皇帝心中愈发叹惋。
当年他若是坚定一些,早日找到他的姑娘,他未尝不能成为第二个明孝宗,而他的宝儿也会成为历史上真正为后人所艳羡,真正福泽深厚,一生荣华安宁,独一无二的皇后。
不过还好,他还有现在和以后可以尽力弥补。
皇帝沉静的眸中划过一丝什么。
还未多想几分,二人便听见远处传来的请安声。
“奴才见过戴佳答应。”
温馨宁静的氛围霎时被打断,宁欢似笑非笑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皇帝神色微冷,准备带着宁欢走,宁欢却制止他:“这地儿是咱们先来的,为何要走,这不是反过来让她了吗?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有人上赶着找骂,尽管来便是,到时候被坏心情的绝不会是她便是了。
皇帝的神色缓和了些,他温声道:“宝儿说得是。”
见皇帝和宁欢没有阻拦的意思,李玉便放了戴佳氏过来。
戴佳氏看到二人站在不远处,更是有些惊喜的意思,脸上扬起一抹嫣然甜美的笑来。
她连忙走上前行礼:“嫔妾参加皇上、令贵妃娘娘,皇上、令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看了宁欢一眼,而后才淡声叫起:“起罢。”
对于皇帝的冷淡,戴佳氏似是没有察觉,仍是娇俏地笑着起身,“嫔妾谢皇上、令贵妃娘娘。”
而后戴佳氏又看向宁欢,甜美无邪地笑道:“没想到竟然在御花园碰见令贵妃娘娘了,实在是嫔妾和贵妃娘娘的缘分。嫔妾还以为令贵妃娘娘不愿见嫔妾呢,今日求见倒是嫔妾不懂事,险些扰了令贵妃娘娘。”
宁欢看着戴佳氏,微微一笑:“本以为你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现下看来倒是本宫想错了。不过你既然知道本宫不愿见你,却时常来永寿宫烦扰本宫,你的确不懂事。”
戴佳氏方才的自谦,此刻却全然落实,成了她的错处。
戴佳氏霎时便跪下了,恳切地看着宁欢:“贵妃娘娘明鉴,嫔妾当真无意烦扰娘娘,嫔妾只是想向贵妃娘娘赔罪。当初嫔妾的确是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才会不懂事地冒犯贵妃娘娘,但自从皇上罚过嫔妾后,嫔妾便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不敢再张狂。”
她眼眶微红地看了皇帝一眼,而后又看着宁欢含泪道:“当初都是嫔妾年少无知,不求贵妃娘娘原谅嫔妾,只希望贵妃娘娘知道嫔妾真的已经改了。”
戴佳氏跪下了,戴佳氏身后跟着的古沃珲和古梵也跟着伏跪于地。
“改了?”宁欢也没叫起,只是垂眸看着梨花带雨的戴佳氏,意味不明道:“若是真的改了,也不会还是这么不懂事的常常来烦扰本宫,明知本宫不会见你还屡屡到永寿宫求见,你真的是想向本宫赔罪吗?”
戴佳氏楚楚可怜地看着宁欢,心下却是一片难以置信,她又看了一眼站在宁欢身旁的皇帝。
她不敢相信,令贵妃当真娇纵张狂至此吗?皇上尚且站在这儿,她也敢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屡屡求见被拒,本就是令贵妃骄横,如今自己这般还委屈求全,还当着皇上的面儿呢,无论如何,她难道不该遮掩一二吗?可令贵妃竟然还是这般跋扈张扬,她当真不怕皇上觉得她不善待嫔妃,骄横跋扈吗?!
但是看着始终不曾看她,神色始终淡漠的皇帝,戴佳氏的心也凉了半截。
恐怕令贵妃真的不怕。
但是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会娇纵她至此!
