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宁欢笑着睨了圆团儿一眼:“最近没少看话本儿吧?”
圆团儿霎时讨好笑道:“都是主子的恩典,若无主子,奴才都还不认字儿呢。”
宁欢哼笑一声。
花木扶疏的小径上,萱嫔带着宫女站在一旁。
看着秋千架那边主仆和乐的一幕,萱嫔微微眯了眯眼:“她是?”
因为她们站在侧面,也只能看到不远处坐在秋千上的那人的侧影,看不大清脸。
宫女也看不清人脸,只猜测道:“应当是舒妃娘娘或是愉嫔娘娘罢,不然就是哪位贵人或是常在。”
萱嫔在宫里养了许久的病,也就是这两个月才出来得频繁些。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自也是一样,是以萱嫔几人都还未将宫中的嫔妃认全,有许多嫔妃她们都没见过。
舒妃和愉嫔这二位久居深宫,轻易不出门,她们平日也没怎么见过,宫女猜测这不大眼熟的侧影若是位分高些,大抵就是这二位中的一位,若是位分低些,这宫里这样多的贵人常在答应,她们也并非全都见过,指不定是哪一位。
不过这么多没见过的嫔妃中,倒是还有一位身份最高的令贵妃……
但宫女并不作猜想,一是没瞧见煊赫的贵妃仪仗,二是宫女想,令贵妃将将失宠,怕是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心情到园子里来荡秋千。
听到宫女的话,萱嫔也不疑有他。
秋千上的人身份最高不过是妃位,然而舒妃虽是妃位却多年无宠,不足为惧,另一个愉嫔不仅无宠还和她同样是嫔位,更是不必放在眼里。
萱嫔心中便没了顾虑,微扬下颌。
宫女会意,霎时扬声道:“谁在那里,见了萱嫔娘娘还不快过来请安!”她扶着萱嫔慢慢走出去。
宁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玉棠她们闲聊,听到这么一句话,霎时来了兴致,她微微偏头望去。
圆团儿却是脸一黑,他厉声斥道:“放肆!胆敢对令贵妃娘娘不敬!”
这回不仅是跟着萱嫔的宫人们,连萱嫔都是一惊。
猜来猜去却没猜到秋千上的人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令贵妃。
狠狠地剜了身旁的宫女一眼,萱嫔又淡笑着慢悠悠地行礼:“原来是令贵妃娘娘,令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方才呵斥出声的宫女更是吓得连连叩首请罪:“奴才并非有意冒犯贵妃娘娘,奴才该死!求贵妃娘娘恕罪!”
宁欢却也没看她,狐假虎威的东西,跪着便是。
宁欢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萱嫔,看她这行礼的架势,宁欢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多半是要达成了,她差点没忍住脸上的笑意。
等了快一个月,没想到在她准备遗憾收手的时候,忽然有鱼上钩了。
宁欢稳住神色,扫了来人一眼,“你是?”
萱嫔站直身子,微微扬眸:“嫔妾萱嫔夏氏。”
贵妃并未叫起,跟在萱嫔身后的宫人们却不敢如萱嫔这般大胆,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此刻两位主子说话,方才叩首求饶的宫女也只能闭上嘴,恭敬地俯首于地。
萱嫔,原来是她,那位久久缠绵于病榻的萱嫔,不过如今瞧着这面色红润娇媚的模样,哪里像是缠绵病榻之人。
再看萱嫔兀自起身的动作,宁欢唇畔的笑意更是深了些。
萱嫔也在打量宁欢,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令贵妃果真生得一幅好容色,哪怕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依旧容姿夺目,明艳生华。
甚至因为她年长几岁,岁月反而为她本就昳丽无双的容色增添了雍容风华,正值盛年的她,亦犹如傲然盛放的牡丹一般,华贵张扬,明艳不可方物,这也是年轻稚嫩的小姑娘所不能比的。
哪怕是更年轻的萱嫔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令贵妃仍是艳冠群芳,仍是美得足以盖过后宫这一众嫔妃多姿的容色。
这个认知让萱嫔的神色幽暗了一瞬。
宁欢随意扫了萱嫔两眼,道:“萱嫔,本宫倒是从未听说过。”
萱嫔眼波微扬,淡淡笑道:“令贵妃姐姐久不在宫中,自然是没听说过妹妹,妹妹不才,前些日子刚被皇上晋封为嫔。”
听到萱嫔的称呼,宁欢还是牙酸了一瞬,而后她面露微笑:“妹妹?本宫从前便说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叫本宫一声姐姐的,萱嫔入宫不久或许不知道,但日后还是守着规矩为好。”
萱嫔神色微顿,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又见宁欢脸上浅淡的笑意彻底落下去,只听她淡声道。
“不过说起来萱嫔的规矩的确学得不怎么好,方才你一个嫔位朝着本宫行的是哪门子的礼?甚至本宫未曾叫起你便起了,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实在不像话,萱嫔还是重新行礼吧。”
