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徐淑妃如今暂掌凤印, 走路都带了风,举宴这事又得了建平帝的允许,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就为了将徐淑妃精心策划的这场中秋夜宴办得尽善尽美。
宫人们捧着红木方盘从甬道上走过, 一墙之隔的披香殿内,王昭媛捧着康王从前的衣物暗自垂泪。
伺候她的金雁端着一盅红枣汤进来,轻手轻脚地将红枣汤放在她面前的桌几上:“娘娘,婢去尚食局端了碗红枣汤回来,温温热热的, 入口正好呢。”
徐淑妃主动上奏,言康王小小年纪便去了封地,理应多给康王母子加恩, 以示圣恩浩荡, 为王贵嫔请封了昭媛的位份。建平帝准了,如今宫里边便都称一句昭媛娘娘。
但披香殿内仍一片冷寂,不见有往来贺喜的人, 除了贴身伺候王昭媛的几个陪嫁宫人, 便只有几个才进宫不久被分配到披香殿伺候的小宫女。
宫里不少人都说昭媛娘娘思念康王殿下过度,神志不清, 几个小宫女提心吊胆了几日, 见王昭媛虽然是有些神神叨叨的, 但不打骂她们,十分好伺候, 便也松快了许多, 此时正坐在树下翻花绳玩儿。
王昭媛透过窗扉,看着小宫女手间纷飞的红绳,喃喃道:“澹哥儿小的时候也喜欢玩翻花绳。”
提到康王孟澹, 金雁心里也难受,轻言细语地哄着王昭媛把那碗红枣汤用了,娘娘如今的气色太差了,人瘦得来只剩一把骨头了,她看着都觉得惊心。
金雁喂她喝了几口,王昭媛又偏过脸去,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双含着蒙蒙烟雨的眼里露出几分迷茫:“外面是谁?是澹哥儿回来了吗?圣人肯让澹哥儿回到我身边了吗?”
眼看着王昭媛越说越激动,金雁忙把红枣汤放得远了一些,按着王昭媛如今的位份,日日喝燕窝都是使得的,偏偏尚食局那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推说灶上都忙着今夜的宫宴,腾不出手来给昭媛娘娘炖燕窝,只给了金雁一碗红枣汤打发了事。
“娘娘,今夜中秋夜宴,宗亲们和三品以上的大员及其家眷都会进宫赴宴呢。”
因着是中秋这样的特殊日子,连吴王都被特赦开恩,允许他入宫赴宴,金雁想到远在封地,还不知道近况如何的康王,心底微微黯然。
不料王昭媛却说:“这样热闹的时候,我也得替澹哥儿看一看,等他回来了,我好说给他听。”
金雁听了有些犹豫,毕竟王昭媛近来神志不清,若是在宴会上闹出什么动静,惹了圣人不喜,披香殿上下之后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么?
但见王昭媛坚持,金雁没办法,点头说好。
徐淑妃向来会做人,就算知道王昭媛很有可能不会去赴宴,但位子一定是给她留好了的。
……
谢均晏和谢均霆送施令窈上了马车,谢纵微见他们那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心下腻歪,淡淡道:“行了,回去吧。你们阿娘有我照顾,不必担心。”
施令窈拉开青色的车帘,笑眯眯地对着双生子招了招手:“回去吧。”
直到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地砖,施令窈透过车窗回头望去,仍能看见那两截颀长身影,叹了口气:“今年也算是咱们一家四口第一次团聚着过中秋,这会儿只有大宝小宝留在家里,他们心里当然不痛快。”
“不痛快也没办法。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道理她都懂,施令窈斜他一眼:“你是老王八蛋,别往我们鸡蛋堆里凑。”
谢纵微笑了,看着她身上穿着一品诰命的花冠吉服,华丽威严,却有些太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让她能够坐得舒服些:“我本想替你告病避过这次宫宴,但想一想,看到你,我才放心。”
若是他身在宫中,昌王或是吴王、安王等人却留了后手,围困谢府……
谢纵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施令窈看了他一眼,像是感受到他此时的沉郁,故意道:“嗯,我们俩在一起的好处呢,就是在最坏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做一对鬼鸳鸯。”
不怕会找不到彼此。
但很快她又懊恼地抿紧了唇:“我这算不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般这种时候,都得说些吉利话。
谢纵微却笑了,嗯了一声,对她先前的话表示赞同:“鬼鸳鸯,成双成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结局都不算太差。
施令窈靠在他怀里,顺势仰着脸看他,他的骨相分明端正清逸,说出的话和眉眼间的情绪都带着一股幽幽的冷意,让那张超逸若仙的脸庞显出一种鬼气森森的俊美。
她悄悄捂住心口,谢纵微望过来,眉头轻皱,要替她揉一揉:“不舒服?”
