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谢纵微神色未变,他知道,自己该打。
“谢纵微,你一直是一个体面人。我希望这次你也能体面些,不要让大家难堪。”
“你不适合窈娘,从前不适合,如今你高居首辅,威势赫赫,她却仍停留在当年。”施朝瑛想起信上的内容,顿了顿,语气更冷淡了些,“如果你想要窈娘能活得快乐些的话,你应该远离她。”
来自妻姐的抵触与厌恶太过明显,到了他无法忽视,也不可能忽视的地步。
“恕难从命。”
施朝瑛没想到他会这样坦然地说出拒绝的话,而且用的理由是那么……令人发笑。
她冷笑出声:“嫁给你之前,窈娘活泼可爱,性子开朗,哪怕我知道,嫁为谢家妇,她的性子很难再保持原来的模样。她会被打磨得圆滑、精明,像汴京城里每一个高门妇人一样。但我没想到,她的结局会那样惨烈。”
施朝瑛想起十年前,当妹妹的死讯传进汴京,她正好带着两个孩子回施府,想着与耶娘共叙天伦,多多陪伴她们一段时日。
却不曾想,天伦破碎,欢情不再,只余下无休止的痛苦与追思。
“如今窈娘回来了,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但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扰她。”施朝瑛微微抬起下颌,笑容讥讽,“你连你的妹妹都管不住,她敢欺负窈娘,无非是看中了你对她并没有那么在意,所以有恃无恐。你有什么资格要与窈娘重修旧好?”
就凭他那张会勾得年轻女郎神魂颠倒的皮囊么?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动静,施朝瑛心里一紧,觑了沉默不语的男人一眼:“我先前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们一家难得团聚,谢大人就不必再挤进来了。”
说完,她脚步匆匆,径直往屋里去了。
谢纵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如一座瓷偶,默默地伫立在石桌旁。
山矾看着他这样子,有些心疼,走过去低声道:“大人莫要介怀,施夫人性子就这样,除了夫人她们,谁能得她一个好脸色……”
不,不是脸色、态度、待遇这些问题。
谢纵微疲惫地摇了摇头,前些时日白日处理公务,夜里起笔绘制屏风,他几乎把自己的时间压榨到了极致。
但他只要想到她收到那扇琉璃屏风时亮晶晶的眼,红扑扑的脸,就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
但现在,那些被他压抑着的情绪,尽数涌了上来。
……他不确定,在家人的反对下,她那颗微微动摇的心,是否又会被重新冰封起来。又套上重重荆棘密刺,拒绝他的靠近。
谢纵微很罕见地,感受到惶恐的滋味。
第36章
厢房内, 施令窈握着母亲微凉的手,低着头,露出的半边莹白面颊上带着令人也不由得跟着揪心的沉郁。
施朝瑛在进屋之前深深呼了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才推门进去。
阿耶与妹妹脸上都不得欢颜,她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头:“有了盼头,阿娘一路上精神都不错,今日定然也是一时太激动了,这才晕了过去。别担心。”
白大夫已经去捡药了, 施令窈看着阿娘头上还有手上扎着的银针,轻轻点了点头,又搂住姐姐的腰肢, 把脸埋了进去:“姐姐身上的香气真好闻。”
还是那么爱撒娇。
施朝瑛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正巧此时苑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有三盏茶。
“老爷,这是新沏的参茶, 您尝尝。”
施父颔首。
苑芳又对着姐妹俩举了举手里的托盘, 笑道:“大娘子爱喝的西山白露,娘子爱喝的舒城兰花。但愿婢沏茶的手艺没有退步得太多, 没得浪费了这些好茶叶。”
施令窈笑了:“苑芳总是太谦虚, 等着我们夸她呢。”
苑芳从前就很照顾她, 如今又重逢,她稀里糊涂地就比苑芳小了十岁, 苑芳更是事无巨细, 恨不得把饭都喂到她嘴边。
玩笑两句,屋里的气氛没那么凝重了,苑芳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想起还立在院子里的那道挺秀身影, 明明是高傲如天际明月的人,如今却什么骄傲风光都顾不得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让人觉得真是可怜。
但在座的人,谁又不可怜呢?
苑芳的视线停在睡在床上,虚弱憔悴的老妇人身上。
从前名动京师的大家闺秀,向来待人以善,端庄典雅的太傅夫人,如今看着却像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七旬老妪。
她今年还不到耳顺之年。
苑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屋外传来一阵动静,听着一阵急促而错乱的步伐,来人不止一两个。
施琚行身影匆匆地进了门,见了至亲,他自是高兴,一张清俊脸庞上不自觉盈了笑意,但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母亲,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别担心。”施朝瑛喊住小弟,低声和他解释了一通,又问道,“老宅的事儿都办好了吗?”
