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施令窈蓦地想起那只很会引吭高歌的白班黑石鵖。
有时候她都被那只大嗓门小鸟吵得受不了,真不知道谢纵微这些年是怎么忍受到它们祖祖孙孙到第七代的……
在这件事,施令窈对他很是钦佩,实话实说道:“谢纵微,你真聪明。”会读书,还会养鸟。
怎么突然夸他了?
平生不知道被外人夸过多少次的谢纵微难得生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意味。
他唇角微微翘起,正想谦虚两句,却又听得他越发活泼可爱的妻子幽幽道:“但你还是个笨人。”
长姐骂得没错!
猝不及防又被骂了的谢纵微点点头,表示接受良好:“阿窈说得对,我的确很笨,所以你能不能……”
施令窈及时截停他那些说了要让人心浮气躁的话:“我要回去了。”
谢纵微也不遗憾,颔首:“好,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施令窈有些沉默,谢纵微几次开口想和她说话,都被她用仔细吃风窜进肚子拉到脚软的话给堵了回去。
联想至刚刚妻子对自己的关心,谢纵微贴心地闭了嘴。
他想,他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若是保养得宜,以后阿窈还能忍不住,用一用。若是崩成了中年老头模样,她该嫌弃了。
今夜还是用冷水沐浴吧。
两人心思各异,到了槐仁坊,谢纵微扶着她下了马,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要往小院走去,他心头微涩,叫住她:“阿窈,我有些渴。”
施令窈觉得他说这话很莫名其妙,瞥他一眼:“那你快点儿回家去喝水。”她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还特地加重了‘快点儿’三个字。
谢纵微看着她,没挪步,语气坦荡而温和:“阿窈,我可以进去喝杯茶吗?”
“水也可以,我不挑的。”
施令窈抱着臂:“你不挑,我挑。不许跟着我进门。”
这会儿就想登堂入室?她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呢。
施令窈说完,没再看他,径直往小院走去,余光却瞥见那道挺秀身影仍跟在她身后。
赶在她皱眉之前,谢纵微温声解释:“先前绿翘过来叫人时,我正好上门拜访岳父岳母,后来一时情急,走得匆忙,都没有与二位长辈道别,这会儿理应去赔礼道歉才是。”
阿耶阿娘刚刚回到汴京的时候他不露面,这会儿想到要弥补了?
不过施令窈转念一想,有些幸灾乐祸,反正受刁难的不是她,看谢纵微吃一通挂落也挺好。
她正要上前叩门,谢纵微抢先一步:“仔细手疼,我来。”
面对这样处处妥帖的谢纵微,施令窈还有些不习惯,还好门很快就开了,她避开谢纵微那道会令她心浮气躁的视线,低着头就要进去,却听得一声深情的“窈妹。”
她抬起头,看见俊美潇洒的青年正站在门边,对着她笑。
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他的笑容更耀眼,还是他头上的宝石发冠更夺目。
施令窈眨了眨眼:“秦王殿下?”
“窈妹,你像小时候一样唤我子桓哥哥就好。再不济,叫一声秦王哥哥也可以,毕竟我们与旁人的情分不同,生分了多可惜。”
秦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唇角含笑,那副模样看得谢纵微几欲作呕。
施令窈忍笑:“殿下,您往后面瞧一瞧。”
嗯?
秦王不解,但还是照做,他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窈妹身上挪开,往旁边一看。
嗬,真是好黑一张脸!
“首辅大人不是告病在家了吗?怎么有空跟在窈妹后面纠缠?要不是窈妹提醒,我还没注意到你,只当是不知道哪家的臭狗那么不懂事,非要追在漂亮小姑娘身后摇尾巴,等着吃巴掌呢。”
秦王不知道,谢纵微此人,就喜欢吃巴掌。
自然了,这一条前须得加一个前缀,须得是施令窈亲自打的,他才受用。
谢纵微面沉如水,瞥了秦王一眼,淡淡道:“秦王殿下说笑了,毕竟你使劲儿把你那张三十几岁的粗糙老脸往阿窈面前凑,还能忝颜让阿窈唤你哥哥,也不怕吓坏阿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厚颜无耻之人么,今日尤其多。”
看着他们俩又开始刀光剑影地怼上了,施令窈施施然进了小院,时刻注意着她的谢纵微立刻停下,对着秦王微笑道:“我们一家人还有事要谈,秦王殿下,不太好继续留在这里吧。”
“谁跟你是一家人?”秦王嗤笑一声,又放低了声音,“我虽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叫我母妃点头,让她愿意帮忙替窈妹遮掩一二……但这份情,我替窈妹承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向我提。休要用此事要挟窈妹,让她又忍辱负重地和你在一块儿!”