施令窈连忙摇头,顺势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鬼鸳鸯听起来怪瘆人的,咱们还是做阳间的夫妻吧。”施令窈郑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呸呸呸了几声,对不知在何处看着世俗人间的三清神仙们默默双手合十祈愿,可千万不要把她刚刚的玩笑话听进去了。
谢纵微眸光柔和地看着她,忽地想起那日春雨霏霏,见到伞下露出那张熟悉的,带着错愕之色的脸,脑海里率先浮现的是一声叹息,那声叹息重重碾过他的心头,在那样的关头,他竟然还有心思在想,幸亏今日没有太阳,不然这出人鬼情未了的戏码也唱不下去。
她会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
现在想起来,他也觉得好笑。
“阿窈说的是,还是阳间夫妻更好。”谢纵微往后躺了躺,除了在只有二人的屋子里,他鲜少露出这样闲适不拘小节的姿态,神情散漫,那张脸上亦带着淡淡的笑意,偏偏他衣冠整齐,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一品大员的威仪。
这样的谢纵微看起来脱离了那层端严若神的金身外衣,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人。
施令窈往他怀里埋了埋,嘟哝道:“要不咱们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我看话本子里这么写的话,说这话的人一般都成不了事儿。”
她的语气里带着认真的焦虑,谢纵微忍了忍,没忍住,大笑出声。
在外面驾车的山矾听到这阵笑声,十分欣慰地想,夫人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没听过大人能笑出这种动静。
顶多是冷笑一声,紧接着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嗯,自然了,平常也不乏被府上二郎气笑的时候。
夫妻俩说着话,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离巍峨宫城越来越近,施令窈的话也就越少。
谢纵微握紧她的手,还不忘叮嘱:“宴席上的膳食酒水能不碰就不碰,记住了吗?”
暂且不提这种宫宴上的膳食酒水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饮多了酒水难免要离席更衣,席上虽也有他的暗桩,但事关她的安危,谢纵微一点儿侥幸之心都不敢动。
这话他先前说了许多遍了,施令窈点了点头,看出他其实也有些紧张,只是怕她跟着更加焦躁,所以一点儿也不敢露出来,只在说话间露出几分端倪。
她握紧他的手,瞪他一眼:“记住了记住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教呢?啰嗦。”
她的手暖呼呼的,像捏住了一块儿盈着玉麝香气的暖玉,谢纵微嘴角微微翘着,牵着她下了马车,今日来赴宴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宗亲权贵,除了少数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其他人都得在麟趾门便下了车,通过漫长的宫道,去往设宴的飞鸿殿。
飞鸿殿内灯火通明,有小儿臂粗的红烛盛在各色宫灯之中,高高悬在半空之中,殿中铺着锦绣织毯,见人来了,便有宫人有条不紊地引着他们入座。
宫宴之上,并没有讲究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施令窈仍随着谢纵微坐在左手靠前的位置,她一抬眼,就看见卢太妃正由菘蓝搀扶着缓缓落座。
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得内侍唱喝命众人跪下亲迎的声音。
建平帝到了。
施令窈参加过不少次宫宴,礼节冗长又繁琐,送上来的膳食更没有让人动筷的欲望,有一次她眼睁睁看着宫人面不改色地把一道都冷到凝出一层厚厚猪油的红烧肘子端到她面前,看得她难受极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碰肘子这道菜。
她出神间,建平帝已说完了话,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却仿佛缺少力气一般,这样的动作都能看出几分力不从心。
看着那道明黄身影一晃,玉阶下站着的人们更是一惊,大气不敢出。
冯兴连忙扶住建平帝,将他扶到正中的龙椅上坐下,观他面色一般,隐隐透着些不祥的灰败,小心翼翼道:“圣人,奴才扶着您回紫宸殿歇息吧?”
建平帝摇了摇头:“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朕一人过又有什么意思?”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卢太妃,眯了眯眼,只觉得那个永远骄傲的老妇人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经历过丧子之痛这样的折磨,谁又能继续撑着心气斗下去呢?
想到至今杳无音信的秦王,建平帝眼眸中闪过几分凝重,沄河水域宽阔,一具尸体而已,找不到是常事。但没有消息往往并不意味着便是好事,建平帝御极多年,只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事情都有可能反转。
“太妃,朕敬您一杯。”
卢太妃不为所动,正望着某一处出神,直到被菘蓝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举起桌上的酒盏,对着明黄御座上的天子晃了晃:“难为圣人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婆子。”
建平帝笑了:“您对朕昔年的养育之恩,朕矢志不忘。太妃如今卸下宫务,理应好好安享晚年,也多给朕留一些尽孝的机会。”
陈贤妃就坐在卢太妃下手的位置,面对这个压制了她多年的庶母,她心里自然存着怨气,但和打压多年的老对头比起来,孰轻孰重,她可是分得清的。
陈贤妃放下酒盏,忧虑道:“圣人说得极是,只是臣妾瞧太妃,怎么还有些憔悴?难不成是淑妃没有约束好宫人,让人走茶凉,拜高踩低那一套也祸及含象殿了么?”