施琚行点头:“是,只等婆子们里外再仔细洒扫一遍,便能搬进去了。”
施朝瑛嗯了一声,却见妹妹皱着眉头往外面看:“均晏和均霆是不是和你一块儿来了?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施琚行往外看了一眼,他站着,又离床边有一段距离,轻而易举地便看见了两个外甥正在院子里和他们被拒之门外的阿耶说话。
“是,两个孩子正在和我前二姐夫说话呢。”
前二姐夫。
见施令窈对这个称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施朝瑛轻轻挑了挑眉,妹妹对谢纵微那副皮囊的痴迷,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成亲头一夜还在叽叽喳喳与她聊到半夜,憧憬着要和谢纵微白头偕老、恩爱绵长的人,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也算是开悟了。
施令窈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施琚行却道:“前二姐夫的人去施府给我传了信,两个孩子下了学,也得了信,我们正巧在铺子门口遇上。”
施令窈听了,没说话。
施朝瑛是个有一说一的人,瞥了一眼妹妹仍有些郁郁的脸,闻言淡淡道:“领我们来此处寻窈娘的人,也是谢纵微的手下。为免咱们错过,自他派人去江州送信之后,便日日让人在汴京城门口守着。这一点上,也算他有心了。”
她不怕在妹妹面前替谢纵微说好话,过去留下的那道伤痕劈得太深,现在一丁点儿好而已,是弥补不了的。
施令窈轻轻把脸贴在母亲干燥的手背上,没有说话。
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守在阿娘身边,等她醒来,等她再唤一句窈娘。
……
双生子掀开帘子进了后院,就看见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被罚站一样。
谢均霆记挂着外祖母的病,见阿耶站在这里,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多表现自己,他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恨铁不成钢的痛心:“阿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眼里没活儿的男人,可不招人喜欢。
谢均霆想起那位总是想当他后爹的花孔雀秦王,忍不住把两人拿在一起对比——铺子开业那日,侍者忙不过来,他可是都笑着帮忙招呼客人,坦荡又真诚,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而与众人格格不入。
小儿子不高兴了,谢纵微此时却没心思哄孩子,只道:“你们外祖母身子不好,她心里难受,你们懂事些。好了,进去吧。”
说完,他却没有要与他们一块儿进去的意思。
谢均霆有些疑惑:“阿耶,你今早上不是说晚上咱们一家人要吃饭吗?”这下外祖母、外祖父还有姨母,舅舅都在,这才是真正的团圆饭。
谢均霆就喜欢他放在心上的人聚在一起,都陪在他身边,热热闹闹的。
看着谢纵微脸色微沉,整个人像极了一颗被暴雨冲刷过后的松柏。
虽然仍然端着一副英英玉立的模样,但顺着苍虬枝干垂下来的雨珠冰冷得惊人,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莫名狼狈,曾被谢均晏评价为风韵犹存的俊美脸庞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寥落与烦躁。
很明显,阿耶被人嫌弃了。谢均晏猜测,让阿耶露出这副吃瘪模样的,不是阿娘,而是与阿娘关系亲密,息息相关之人。
谢纵微脸色难看,双生子却只当不知,用两双模样形状不尽相同,却都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我不讨人喜欢,进去了只会惹得她们心里难受。”
谢纵微面无表情,甚至于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道出了真相。
谢均霆目瞪口呆。
阿耶的嘴不仅毒外人,狠起来,连他自己都毒啊。
“好了。快进去吧,你们外祖母与外祖父许久没有见到你们了,定有许多话要和你们说。”
谢纵微低低叹了口气,但自己造的孽,还没还清,又怎么能奢求她们高高兴兴地扬着笑脸,接受他,再度将他视为亲人?
“我有事回谢家一趟。这两日府上恐怕会有些乱,你们便陪在你们阿娘身边,替她多尽尽孝,不必回去了。你们日常要用的衣物,我会让人送到槐仁坊。”
阿耶回家处理事宜,又说府上会有些乱。
是谁又要脱层皮了?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眉梢默契地扬起,共同得出了一个答案——自然是他们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姑了!
这可是正经事,双生子恭恭敬敬地颔首:“阿耶慢走。”
谢纵微彻底认清了自己人憎狗嫌的事实,他心头微重,转身正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厢房。
一瞬间,有两道视线正好相撞。
“替我多照顾你们阿娘,别让她太伤心。”
喜怒过甚,都要伤身。
说完这句话,谢纵微不再停留。
他害怕从她嘴里听到拒绝,抗拒的话。宁愿选择逃避。
妻姐的话说得没错,现在的他,的确不配谈什么拥有。
十年里,夜深人静时,处理再多的案卷文宗后,纵使身心疲惫,谢纵微也鲜有能快速入眠的时候。
孤清月色之下,被一片清冷笼罩的书房悄无声息,连那只聒噪的白班黑石鵖都埋在羽翅里兀自睡得香沉。
谢纵微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这种时刻,适合回忆一些旧往。哪怕他并不想,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也会强势闯入他的脑海,逼着他再度想起。
妻子坠崖,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这是谢纵微一早便认定的,辩无可辩的一个事实。
之后,在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之后,他依循着蛛丝马迹,将背后之人拖了出来,身败名裂,挫骨扬灰。即便如此,也难抵消他心头之痛的万分之一。
为此,他的名声一度变得极差,言他假公济私,心狠手辣之人不知多少。但谢纵微不在乎。
但十年过去,随着妻子重新回到汴京,回到他们身边,一些迹象隐隐揭露着一个真相——当年她出事,幕后的真凶可能仍活在世上,并且过得很好。
谢纵微发现谢拥熙面对妻子时异样的反应,心头的猜想又往下沉了沉。
凶手之外,还有一重被云雾缭绕的存在。当年查无可查的背后,还有着被人刻意斩断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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