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
十月底,天逐渐寒凉,甚至偶尔的夜里会下小雪。
离禇卫敏出嫁,也一天比一天近。
禇卫怜记得,在那场梦中,禇卫敏的确有一场大婚,但嫁的是周垚。
而在今生,禇卫敏和周家的瓜葛被她切断,嫁的却是龚表哥。
今生的轨迹,一步一步,的确与前世不同了。她也在往不同的方向走。
眼下对于禇卫怜来说,想要彻底改变命途,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一件极关键的事——让夏侯尉死。
只有他死了,前世囚禁她的人才会消失,她才可以没有威胁。
禇卫怜再次履行计划的时候,是在年底,离禇卫敏出嫁还有三天。
褚太后关心侄女们的亲事,欲为褚卫敏添妆,让其风光大嫁。
这天傍晚,褚卫怜进宫,代母亲陪褚太后详说嫁娶事宜。
褚太后轻拍她的手,眉开眼笑:“敏儿出嫁那天,我虽去不了,但瑨会替我去,也算在婆家给敏儿撑脸面。”
褚卫怜笑道:“就算瑨表兄不去,咱们褚家的脸面也够了。”
“嗐,这不一样呢。”
褚太后凑近说,“下个月就是瑨的及冠礼,我已和陛下择好封号,及冠礼上,就封瑨为‘宣王’。”
“所谓宣王,陛下之意,宣之于口,那就是储君。”
褚太后喜色难掩,跟她小声笑:“等开春大婚,我们怜娘就是储妃了。这于我,于瑨,于我们禇氏,真是双喜临门。”
是啊,双喜临门。她和夏侯瑨的大婚又在春日,褚卫怜仿佛看见所有的事都如春芽冒出,勃勃生机。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最后,她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与褚太后说。
“姑母,今晚我想去趟冷宫。”
“去冷宫作甚?”
褚太后随即想起,“你还是要杀了夏侯尉?”
褚卫怜点头,低声道:“不过我得自己去,不惊动旁人。”
“我做的这些事,不能让瑨表兄知道。我不想让所有人知道夏侯尉死在我手里。姑母派两个武功好的侍从护送我就好了。”
对于褚卫怜的计划,褚太后一向不会拦。她立马便答应了。
夜深凝重,天忽地下起小雪。
少女的鞋履踩在窸窣雪地,宽厚的雪绒斗篷下,琉璃盏一晃一晃。寒风萧瑟,宫墙四闭,昏黑的前路只有丁点光亮,是明灯在照路。
终于,她走到了。
下雪的夜里,冷宫屋门紧闭,她的侍从守在宫门口,特地不给福顺出去叫人的机会。
从寒冬开始,她私下吩咐,不准人给冷宫送炭送火。
既然不能明杀夏侯尉,她决定让他,寂静冻死在这个雪夜里。
今天正值冬至,显然已经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
雪地里,福顺一个头、一个头地向她磕,涕泪交加。
“褚娘子,褚娘子!殿下已经高烧了,又冷又饿,还没有吃食,您就让奴才送壶热水进屋吧!您就让奴才伺候殿下吧!!!”
“禇娘子!奴才求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奴才求您,奴才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鹅雪纷飞的夜,褚卫怜站在院子里,静静看向窗牖跳出的光。
是昏黄的、黯淡的光,这里的光远没有慈宁宫亮,显然用了最劣的烛油。
褚卫怜想拉福顺起来,却拉不动,福顺哭着死磕地上。
她只好叹气:“人死很快的,就这一刻,很快就死了……你再等等,他很快就死了。”
福顺哀嚎大哭,偏被两个侍卫按住不动。
忽然,狂风刮开破旧的窗叶,大雪纷纷卷进屋。
褚卫怜走近两步,森森莽莽的冷夜,大雪漫天。隔了窗,她抬眸遥望床榻,那里躺着人。
夏侯尉的确发烧了,裹着被褥,她好像能看见他在发抖。
他脸很红,烧烫烧烫的,是冷得发抖?还是热得发抖?
