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好了,回去吧。今日我和你说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均霆。”
谢纵微知道小儿子那张嘴,十分不靠谱,他略想一想,就知道长子为何会在那儿守株待兔。
定然是均霆把他给供了出来。
“您不想让阿娘知道?”谢均晏有些迷茫,他现在可以相信,阿耶对阿娘有着超出他们想象的感情,这种可以帮助他解除与阿娘之间的误会的事,为什么又不告诉她?
“真相太沉重了。均晏。”谢纵微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难道你要我告诉她,因为她的阿耶德高望重,圣人敬之,引起了吴王等人的忌惮,让她被卷进这场风波里吗?”
谢均晏默了默:“但是,这样对您不公平。”
阿娘,阿耶,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他与均霆,都被迫承受了十年的别离与痛苦。对谁都不公平。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均晏眉梢往下沉了沉:“方才我还觉得您可怜,但现在只觉得您活该。”
少年人英秀精致的脸庞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之色:“您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不告诉她,是为她好。您有没有想过,她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更勇敢。”
“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看着你自以为是为她好,忍痛处理好一切,再离开她,任由她误解你。”谢均晏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阿耶,您该不会这么做,特别伟大吧?”
谢纵微面色微青。
“您本可以和阿娘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成双入队。偏偏您……”唯爱爬墙。
就怕之后阿娘心灰意冷,连墙都不让他爬了,到时候他再摆出这么一出摇摇欲坠的姿态来,可没人心疼。
谢均晏到底还是嘴下留情,没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但谢纵微注意到长子怜悯中带着不屑的眼神,心头还是被刺了刺。
被自己的亲儿子教育,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偏偏他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这是他们的孩子,懂得体贴母亲,也能知晓父亲不易。
谢纵微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他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我像你这个岁数时,整日恃才傲物,高高在上,自诩看透了许多东西,但到了如今的年纪,才蓦然发现……还比不上你灵透。”
他的话里带了喟叹的意思,谢均晏哦了一声:“毕竟我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有二分之一都属于阿娘。我聪明些,也无可厚非。”
这话说得十分不谦虚,谢纵微却笑了。
少年人的身躯因为和阿耶难得的肢体接触而微微僵硬,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又有些别扭。
“我没有打算瞒她。”
只是想隐去施父那一块,免得她心里难过。将罪责都推到他身上,难受的人总会少一些。
谢纵微说完,谈了口气:“好了,回去吧,再不睡,第二日又要早起,明日一天都该难受了。”
谢均晏正要点头,为阿耶此时的温和慈爱,心底也生出几分叹。
阿娘在他心底排在第一位,阿耶与弟弟,勉强可以并列第二。他想让他们都快乐,都高兴。
少年的那点儿温情心思,很快就被谢纵微的一句话给冲垮了。
“你爬墙的姿势不错,就是看得出来核心有些不稳,臀可以略撅起来一些,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学走路哪样,方便发力。”
谢均晏脸红了,低声道:“阿耶!”
小时候不懂事便罢了,他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能自如地在阿耶面前撅屁股爬墙!
看着谢均晏白玉似的脸染上羞恼的红,谢纵微舒服了:“好了,去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谢均晏板着脸,难得无礼地没有与他道别,转身走了。
或许是担心他言而无信,这次他爬墙的动作更加利落干脆,眨眼睛,就有一声微重的脚步声传到仍站在墙下的谢纵微耳朵里。
檐下的阴影与月晖交错,洒落在他清癯而又愈发显得凌厉俊美的脸庞上,显出一种带了些孤寂的瘆人感。
他望了望那堵墙,想着墙里的人。
她这时候睡得正香沉,不知道有没有梦到他。
……
施令窈梦到了什么,别人不得而知,但见她一早起来就连喝了两杯水,绿翘惊讶道:“娘子,要不然婢之后夜里把窗户支高一些吧,瞧您热的。”
施令窈冷不丁被水呛了一下,脸露痛苦之色。
苑芳连忙给她拍背,又把她手里的茶盏拿走:“娘子就是性子急。”
施令窈讪讪,莫名有些心虚。
“不喝了吧?水喝多了,待会儿该吃不下东西了。”
施令窈顺过气来,点了点头。
苑芳出去准备早膳了,绿翘则是去了内室,帮着施令窈帮着递一递妆奁里的钗环,看着菱花镜里映出的娇美容颜,她忍不住赞叹,“娘子今天真好看,都不用擦胭脂,脸红红的,看着像苹果。”
施令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又飞速挪开了视线。
刚刚才安静下来没一会儿的心倏地又怦怦跳得极快。
昨夜在他面前,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施令窈啪地一下把木梳扣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钝钝的响,还震得她掌心生疼。
绿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施令窈摇了摇头,很想当作无事发生,但微微红肿的唇,还有一直发烫、跳得急促的心,都让她难以平静地忘记昨夜发生的事。
真的是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就……
施令窈双手捧住自己的面颊,鸦羽似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水亮亮的大眼睛。
绿翘看着娘子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做出了许多奇怪的动作,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奇了:“也没发烧啊。”
“发烧?”施朝瑛正好过来叫妹妹过去用早膳,听到这话,眉心微皱,“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昨夜又踢被子了?”
