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不会吧!
“太夫人,吉时快到了。”
祝嬷嬷一直注意着屋角的漏壶,明知气氛有些不太多,还是提醒了一句。
煦哥儿的出生险象连连,他的洗三吉时,顾家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不敢差了一丝半毫。
“母亲,先给煦哥儿洗三吧。”
徐氏主动说道。
太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闻言在祝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招呼着众人往喜堂去。
等出了堂屋,她小小声地和祝嬷嬷道:“……这帕子,是徐家和龚老婆子故意弄出来的?”
娇生惯养长大的太夫人没怎么经历过宅斗,直到这会儿好不容易把前因后果串在了一块。
她可惜道:“哎。原来是假的啊……”
孙嬷嬷不知所措地跪在那里,心里忐忑不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起来,还是该跪着。
她下意识地去找徐太太,目光却对上徐氏。
堂屋里的人不知何时竟都走完了,连下人也一个都不在,唯有徐氏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冷的双眸黑沉沉的。
“孙嬷嬷,从小到大都是你陪着我。我在徐家时,你在。我出阁时,你在。我生下烈烈时,你在,烈烈早夭的时候,你也在。我生下骄骄,炔炔,微微的时候,你都在。我一睁开眼,你就在我身边,你在我心里,比爹娘还重要。”
爹娘心里只有哥哥弟弟,她唯一的价值就是等长到最好的年岁,嫁给能帮衬到哥哥弟弟的男人。
孙嬷嬷不一样。
她护着她长大,陪着她出嫁,在她身边足足二十多年。
徐氏慢慢启唇:“为什么?”
孙嬷嬷的双肩发颤,她混沌的双眼注视着徐氏,心口猛地抽了一下,仿佛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血液,整个人刺骨的冰冷。
“夫人。”孙嬷嬷拉着她的裙摆,呼吸急促而又短浅,“您相信我。”
徐氏把裙摆从她手中扯出,面无表情道:“因果循环,长存不灭。孙嬷嬷,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与我说。”
孙嬷嬷像是失了水的鱼儿,瘫软地坐在地上。
从堂屋出来,徐氏捂着自己的胸口,快步迈进喜堂。
洗三礼是女眷的事,未出阁的姑娘一般都是先去席宴上,但顾知灼带着徐迎儿跟了过来,两人站在太夫人的身后。
徐氏没有错过吉时,乳娘把煦哥儿抱了出来。
不过三天,煦哥儿就养胖了一圈,褪去了初生时的红黑,皮肤白了许多,除了比足月的孩子小了一些外,脸上也有肉了。
收生姥姥把用艾草烧过的水倒进了小金盆,抱着煦哥儿,拿艾草缓缓地把水洒在孩子身上,嘴里说着一句句吉详话。
煦哥儿不哭也不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看。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煦哥儿的身上,也跟着说一些讨喜话。
顾知灼摸出了准备好的金锞子,分了几颗给徐迎儿。添盆礼都是给收生姥姥和稳婆们的,丢一些金锞子,银锞子就够了。
徐迎儿有些惊魂未定,讷讷道:“大姐姐,对不起。”
她害得小表弟的洗三礼有了瑕疵。
“瞎说。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顾知灼摸着她的背脊。
顾知灼的手又缓又柔,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道,让她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晴眉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姑娘。”
“我看到了。”
站在门口的徐太太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悄悄地溜了出去。
一路上连下人都没有一个,让她顺利回到了堂屋。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孙嬷嬷一个人冷汗涔涔的跪在中间。
“太太。”
见到徐太太出来,孙嬷嬷猛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道:“您救救奴婢。夫人她肯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慌什么,只要我一口咬定迎儿是我生的,她又怎么证明当年她生下的不是一个死胎?孙嬷嬷,别慌慌张张的,好好的婚事没了,我正烦着呢!”
“一个死丫头,顾家还当宝似的。孙嬷嬷,既然顾家不相信她会勾引世子,你就把事情做实了,今儿来的人多,你在帕子上涂些香,一会儿把迎儿叫出来,把她和世子送进一间屋里。”
“您疯了吗。”孙嬷嬷难以置信地叫嚷着,“世子爷是迎儿姑娘的亲堂哥,同姓乱伦,要遭天打雷劈的!”
“你才疯了呢。”徐太太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大呼小叫。”
徐太太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又放低了声音道:“镇国公府要想遮丑,就得赔我宝儿一个差事,是銮仪卫好呢,还是五城兵马司好呢,要不让宝儿去翰林院也成。”
孙嬷嬷捂着脸,看着她上下嘴皮一张一合,涂得腥红的嘴唇仿佛厉鬼一般。
孙嬷嬷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道:“那表姑娘呢?”
