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却唯独忘了想一想顾子言心中所想。
眼见这把利刃一日日成长得锋利,连他都要避着几分锋芒。
陈知安又欣慰,又忧心。
荆舒问过他忧心什么,难道是怕学生将自己给比了下去么。
陈知安抚着拐,叹道:“我只担心持剑人,握不住这绝世名剑。”
直到那日,陈知安多年的忧心终于化作尘埃落了地。
这把名剑跪在陈知安的面前,说要斩尽天下污浊斩尽世间不平,这剑睥睨着傲视着说如今的持剑人,配不上他。
他逐字逐句讲来,字字在理,句句有义,用天下苍生将陈知安这个先生劈头盖脸砸得狼狈不堪。
陈知安被气得手都在颤。
“我是如何教你的?太子便是继位的正统!你的礼法,你的纲常呢,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陈知安指着顾砚时的鼻子骂。
顾砚时跪得像竹一样直:“太子殿下贤良,却绝非明君之材!”
“轰隆!”
顾砚时逆天话语一出,天上惊雷炸响。
陈知安又惊又惧:“轮得到你来评判何谓明君?!你先生我一生清白坦荡,临了却收了你这样一个目无尊长,不守礼法的混账,你是想我被天下人耻笑么!”
瓢泼大雨落在顾砚时的身上,紫色的闪电在雨中游走。
荆舒怕得掉眼泪,只想将子言拉起来。
“你们爷俩儿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先让子言起来,进屋子里说!”
陈知安将拐杖敲得震天作响:“让他跪!跪穿这地,我倒要看看这雷,能不能劈死这个不守礼法的东西!我教了太子十几年,世人都知道我是太子一派,到头来却教出一个反贼!我这脸也不用要了!”
顾砚时闻言怔愣,在刮骨一样的雨中,轻而恍惚地扯出个笑来:“原来先生怕的是自己名声受损啊。那百姓呢?先生教我心中要有苍生,敢问如今先生心中……”
“可还有苍生呐?”顾砚时轻声问。
“你、你你……!谁做皇帝,自有圣上定夺,百姓如何,是你该操心的是么,你以为你是谁!”陈知安被他气得几乎要厥过去。
倾盆而下的骤雨中,陈知安跌跌撞撞冲进雨里,举起拐杖,一下又一下,重重落在了顾砚时的身上。
那一夜,雨下了很久,顾砚时被沉重的梨木拐打得唇边溅血。
后来陈知安将他赶下山去,扬言此生再没有这个学生。
……
荆舒艰难将记忆从那个让人痛心的夜里拉了回来。
“子言?别让师娘忧心,这是怎么了。”荆舒紧了紧大衣,不安地问。
马车里顾砚时终于开了嗓,嘶哑道:“无事。夫人叫我来看看你们。”
荆舒愣着,娇娇儿怎么可能让他这个时候上山,这是……吵架了?
陈知安幸灾乐祸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你听这混账东西扯,岑家那丫头白日不是刚送过东西上山?他呀,定是和岑家那丫头吵架,被人赶出来,没有地方住咯!别让他进来!活该!就让他在外头马车上睡着。”
“她今日遣人来过?可说了什么?”顾砚时怔怔看向荆舒。
荆舒无奈道:“是来过,快进来再说。”
陈知安重重哼了一鼻子,撇开头去,杵着拐往里走。
顾砚时沉默着下了车,跟着二老进了院子。
荆舒看他脸色白得几乎发青,问:“吃过了么?”
“瞧他这样,就知定然是饿了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能这会儿过来,水涝解决了?巡查的人定了?最后选了谁?”
荆舒推陈知安一把:“就知道问问问,我去给你们煮碗面,边吃边说。”
被屋内烛火一照,顾砚时面色和缓了些:“都解决了,从水部司调了三个员外郎过去,领头的姓崔。”
“崔……”陈知安点点头,“那小子是个不错的。”
两人说完这一桩,面对面一时又沉寂无话了。
陈知安最烦和顾砚时两个人交流,从以前便是,他不问,顾砚时便不说话,哑巴一样,烦人得紧。
哪有小九可爱。
可看他今日这可怜巴巴落魄样子,陈知安心头又软了软。
终究咳了声,另起了个话头。
“近日都在传你同大理寺卿那桩事。”陈知安略点着头,带了点满意,“总算晓得名声的重要性了,从前我多次同你说,要顾及自身清誉,别以为行得正就能坐得端,你要为天下百姓做事,便更要让他们信服你才是。”
顾砚时没有回答。
陈知安颇欣慰,想着这毛头小子成了亲后果然不同,总算学会尊师重道不随便打岔了。
他接着讲:“从前我这么说,你总能反驳我三天三夜,说说吧,今次怎么想通了?”
