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眠眠,你说什么呢!”
褚凌被她气到。指头屈起,一颗花生飞过数盘佳肴,弹在了禇卫怜的脑门上。
禇卫怜一摸脑袋,还没来得及把话噼里倒,就听他说,“二哥真是白疼你了。”
“哦,听说西北羊腿最香了,等二哥归惊,不忘带奇珍美玉,也不忘爹要的兵器,但就不给你带羊腿。”
禇卫怜刚要发动,立马瘪了。泪汪汪地坐下:“二哥,我要羊腿......”
众人哈哈大笑。
今夜正值重阳,冷宫内,福顺在烧水。
廊下烧好水,福顺提壶进屋。
昏黑屋子里,床上卧着一人。
待福顺点亮烛灯,那人掀被褥坐起,脸还是夏侯尉的脸,手背却粗糙,布满褶皱和深红的血管。
福顺倒了热水递出,那人饮下,被烫过的喉咙好像长出毛。
此人脸部扭曲,嗓音尖细:“屋外的动静我都听到了。死太监们,不让人活,这么冷的天,竟然把你们晒的被褥全泼湿,还把你们的吃食倒给狗!腌臜玩意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如我替殿下杀了他们!”
“别了。”
福顺按住他的手:“殿下不在乎,他们爱折腾便折腾吧,别打草惊蛇。先等着,总有他们死的一天。”
重阳佳节,万家欢庆。
京城西安平街的酒楼内,有人一席白麻,临坐窗边,持杯而饮。烟火轰得飞升,他望向楼下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主子,客来了。”
夏侯尉收回目光,放下酒鼎。珠帘哗哗撩起,他抬步往外走。
来者恭敬客气,先躬身抱了拳。
“三殿下。”
“在下此行,乃向殿下表迹。”
“我助殿下拿到想要的,待殿下功成,也助我心有所成。”
“你知道我要什么?”
夏侯尉问。
“是,在殿下这位子上,离上头就差一步,一招险棋,没有人不想往上走。”
淡淡烛影打在两人的脸,楼外烟火喧天,尘世万千。楼内大排筵席,醉生梦死。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点尘。一招棋胜,天下共主。一招棋败,黄土半抷。
夏侯尉笑了:“可是我差的,不止一步。你又凭何能让我信你?”
那人并不多说,只从袖里掏出物什。
是一支簪子。
簪子青兰玉细刻,缀了东海福珠。
夏侯尉眯眼细瞧。
青兰玉,千金价。这支玉簪,是禇卫怜一套头面里的。
第23章
初吻 [勿跳]夏侯尉,我们的前世。……
重阳过后是寒衣节,整个秋天,褚卫怜都在褚家度过。
待在家真是舒服极了,每天她睡醒,散步晒太阳,再与母亲、阿姐、嫂嫂们说几句。晚上父兄散衙回府,一家人热闹用膳。
十月始伊,天渐寒,京城有两件轰动的大事:
一是,抚远侯府向罗家提亲。
二则,皇帝封褚氏二郎褚凌为将,从军远赴西北。
对于抚远侯与罗家这门亲事,许多人津津乐道,都不看好——因为两家门楣差得实在太大。
且不说抚远侯出身弘农杨氏,簪缨世胄,罗父只是个四品散官。
单从子嗣上来说,抚远侯就杨成焕一个儿子,而罗父儿女众多,仪霜只是其中之一,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位生母早逝的姑娘。
皇帝给了如此大的排面,一场游园宴,竟搭出这么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实在令人匪夷。
因此许多人议论,这亲大概结不成了,侯府必会千方百计退掉亲事。
没成想十月,侯府向罗家送去尤为丰厚的纳吉礼。谁人不叹一句:“世事难料啊!”
又叹:“侯府当真气派!抚远侯真不愧为将帅,不拘一格,淡泊名利!”
除此之外,褚凌也在众人茶余饭后的议论里。
诸多世族中,褚家最风光。皇帝不仅封了褚凌为“安信将军”,更是在出征当天,亲自御驾,送人出城。
这“安信”二字何意呢?