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太浓,建平帝平静地垂下眼,却没有出声呵斥。
徐淑妃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就知道陈贤妃不会这般老实!
她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就要认错,却被一道酒盏碎裂的声音打断了。
紧接着,便有弩箭上膛的声音齐刷刷响起,原本觥筹交错,故作热闹的席间顿时一静。
谢纵微面色未改,握紧了施令窈微凉的手:“我袖子里藏了一包黄金糕,吃吗?”
施令窈原本紧张得心里怦怦跳,见谢纵微偏头过来和自己说话,她提起精神,神情严峻地听完,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我怎么吃得下去。”
不对。
她反应过来:“袖子里藏糕点的习惯,你和均霆学的?”
谢纵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这事回去再说。”
“你瞧,戏台都还未搭好,有人就要登台唱戏了。”
第82章
昌王表情冷凝, 横了一眼仍趴在他臂膀上的昌王妃,昌王妃面色惶恐,口中低呼‘妾身知罪’, 垂着头望了一眼碎裂的瓷盏, 妆容秾丽却难掩瘦削的脸庞上露出一点扭曲又快意的笑。
昌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里暴虐的冲动,迎向殿外那些闪着锋锐冷光的弩箭,面上重又带上志在必得的神情。
是早是迟,都不重要, 箭在弦上,就算他要收,他的好父皇, 还有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兄弟, 又岂会放过他。
成王败寇而已。
吴王被禁足了一段时日,整日忧心建平帝会因他先前之过对他失望,在他禁足期间便定下储君人选。又因筠县水患之事连带着影响了汴京往来水运, 世家大族有的是办法解决吃食, 但百姓们总不能指望着家里那几盆小葱韭菜过活,因此这段时日吴王府总笼罩着一股臭鸡蛋烂酸菜味儿, 熏得他与一众姬妾苦不堪言。
这会儿见变故陡生, 昌王又迈着分外从容的步伐走到玉阶前, 吴王一下子站起身来,怒斥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说着, 又连忙几步跑到玉阶上, 护在面色难看的建平帝身前,大声道:“护驾!护驾!”
嚷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进来, 但吴王站在玉阶上,眼界更高,看得分明,戍守在飞鸿殿前的内廷禁卫们头上戴着的首铠在中秋皎洁清冷的月晖下闪着冷冷的光,只是无人敢动。
而趴在飞鸿殿四面围墙上的弩箭手们正在等待下一步指令,只要老三轻轻一挥手,就能把他们都射成筛子。
吴王踉跄一步,心里有些发慌,老三的势力什么时候这么可怖了?连内廷禁卫都能被他掌控。
昌王觑了一眼面露畏惧之色的吴王,轻笑道:“护驾?父皇就在这里,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哪儿有需要护驾的地方?吴王可别一惊一乍的,扰了大家赴宴的兴致。”
吴王面色铁青,却坚定地没有挪开身体,沉默地挡在建平帝身前。
安王见状,嘴唇嗫喏几下,也想站起身来怒斥老三狼子野心,安王妃死命拽着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起来。
徐淑妃看着一步一步上前来的儿子,紧张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妃红的蔻丹陷进柔软的掌心,有细密的疼痛传来,她也毫不在意,屏息等待着这场宫变落幕。
上天庇佑,她的儿一定是真龙天子的命格,任谁也越不过去。
建平帝一个眼神,冯兴会意地低下头,去将横在他面前的吴王给扶到了一边:“吴王殿下,您且安心坐着。”
吴王其实腿都有些发软了,他一直知道,父皇觉得他不堪大任,庸弱二字一直横贯着他的一生,但在这种时候,他也想做些什么。
“父皇,您别担心,儿臣就在这儿,谁也别想越过儿臣伤了您!”
昌王嗤一声笑了出来:“吴王,我的好大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忙着表孝心。看来是这段时日在吴王府里潜心修习过,开窍了。”
吴王面皮涨红,就要出声与他分辨,却被不顾宫人阻拦,急急走到他身边的陈贤妃扯住了手:“不要给你父皇添乱,闭嘴!”
陈贤妃性子强势,吴王习惯了母妃为他安排一切,这样的习惯直到他如今快三十岁了也不曾改,这会儿陈贤妃带着颤音的怒斥声响起,他嘴唇翕动两下,只能顺着陈贤妃的意,沉默地跟她坐回了建平帝的右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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