“没什么。”顾砚时用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不为名声,烦这人而已,顺便收拾了。”
陈知安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合着这小子这么大手笔,这么大动静,弄得人家赋闲在家不知何时能官复原职只因为看人家不爽?
他有什么好不爽的?
陈知安看着顾砚时不虞神色,想起街头巷尾都在可惜这桃花一样的大理寺卿……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试探道:“难道是你嫉恨人家长得好看,怕他在宴上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才针对人家?”
“什么宴。”顾砚时神色平静,“先生又不是不知,我从不赴宴。”
……当然是岑家那丫头操持的荷宴。
陈知安想起下午岑听南派人来,顺便同他探听的那个消息,再一瞧顾砚时神色,顿时乐了。
嘿,这人瞧起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无事,无事。喝茶,喝茶。”陈知安闷笑着低头喝茶,并不预备告诉顾砚时。
第39章 灯火下楼台
荷宴就定在后日,七月二十九。
是顾砚时叫平安来告知的日子,说是司天监的人看过,那一日日头晴好,仅有微风,最适合办宴。
岑听南静静听完,问平安:“相爷还说什么了?”
平安摇摇头:“相爷在宫中一连六七日,只今天递了个消息出来,独独说了这个。”
岑听南默了会儿:“我晓得了,替我谢过你家相爷。”
送走平安,琉璃见岑听南神色恹恹,端上一碗冰酥酪哄她,同她讲起上京城中近些日子走红了个戏班子,说是流民过来搭建的,排的戏很新鲜,从前都未见过。
岑听南捻着把铜鎏金海棠花的玉勺,一面听一面无意识在碗里搅着,雪白凝脂都被她搅得一团糟污。
她盯着这团黏腻看了许久。
莫名想起她在顾砚时怀里颤着的样子,也不知和这碗冰酥酪是不是挺像的。
看上去并不怎么吸引人。
难怪顾砚时这么快就腻了。
她放下玉勺,托着腮轻声道:“那就去把戏班子请回来。”
琉璃止了声,为难道:“这戏班子如今当红,接的戏排得满满当当的。今日去请,后日怕是来不及。”
“那就加钱。”
“加钱不行就用顾砚时的名头去说。”岑听南舔了舔舌尖,心头涌起一阵快慰。
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
冰酥酪也不想吃了,放热了叫琉璃端了下去。这几日她连着用了许多冰,琉璃不敢管她,平常管得最多的人突然不管了。
她就像是笼中放出来的鸟,自由得无法无天。
可自由也有代价。前几天的月事来得又急又痛,让艳丽的牡丹都蔫下去了,皱皱巴巴开在房里,等着谁来摘。
却总没等到谁。
岑听南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陪我去趟宁远寺吧。”她走出房间,站在庭院里看天。
天空很高远,她其实也没必要困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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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过半,日子其实已经一天凉过一天,不那么燥热了。
出行的贵人也多了起来。
宁远寺外马车排了长列,找不到位置停。赶车的是玉蝶与和顺,两人分坐一侧,谁也不同谁说话。
岑听南掀起帘,叫和顺将车赶远些停着等,再让玉蝶跟着她和琉璃进寺里。
古寺袅袅青烟升起,禅音森严,倒叫她心绪宁静不少。
她问起琉璃那同乡小姐妹的事。
“那日你们去了,可查探到什么?”
玉蝶摇头:“那日管事的不在,庄子瞧着挺平静的,我们去了春兰家,春兰爹瘫在床上不能做活,春兰与她母亲正在地里劳作,等她回来细问了情况,同琉璃说的没什么出入。”
琉璃在旁红着脸道:“春兰说那管事的也有许久未去找过他们麻烦了,是奴婢的不是,拿这种小事来惹姑娘心烦。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姑娘不必替我忧心了。”
说话间已来到寺庙正门,岑听南抬首望着宁远寺三个古朴大字:“人心难测,未尽的恶念只会愈发猖獗,若是放松警惕,等到发生时就追悔莫及了。进去吧。”
“可和顺已经守了多日,实在蹲不到人,我们才撤了回来。”提起和顺,玉蝶仍旧有些别扭。
岑听南:“那管事的没动作,说不定已经发现你们了。既然如此也别遮掩了,这几日琉璃多去走动,带着这张脸,都知道你是相府的,让他先收收心思也好。”
琉璃得了话,鼻头一酸,在外头就想给姑娘跪下来道谢了,被岑听南托了起来。
“傻姑娘,我早把你当阿姊一般,你处处照拂我,难得见你这么记挂一件事,我当然要帮。”
岑听南站在为前世的自己同岑府上下点的长明灯前上了几炷香,想起为护自己而死的三个丫鬟,直道还好这一世她还能为她们做点什么。
总算没白白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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