戴佳氏哀切地看着宁欢,原本天真明灿的眸子也仿佛蒙上一层阴翳,霎时黯淡许多。
“原来嫔妾的求见在贵妃娘娘看来是烦扰,的确是嫔妾不懂事,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宁欢柔美一笑:“你能明白便再好不过,嘴上说什么都是假的,你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便是最好的赔罪了。”
令贵妃的话越说越张狂跋扈了,当着皇上的面,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戴佳氏和两个宫女仍是难以置信,可是戴佳氏尚且老实跪着,两个宫女心中再不忿更是只能深深地俯首于地,甚至生怕令贵妃看见自己脸上的不满。
这是对主子的大不敬。
别说皇上还在这儿,就是只有令贵妃在,她们作为低微的宫女也不能表露分毫对主子的不满。贵妃主子想处置两个小小的宫女实在是再轻松不过。
而戴佳氏张了张嘴,梨花带雨地看着宁欢:“贵妃娘娘当真不愿原谅嫔妾吗?只要娘娘能原谅嫔妾,娘娘让嫔妾做什么都可以。”
宁欢却是轻笑一声:“本宫和你的关系到底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你又何必来这一套。你若真是个识趣儿的,怎么还这么看不懂旁人的态度呢,这份识趣到底是做给谁看的?”
戴佳氏连连含泪摇头:“嫔妾一直以为嫔妾只是和贵妃娘娘有误会,若是误会解开,娘娘自然能明白嫔妾的真心实意,原来在娘娘眼中,嫔妾竟都是逢场作戏吗?”
宁欢款款一笑:“是与不是你自己心中最清楚。戴佳答应,本宫说过了,莫要给脸不要脸,这话非得本宫亲口说与你听你才相信吗?”宁欢脸上的笑意散去,冷漠而威严地看着戴佳氏。
一个是在紫禁城荣宠多年的大清贵妃,一个虽然心思深沉却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也没经历过太多的风浪。是以此刻见到这般凤仪威严的令贵妃,戴佳氏竟是下意识胆颤了一瞬。
她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直面令贵妃的威仪。
令贵妃竟然也能有这样的威仪?!
回过神来,戴佳氏对于自己方才的胆寒恼恨无比,她面上却哀切委屈道,“嫔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不敢再对贵妃娘娘不敬,贵妃娘娘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嫔妾?皇上,嫔妾也求您明鉴啊。”她又含泪看着皇帝,哭得娇柔楚楚。
皇帝神色疏冷地看了戴佳氏一眼,却并不说话。
宁欢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皇帝,慢慢道:“皇上,臣妾也求您明鉴。”
戴佳氏愣了一瞬,梨花带雨地看着二人。
皇帝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冷肃威严地看着戴佳氏:“既然贵妃说了不愿见你,你便不该再去打扰。屡屡违抗贵妃的懿旨,这亦是对贵妃的冒犯,朕看你还是不知悔改。”
皇上实在偏心令贵妃,待她和待令贵妃也实在对比鲜明,皇上怎么能这么无情!
这一瞬,戴佳氏的心彻底凉透了。
她怔怔地看着皇帝,泪珠滚滚落下:“皇上……嫔妾没有……”
呜咽了一会儿,戴佳氏又含泪看着宁欢:“贵妃娘娘当真不愿接受嫔妾的赔罪吗?”
宁欢有些牙酸,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戴佳氏:“本宫说了,你日后莫要来烦扰本宫便是最好的赔罪。你若是真心要求得本宫原谅,怎么却将本宫的话当耳旁风呢?”
看着宁欢,再看看宁欢身畔始终无动于衷的皇帝,戴佳氏一向灿然的眸子彻底黯淡下去,她哽咽道:“嫔妾明白了,嫔妾……谨遵令贵妃娘娘懿旨……”
宁欢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戴佳答应总算真的懂事了。”
戴佳氏一愣,抬头看着宁欢,眼中的泪珠将落未落。
可是下一瞬她便听宁欢轻描淡写道:“不过本宫瞧着你还是这般浮躁,那便回去抄写五十遍《妙法莲华经》好好静静心吧。佛经未抄完之前戴佳答应还是不要踏出延禧宫了。”
又是《妙法莲华经》,这本经书有足足七卷,抄五十遍怎么也得抄一个来月,这样的处罚和禁足有什么区别!甚至比禁足还难熬,因为她还得抄佛经,令贵妃怎么这么喜欢让人抄书!又凭什么禁她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