真出了这种事,徐迎儿还能活吗?
“孙嬷嬷,你也知道,她留着就是个祸患。”徐太太半蹲下身,一副慈和的模样,她抬手撩开孙嬷嬷散在脸颊上的发丝,轻飘飘地说道,“只要她不在了,你日后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不是。”
孙嬷嬷听得心里发寒,就像是有什么在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一股酸水从腹中涌了上来,让她差点吐出来。
她不是个好人,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徐太太会恶毒至此。
“那奴婢呢?”孙嬷嬷喃喃地问道。
“你当然还是当你的嬷嬷啊。”
“呵呵呵。”
孙嬷嬷唇齿间溢出了自嘲的笑。
“奴婢以为,奴婢坏透了,为了活命把孩子偷走。可是,奴婢背了十三年的罪啊。这十三年来,奴婢没有一晚上睡得着觉。”
徐太太撇撇嘴:“多大点事,把你吓成这样。”
“我说迎儿是我生的,就是我生的。我怀胎时,这么多人都知道。”
孙嬷嬷两股战战,面色灰白如土。
迎儿越长大就越像二夫人,旁人兴许只会觉得是侄女似姑,可是,每一天她都在害怕。尤其迎儿住到镇国公府以后,迎儿不再唯唯诺诺,不再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不再用厚厚的留海遮着自己的脸。
更像了。
连二夫人也再三问过她,当日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胎记。
每一天她都噩梦连连。
“因果循存,长存不灭。”
她会有报应的吧,像她这种人,死了肯定会下地狱的。
孙嬷嬷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徐太太嘴角弯了弯,拍拍她的肩膀:“想通了就好,你小女儿我会好生照顾的,等你把事办妥,我就停了她的避子汤……啊,放肆!你做什么!”
孙嬷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一把拉住徐太太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往外拖。
出了堂屋,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一阵恍惚。
“放开,放开!”
徐太太再彪悍也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妇人,哪里敌得过孙嬷嬷的力气。
她死命挣扎着,连挣都挣不开,尖着嗓子大叫:“你不要命了吗?你女儿的命也不要了吗?”
说到女儿,孙嬷嬷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以更大的力道拖动着徐太太,
“不要了。”
“奴婢做下这种事,早该死了。”
徐太太死命叫嚷着,尖利的声音惊得乱雀乱飞,却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见着,见此孙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二夫人是真的知道了。
她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她拖着徐太太穿过长廊,眼看着前头太夫人她们正从喜堂出来,孙嬷嬷又用力拖了一把,把人拖到了太夫人跟前,在她背后重重一推。
徐太太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正正好好摔在了太夫人的脚下。
太夫人把脚缩了回来,拍了拍胸口。
这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孙嬷嬷往太夫人面前扑通一跪,一如方才在堂屋时一样,太夫人紧紧皱着眉,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帕子不帕子的事。
绣一方帕子又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喝斥的话还没出口,孙嬷嬷放开嗓子,大喊道:“二夫人,迎儿表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是奴婢当年把她偷走的。”
“奴婢罪该万死。”
太夫人:!
等等,偷走?偷了谁……为什么要偷?
迎儿是老二媳妇生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同一时间涌进了太夫人的大脑,然后又在下一刻搅成了一团乱麻,她连麻头的线在哪儿都没找着。
在旁人看,顾太夫人一脸威严,不见喜怒,凌厉的眸子直视着地上的两个人。
孙嬷嬷抖若筛糠。
“你这刁奴!”徐太太尖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姑奶奶,你就任由你家刁奴在这里发疯?还不拖下去打死!”
见徐氏不为所动,徐太太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恨恨道:“顾家如此待客,以后请我都不来了。”
她转身要走,一只脚刚迈出去,跪在底下的孙嬷嬷死命扯了她一把。
咚!
徐太太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她的脸磕到地上,一口咬住了舌头,鲜血染红了嘴唇。
把话说出来后,孙嬷嬷就像放开了最后一层枷锁,一口气说道:“当年,是奴婢把孩子偷走的,还告诉您孩子死了。其实孩子没有死,是让太太带走了。”
“太太她嫁到徐家后,六年无所出,老爷和老夫人要休妻,她就装作怀了孕,还特意挑了和您差不多的时间。”
“她打从一开始就存了把您生的孩子抱走的念头。”
“奴婢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