褚卫怜闭了闭眼,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心狠。
可她不心狠,她的氏族都没活路,她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
今夜,只要夏侯尉死了,她所有的危机都会解除。
只要他死了。
褚卫怜在心里默念。
罡风忽作,冷雪入屋,耳边是福顺哀嚎的哭。
屋里火烛受不住寒,倏地灭了。所有一切,浸没彻夜的黑暗。
深夜无边无际,浩汤无涯,今夜没有星光,只有一抹淡黄钩月。偏偏巧的是,这抹钩月照在窗台,烛火虽灭了,褚卫怜也还能依稀看见床上人的轮廓。
他这个时候很需要福顺烧的热水。
那不仅是热水,于高烧的人来说,还是救命水。
他好像在颤,好像在抖,好像冷得打哆嗦,又好像在烧,好像向什么挣扎......
“眠眠、眠眠......”
干哑地扯破嗓子,“眠眠你在哪儿?眠眠,眠眠!”
他在叫什么?眠眠?
褚卫怜神思忽怔。
眠眠?!他怎么知道她叫眠眠?这世上会叫她眠眠的人不多,只有爹娘兄姐。
不对……
禇卫怜浑身哆嗦,骤然想起,还有一人——是前世的夏侯尉。
夏侯尉忽如急病中挣扎,眼紧闭,干燥的唇喃喃。昏暗中,他的手吃力伸出,不停向前探,可他拼命地找,拼命地抓,只有冷夜飞来的雪。
心中有解不开的疑点,是噩梦,是囚牢。
褚卫怜倏地推门进屋,她坐到床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叫眠眠?你到底是谁?!”
是今生的你,还是前世的你?
没有人应她,他烧得厉害,脸色渴红。
“醒醒、醒醒!你回答我!”
褚卫怜用力拍他的脸,手却也在此刻被烫到。
因为他太烫了,她从未见过烧成这样的人,竟然如此烫,如此可怕。
她怔怔看自己掌心,是干燥的,黑乎乎,什么都没有——可是,那儿有东西吗?有的,有的,好像有血,有血啊,是杀人的血,是她身上的罪孽。
禇卫怜魂游中,忽然被人抱住了。
那人吃力地,挣扎着从深榻坐起,牢牢抱住了她,抱紧了她,更是抱死了她。眼眸紧阖,神志恍若未清:“眠眠……是你,眠眠……我的眠眠……”
他苍白的唇,用力吐出几个字:“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眠眠……”
他竟然哭了,滚烫的泪水湿透她的耳根。
他的脸烧烫,烫的瘆人,抱住她的身体却像冻僵,冷得褚卫怜瑟瑟发抖。
他好像真的快病死了。
褚卫怜太冷了,冷得牙打颤,鬼使神差解开斗篷,覆在他身上。
她叫他别哭了。禇卫怜用手背擦他脸颊的眼泪,突然问道,“夏侯尉,你知不知道前世?我们的前世。”
她刚说完,突然,唇瓣贴来柔软的物什。
她被他吻了。
禇卫怜瞪大眼睛。
他竟然亲她。
第24章
表白 [勿跳]我的妻子,我的囚犯。
褚卫怜愣住了。
震惊如狂潮漫过大脑,竟使她一时忘记推开。
夏侯尉滚烫的脑袋贴在她脸颊,褚卫怜长这么大,生平头回知道,原来人和人的距离可以如此近,近到唇齿相贴,鼻息相触,她甚至能嗅到若有若无的药味。
直到——唇瓣忽地疼痛。
褚卫怜急忙把人推开,吓得连退数步。
昏黑的床帐边,她捂着胸口大喘息,愤懑指向那人:“你咬我!你居然咬我!”
那人撑床低头,剧烈地咳。沉重的眼皮睁开,又紧闭,再度睁开,仿若如梦初醒。
他烧得太烫了,连嗓音都哑。
没有光的屋内,他缓慢抬眼,瞳孔静默雾黑,遥遥看她。忽地惊诧开口:“你唇,竟是软的……”
褚卫怜怀疑他把病气传她了,不然她脸怎么也开始红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