秦王不是没想过让卢太妃出面,但他的母妃因为他多年未娶之事,对窈妹颇有些微词,无论他怎么相求,都不肯答应。
他谢纵微一出马,事儿就成了,凭什么?
秦王很不高兴。
忍辱负重。
谢纵微讨厌这个成语。
“我记得殿下也曾在我岳父座下读过几年的书,怎么您的文学素养,如此堪忧。”谢纵微面无表情,声音亦冷冷淡淡的,“今后出去,可别扯着我岳父的大旗给你面上增光,免得有损老人家桃李满天下的金字招牌。”
“少一口一个你岳父你岳父,你现在叫两声,人家会应吗?”
秦王本就看不惯谢纵微这副清冷到不近人情的样子,就是再热情的小太阳,遇到这块儿冰山都得被冻伤吧。
谢纵微神情微僵,但他绝不可能在秦王面前露出败相,正想再出言讥讽这位昔日的手下败将几句,却见有一把大扫帚横空出世!
两人皱眉,同时望了过去。
压力很大的绿翘战战兢兢地解释道:“二位大人别吵了,娘子让婢用扫帚把你们都扫出去。”
秦王不可置信:“连我也要扫出去?”
他何其无辜!
绿翘弱弱地点头:“娘子说,咱们这儿又不是百兽园,不需要老牛和花孔雀……”虽然绿翘没望见娘子口中说的牛啊雀的,但娘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因此,不顾谢纵微和秦王二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她仍铁面无私地拿着扫帚把人给扫地出门了。
谢纵微和秦王断不可能和绿翘一个小丫头计较,又不想扫帚真的打到自己身上,痛不痛是一回事,在对方面前丢了面子,这才是他们不能忍的。
两人退到了门外,抬起头,遥遥看见一抹丽影正立在阶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看到他出糗,她一定很高兴。
谢纵微定定地迎着那道视线,微微笑了,唇瓣无声翕动几下。
施令窈扭头就跑。
秦王还在一旁抱怨:“都怪你,我今日可真是无妄之灾!”
他越想越难受,先生他们知道他和谢纵微吵嘴,不会又加深了对他幼稚不堪大用的印象吧?
谢纵微淡淡睨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秦王气得跟在他后面骂个不停。
绿翘关了门,又扫了扫门口的灰尘,一瞧,很是满意。
娘子说得真对,没了什么牛啊雀的,家里看起来干净多了!
第43章
施令窈步伐轻快地进了屋, 施朝瑛往外面看了一眼:“都处理干净了?”
施令窈默默一窘,总觉得长姐这语气很有些杀人越货的意思……
见她点头,施朝瑛轻轻笑了一声:“到底秦王也曾是阿耶的学生, 虽说不怎么中用, 但一片赤子之心也算难得。他向阿耶阿娘问过好之后,赖着说要与你打声招呼再走,我也不好直接赶人出去。还是你得力些,一下子就赶跑了俩,今后这唱白脸的事儿, 你做正好。”
姐姐打趣她!施令窈气哼哼地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接过苑芳递来的紫苏饮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先前被谢纵微那一眼盯得怦怦直跳的心迟迟安静不下来。
“我看你这脸红扑扑的, 就知道谢家老太君没吓着你,倒是给了谢纵微那厮机会,又逗得你芳心大乱了吧。”
施令窈连忙否决:“哪有!没有的事, 长姐胡说。”
她想起谢纵微提及她十年前坠崖的真相, 犹豫了一下,挪到姐姐身边, 亲昵地靠在她散发着温暖香气的肩上:“长姐,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见妹妹小脸紧绷, 带着一片极难见的严肃深沉之色,施朝瑛心头微沉, 面上却带着笑, 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缠绕在发髻上的几缕珠穗:“什么?”