这次宁欢不再和人虚与委蛇了,没好好行礼便按着规矩重新行礼,不必废话这么多。反正敢对她失礼的人多半也会蹬鼻子上脸,还在没必要给她们这个脸。
萱嫔的神色却也不慌不忙,她甚至淡笑道:“贵妃娘娘不愧是贵妃娘娘,做了贵妃当真便不一样了。”
宁欢眼眸微眯,又听萱嫔接着道:“其实嫔妾与贵妃娘娘同是出自满洲正黄旗包衣,嫔妾从前总以为能凭着这相同的出身和贵妃娘娘亲近些,日后也好相互扶持,却没想到娘娘竟是这般不讲情分。”
宁欢竟是没忍住笑起来,她慢慢从秋千上站起身。
“相互扶持,亏你也说得出这样厚颜的话,宫中这样多正黄旗包衣出身的嫔妃、宫人,怎么不见你同她们相互扶持,反倒一心想来扶持本宫呢?萱嫔,若是你姓魏,说出这样的话,本宫还能多给你两个眼神儿,但如今……”宁欢睨了她一眼:“未免太过可笑。”
萱嫔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她的目光在宁欢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悠悠道:“贵妃娘娘说的也是,嫔妾区区正黄旗包衣,如何能比得上抬旗入镶黄旗满洲的贵妃娘娘。”
这话几乎是明里暗里地嘲讽宁欢忘本了。
圆团儿的玉棠玉琼地神色都沉下来,冷冷地看着萱嫔。
圆团儿甚至想好一会儿左右开弓的力道一定要用尽全力才好。
宁欢却并未恼怒,反而轻笑道:“你的确比不上本宫,本宫是满洲镶黄旗的贵妃,你萱嫔又是什么东西?”
宁欢觉得,这本就是事实,有什么说不得的。在这个时候,抬旗入镶黄旗满洲,无论是对嫔妃还是对大臣,都是无上的荣耀,何时成了羞耻之事了。再者,在她心中,正黄旗包衣如何,满洲镶黄旗又如何,她始终记得自己是汉族。
只不过有人胆大包天敢挑衅她,她自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她也不吝于仗势欺人一番,真以为她这个贵妃的名头是假的吗。
萱嫔的确没想到宁欢竟会这般毫不掩饰地跋扈张扬,这和她见过的大多数嫔妃都不一样。但她也不慌不惧。
萱嫔偏头看着宁欢,盈然一笑,正欲说什么,宁欢却先开口了。
宁欢神色平淡地看着萱嫔:“看来萱嫔无论如何都不愿向本宫行礼了,不仅如此,还敢言语犯上对本宫不敬,先掌嘴吧。”宁欢淡声道。
宁欢说得轻描淡写,萱嫔却是霎时惊愕地看向宁欢,她再也维系不住脸上悠然从容的神色。
萱嫔厉声道:“你敢打我?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那个盛宠在身的令贵妃吗!你若是敢打我,皇上必定不会轻饶了你!”
听到这话,圆团儿和玉棠玉琼脸上的冷色竟也散去了,反而颇为怜悯地看了萱嫔一眼。
宁欢更是弯起一抹笑来,正欲说什么,前面又传来一道请安声。
“嫔妾参见令贵妃娘娘、萱嫔娘娘,令贵妃娘娘、萱嫔娘娘万福金安!”
宁欢顺着看去,这位的行礼倒还算守规矩。
宁欢道:“起罢。”
来人顺势起身,等她抬起头来,宁欢也认出来这是汪贵人。
这位汪贵人在她先前怀着昭昭之时,似乎也求她庇护来着,倒是和萱嫔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知这么久过去,这位汪贵人到底是学聪明了些,还是想和萱嫔一道作伴呢,宁欢眸中浮现出几分兴味。
汪贵人看看粉面含怒的萱嫔,又看看神色不辨喜怒的宁欢,她轻声细语道:“不知这是怎的了,令贵妃娘娘和萱嫔娘娘快消消气。”
萱嫔抚了抚发髻上的錾花嵌宝石金钗,凉凉笑道:“没什么,令贵妃娘娘如今高高在上,看不上本宫这包衣出身的嫔妃,以贵妃尊荣欺辱本宫罢了。”
圆团儿霎时看向宁欢,眼中难掩愤恨之色。
宁欢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圆团儿眼中的愤色霎时淡了些,他恭顺地垂下头去。
宁欢的目光又落在汪贵人身上,想先看看她会说什么。
汪贵人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萱嫔:“萱嫔娘娘息怒,令贵妃娘娘毕竟是贵妃……”
她似乎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样语焉不详的话恰恰是默认了萱嫔口中说宁欢“恃强凌弱”的话了,仿佛面对跋扈张扬的贵妃,她们这些低位的嫔妃只能认命地忍让。
宁欢抚了抚袖角,看了圆团儿一眼,眼中竟是有了些笑意。
还真是应了圆团儿的话,来两个收拾一双,一会儿有得他收拾的。
她也没想到,本都准备谢幕了,却忽然有了收获,一次还是两个人,宁欢轻柔地弯起唇角。
圆团儿显然也领悟到宁欢的意思,朝着宁欢讨好一笑,再看向前面唱戏一般的二人,笑意却变得森然。
见宁欢没说话,萱嫔自觉方才提到皇上果然震慑住令贵妃了,但她轻蔑地看了汪贵人一眼:“没出息。”
汪贵人神色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她这是在帮萱嫔说话呢,萱嫔竟也这般不领情。
攥了攥手中的绣帕,看到萱嫔衣裙上的绣纹,汪贵人脸上忽然又露出一抹笑来:“萱嫔娘娘衣裙上绣的可是菊花?”