有人揣测,皇帝这是要为自己母亲的娘家筑势。安信,令他安信又信服,唯褚氏也。
自然,更有种种乐谈,不在话下。
是夜,抚远侯府。
“爹,何必送去纳吉礼呢?您不满意这桩婚事,儿子也不满,咱想法子退掉就是。”
杨成焕与好友出门玩了一天,回到家,才知道他爹已经把给罗家的纳吉礼备好了。
不仅备好,还送出去了!
杨成焕实在搞不懂他这个爹。
那天游园宴他中了宫里的计,所有人跟着皇后,听到动静都围过来。而他身旁的罗家小娘子,半是惊恐,半是梨花带雨。他无奈之下,才答应要娶她。
回到家里,爹知道这事,把他骂了个底朝天,只恨他不长心眼。
杨成焕也很无奈啊——他不过被人带错路,不慎看见罗小娘子的身子。
只有那么一眼,就一眼,他甚至都没碰到她,也没说过话,半点逾礼也无,怎么就要娶她了!
烛灯下,抚远侯正在擦剑。闻言,头抬也没抬。
“无事,何必退掉?太麻烦了。既然这亲不得不结,你娶就是。”
杨成焕惊呆了。
“我娶就是?”
“爹,我是您亲儿子!这是我终身大事,我娶就是?敢情不是您娶,您就不放心上啊?”
抚远侯没抬眼,继续擦他的剑。
杨成焕烦躁得踱来踱去,最后,打算换种问法。
“爹,我娶妻后您就得回西北了,您就打算这么着回去?不待京城了?”
椅子里的男人还是未答。
长剑拭得清光凛凛,他丢开手上湿布,又取一块干的,慢慢而擦。
“爹!”
最后,抚远侯被这儿子吵得被迫抬头:“此次回京,我也没打算等太久。”
“这是何意?”
抚远侯看向手里的剑,深邃的眉眼光芒发沉。
“所有的事,在你成亲之前,都会尘埃落定。”
这一句,杨成焕终于听明父亲的意思。
只是父亲的意思,并非他之意。
他在京城待了十几年,而父亲远在西北。从他出生起,只有娘,就没见过父亲。对于上京,杨成焕自认比他更了解。
杨成焕沉默了许久,低声道:“上京局势多变,没父亲想的简单。只恐父亲不能如愿。”
“为何不能?”
这回抚远侯放下手中的剑,认认真真打量儿子——这个是他骨血,却自小不在身边长大,他的独子。
多年西北苦寒,使他浑厚的声音微沙,又像含着风霜。
“皇帝懦弱昏庸,这些年政权都在褚太后和康亲王手上,两人狼狈为奸,把持朝政。”
“如今,康亲王已是花甲之年,又有几个年头能熬?他早不堪用,皇帝亦不堪用,否则褚太后也不会急于把皇子瑨抬上来。”
抚远侯慢慢笑了,“她这个孙儿,下个月及冠封王,褚太后还要把自己的侄女配给他。可见皇帝膝下几个皇子,她铁了心要扶夏侯瑨。”
“你爹我声名在外,功高盖主。我一回京,宫里那几位恐怕觉都不能安睡了。这时候我不争,等将来夏侯瑨即位,那就难多了。”
杨成焕听了脸色大变:“爹是想登高,来日黄袍加身?”
抚远侯给了儿子一爆栗,无语地翻白眼:“你爹我戍边为民,打了一辈子战。你当我为谁打的?为皇帝打?”
“我呸,我为的是我们大兴,为的是中原千千万万老百姓。就那皇帝?他还不配。我有着大好名声,何必为了一个帝位,背上一世污名,白白辱没我们弘农杨氏!”
“可父亲不想登高,何不等皇帝下台,夏侯瑨即位?”
杨成焕轻声道:“我知道父亲恨褚太后,亦想要褚氏倒台。儿子与瑨殿下相识,深知其性,他是有担当之人,的确堪为储君。等他即位,未必会做褚太后的傀儡。”
“堪不堪为有何用?”
抚远侯哼了声,“他究竟能不能坐上那位子,才是本事。”
“......”
杨成焕可算听明白了,父亲根本就不想夏侯瑨登基。
一声哀叹从抚远侯鼻息出来。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而苍老几岁,目光黯淡。
许久后,才扶住桌椅低喃:“十几年前,我还答应了一人。我答应她,要帮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