施令窈紧紧抱住姐姐的手臂,感受到那片温软正紧紧靠在她身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低声把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施朝瑛面色渐冷, 握住妹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热裹住那阵令人心碎的颤抖:“别怕,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那些魑魅魍魉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伤害耶娘。”
施令窈顺势伏在姐姐怀里,和阿娘一样温热柔软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心:“长姐,我现在觉得汴京变得有些陌生。这里的天随时会变,小院万里晴空,一走出去,可能就会是霜雪寒天。”
施朝瑛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像小时候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妹妹的背,轻声道:“从前咱们是吃了亏,但风水轮流转,如今咱们的日子好过起来了,一家团圆,阿耶和阿娘每日都高高兴兴的,白老大夫也说了,阿娘的神智清醒了不少,再继续好好疗养下去,她会好起来的。”
“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不必咱们出手,他们自个儿不就倒霉了吗?”施朝瑛声音里带着安抚的笑,脸上神情冰寒彻骨,“那几位皇子近来为手足内斗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惹了君父不喜,他们看得最紧的储君之位与现如今能握在手中的权势可不是十拿九稳的东西……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慢慢受着吧。”
施朝瑛平复了一下心情,倒是有些好奇谢纵微未被绿翘那小丫头风风火火闯进来求救的事打搅的话,他之后的计划又会是怎样的。
有谢纵微一力主导,加上卢太妃、苦缇大师等人从旁助力,窈娘重新回来的事儿,在如今一滩乱象的汴京,也不算特别惹眼。
加上阿娘对假身份这一事出奇地介意……施朝瑛也不想再为这件事刺激老迈孱弱的母亲,只能综合全局,选择谢纵微递过来的梯子。
“好了,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儿了,总之你记住,有我们在,绝不会让害了咱们家的人再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地继续过日子。”施朝瑛想起今早上谢纵微递来的消息,脸上的寒意消退了些,“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你姐夫要调回汴京了,届时你也能见到家里那两个淘小子,还有你外甥女儿了。”
想到许久未见的大姐夫和外甥们,还有她从来没见过面的外甥女,施令窈脸上带出了些笑模样:“都说外甥类舅,不知道珠姐儿会不会长得像我这个姨母?”
施朝瑛拧了拧妹妹的面颊肉,只觉得像掐住了一块儿羊脂暖玉,滑腻腻的,手感很不错。
“像不像的,到时候你自己亲眼见到就知道了。只不过我能确定,珠姐儿臭美的性子是真的随了你。你要是没事儿就去多做些香粉,到时候送给珠姐儿当见面礼。少去街上乱逛,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施令窈早已习惯了姐姐的训导,闻言笑吟吟道:“我就知道长姐疼我,特地给我省银子置办见面礼呢。”
眼看着施朝瑛举起巴掌就要往她背上拍,施令窈一骨碌爬了起来:“我这就去做!”
这几日为着这般那般的事,把她的香粉大计都耽搁了,很是不该。
看着妹妹重又恢复朝气蓬勃的背影,施朝瑛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压在她们头上的那片阴霾已经积得够久了,终归冤有头债有主,偌大的汴京,风云变幻也只是顷刻之间而已。
她望向窗下那一片翠竹,幽影摇曳,快到五月下旬了,汴京夏日的前浪已经让人开始浮躁起来。
……
话说这边,秦王在谢纵微身旁喋喋不休地骂了有小半炷香,仍不见那张冰块脸上有半分不耐之色,秦王实在是心疼他的窈妹,喜欢一个木桩子都比喜欢谢纵微好啊。
踢一脚木桩子,起码有回应——脚还会疼呢。
踢一脚谢纵微,看见他冷冷清清不为所动还要用那种睥睨又不屑的眼神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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