萱嫔也是一愣,没想到汪贵人的话头转换得这样快。
萱嫔本懒得搭理汪贵人,但她想到什么,又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宁欢。
萱嫔懒懒地道:“对,因为皇上喜爱菊花,又说菊花最衬本宫,是以皇上也最喜欢本宫衣裙上绣菊花。”
宁欢却是有些愕然地看着萱嫔,再看看萱嫔衣裙上张扬怒放的白菊,宁欢的神色更是有些古怪。
她在忍笑。
萱嫔和汪贵人却将宁欢愕然的神色,看作令贵妃对于皇上宠爱旁人的黯然伤神。
萱嫔微微勾唇,稍显得色,只觉这位声名在外的令贵妃实在是不足为惧。
汪贵人却是看着宁欢,略显感叹道:“嫔妾还记得上次见令贵妃娘娘时,贵妃娘娘是何等意气风发之姿,您告诉嫔妾在这宫中只要安安分分的便可保一生平安,嫔妾记得正好也是在这园子中吧。”汪贵人还打量了一番四周。
宁欢饶有兴致地看着汪贵人演:“本宫的确说过这话,汪贵人又想说什么?”
汪贵人轻叹道:“可是不过一年贵妃娘娘的境遇便也变了,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呐。”
说着,汪贵人却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她娇笑道:“瞧嫔妾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不过一年罢了,哪里就三十年之久了。”
“不过贵妃娘娘福泽深厚,日后必定也不止有三十年的光阴要度过。嫔妾年轻几岁不懂事,便一向事事以贵妃娘娘为准则,日后侍奉皇上之余,嫔妾必定不会忘记贵妃娘娘的教诲,自当安分守己早日替皇上开枝散叶。”汪贵人看着宁欢,面露挑衅地笑道。
宁欢定定地看了汪贵人一瞬,她忽的轻笑道:“汪贵人是仗着年轻,来嘲讽本宫年老失宠吗?”
“年老”这个词,怕是无论如何都还用不到如今正美得明艳张扬,风华正盛的令贵妃身上。听到这个词,哪怕是心下倨傲轻蔑的萱嫔,神色都古怪了一瞬。
汪贵人的神色也僵了一瞬,正欲说什么,宁欢却神色淡漠地睨了她一眼:“还是说,汪贵人是觉得如今你已是那三十年后的河西,都敢张狂到本宫面前来了。”她的声音也微冷。
她的神色分明轻飘飘的,可汪贵人却仍是从其中感受到了深重的威仪与压迫,这熟悉的疏冷威严,竟是让汪贵人心下一颤。
汪贵人意识到自己的害怕后,心下恼恨,面上却是朝着宁欢嫣然一笑:“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怎敢嘲讽您,更不敢在您面前张狂。”
“是吗?”宁欢不置可否,只看着汪贵人:“听你的意思,你是想代替本宫侍奉在皇上跟前儿,还想替皇上开枝散叶?”说到这儿,宁欢竟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
汪贵人笑而不语,但那眸中掩不住的得意和挑衅却昭示着她就是这个意思。
“你倒真是会痴心妄想,也真是敢说。”宁欢嗤笑一声,又不紧不慢道:“不过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福气。”
看着宁欢这仿佛笃定她得不了宠的模样,汪贵人的神色霎时难看起来,但她不甘示弱地傲然扬起眸子:“嫔妾也拭目以待,只望令贵妃娘娘能一直保持这样好的心情。”
宁欢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胆子倒是大。”
汪贵人却是弯起唇角,脸上一派娇俏无辜:“嫔妾从未有冒犯贵妃娘娘之言,实在听不懂贵妃娘娘的意思。”她眸中却有毫不掩饰的挑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