施令窈连忙摇头:“没有。”说着,她站起身,熟练地把脸往姐姐身上压去,“长姐感受到没有?我好着呢。”
施朝瑛看着恨不得在她身上撒欢儿打滚的妹妹,有些头疼地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开:“行了,没什么事儿就过去陪阿耶阿娘用早膳。你不是想去街上逛逛?带上苑芳和绿翘,早些回来就好。”
惊喜来得太突然,施令窈虽然也不是一定要出门,琢磨新香粉,多陪陪家人,偶尔再烦恼一下谢纵微那个老王八蛋到底又在故作高深什么,日子过得也很充实。但能出去放放风,她也挺高兴。
看着妹妹开心之色溢于言表的样子,施朝瑛心头有些微酸,阿娘说的话萦绕在耳畔,她有些动摇。
但施朝瑛最终还是没有和妹妹提起这几日让他们为之争论烦恼的那件事,只摸了摸她丰盈绵软的面颊:“骗你做什么?你都那么大的人,还能被两三句话就骗得那么高兴?”
施令窈笑眯眯地把脸靠在姐姐手臂上,脑海中忽又闪过一件事。
她仍用自己的身份面世这件事……该怎么和长姐她们说呢?
说有谢纵微给她撑腰,他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还是说她心里其实也不愿用新身份?
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别人,以后大宝小宝在人前都只能唤她‘小姨母’,她总觉得别扭。
谢纵微能解决掉这个问题,使得长姐她们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
但问题来了,倘若她们问起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又是如何与谢纵微沟通的,她该怎么回答?
她这几日可都乖乖待在家里,没有遇见谢纵微的机会。
一旦说出来,长姐她们那么聪明,一下子就能猜到他们定然是私下见了面,说不定还做了什么很坏的事情。
但真的只有亲一亲,抱一抱……再多的,她也不敢继续下去。
“又在想什么呢?脸那么红。”
施朝瑛皱了皱眉:“还是让白老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吧。”
施令窈摇头,连忙摇晃着姐姐的手,把话题岔开了。
万一白老大夫把脉之后,一张口就是要她滋阴降火潜阴什么的,那她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施朝瑛看着妹妹红扑扑的脸,记挂着待会儿的事,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用过早膳之后,施令窈想着自己要出门,正好送双生子去太学。
阿娘亲自送他们去念书什么的,还是头一次。
谢均霆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
太学离槐仁坊并不远,步行只要小半炷香的时间,母子三人没有坐车,边说着话,边朝太学走去。施令窈看向谢均晏,总觉得这孩子今日精神不大好。
看着那只盈着玉麝香气的柔软小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谢均晏一僵,忙道:“阿娘,我没事儿。”
谢均霆在一边儿说风凉话:“昨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往旁边一踹,没人。阿娘,说不定阿兄背着咱们半夜起来偷偷用功了。”
谢均晏目光复杂地看向弟弟。
施令窈连忙叮嘱了一堆让他不要过分勤勉的话,谢均晏点了点头,又看向弟弟,微笑道:“均霆,今夜你背不完三篇文章,不许睡觉。”
谢均霆大惊,忙委屈巴巴地看向施令窈。
她迟疑了一下:“三篇文章,很难背下来吗?”
小时候,施父对她虽然算不上严厉,但该做的,他也绝不会纵容施令窈偷懒。
谢均霆读懂了阿娘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唇,闷着头往前走。
阿娘和阿兄都笑他笨!
看着少年委屈,偏又刻意放慢了步伐的样子,施令窈和谢均晏对视一眼,想笑。
谢小宝是想等他们能够轻松地追上,再好哄一哄他吧?
走在前面的谢均霆忽地停住脚步。
他脸上的犹疑之色明显,语气里也带了些不确定:“祖母?”
老太君实在没办法了,已经好几日了,始终见不到女儿,连女婿也跟着不见了,无论她怎么说怎么求,长子都不愿松口。
老太君无奈之下,才想出了来找双生子,想让他们帮忙求情。
但老太君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很快就被双生子旁边的年轻女郎给吸去了。
她惊骇不已。
“窈……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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