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人世 他步于人世间,迷惘张望来路
褚卫怜愕然, 又不禁冷笑。颈窝的脑袋一直在蹭,她低眸厌恶看了一眼,心想他?与?前世真是一点没变。夏侯瑨就不会这样, 她与?夏侯瑨议亲以来,发乎情止于?礼,最多也只曾悄悄牵过手。
在她眼里, 两人未纳礼、未下聘,成亲根本不算数。等?她出去以后, 能嫁夏侯瑨最好。即便?嫁不了夏侯瑨, 她也会再?觅门亲事, 总之不会是他?。想要她的身子?简直做梦......
“表姐...”
见人迟迟不语,夏侯尉从颈窝出来,认真地望她:“你?不想要我吗?”
他?的眼眸忽然有了阴色:“你?是不是要逃,所以不想要我?”
夏侯尉紧抓她的手臂, 力?道渐渐化为掐。褚卫怜只觉得要断,吃痛地抽开:“你?做什么?没有,没有!”
夏侯尉不信地盯她, 褚卫怜揉着手臂说:“为何我不走就一定要跟你?做这种事?这种事讲究两情相悦,我们两情又不相悦。”
他?愣了,忽而垂下眼眸, 眸底渐渐蓄了泪。“不相悦吗?那你?之前亲我,又算什么?”
他?说着, 肩头隐隐发颤。突然, 夏侯尉抹干泪抬起脸,冷笑:“你?就是要逃,你?死性不改。”
“我不悦你?,又不意味我想走。”
褚卫怜恨声道:“你?先前说, 何必只看夏侯瑨,你?也能许我皇后之位。我留下,就是为了等?你?夺权问鼎,把后位给我。这点,你?该清楚才是呀!”
他?怔了下,先前是这么说不假,她留下,也的确坦明过自己贪慕虚荣。
明明先前都是清楚的,可是待清楚之后,他?的贪恋竟又多了些......总想着她能对他?更好点。他?总觉得自己与?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想来是没做真夫妻的缘故。若做了真夫妻,缠绵过后,就算她贪慕虚荣,眼里也多少?会有些他?......
现在她把话撂明了说,夏侯尉只觉得难受。可是,这话又都是对的。
他?攥了拳,静静垂下头。
褚卫怜观他?神色,观他?沉默不语地低头,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
她悬起的心逐渐放下,拍了拍夏侯尉的肩,开始好言相劝:“你?总该给我些时日才对,两情相悦,怎么能一蹴而就?等?我心里有你?了,我自然愿意和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点到为止。既抛出了鱼钩,却也没真钓鱼,只说要水到渠成。
她的手还在他?肩头,可夏侯尉却觉好受了些。
他?慢慢抬头,望着她,突然又把人用力?抱紧,揉进怀里。
他?顺着她的话,一字一句,恳切无比:“我会等?你?的,表姐,我会等?你?喜欢上我......”
继那之后,夏侯尉待她又更好了一些。譬如不再?把她关起来,偶尔会放她出屋门吹吹风。
当然,吹风的时机也不够褚卫怜逃走,毕竟那些守卫都盯着,看防十?分严密。
夏侯尉还是那个夏侯尉,本性难移,偶尔,他?会用阴森森的眼神看她,就像看猎物。褚卫怜并不喜欢那样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前世的噩梦。
她与?夏侯尉提了一嘴,他?也听了,不再?在她面前流露。或许,这就是变乖的好处......
在临近生辰的前一晚,古怪的道士又出现了。
小道士名为末伏,与?中伏是亲兄弟,皆是萧氏中人。只不过一个当年进宫做了宦官,一个没有进宫。只可惜进宫与?否,都躲不开灭族的灾祸。
末伏与?夏侯尉回禀:“如今二皇子已受封宣王,立为国储。按礼制,明夜他?会登临东华楼,与?民同乐,受万民朝拜。”
明夜是褚卫怜的生辰,道士知道他?想进城,遂低声提醒:“主子,明日城门的盘查必定繁琐,唯恐出现刺客。况且她,”道士示意褚卫怜,“她的画像,城门将守都见过,不如别去了。”
窗台边,褚卫怜静静听着,无比想刀了小道士。
她潜心准备如此久,对夏侯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就为了这日么?
要是夏侯尉不去......
禇卫怜捏拳,抬起一双冷厉的眸。
“无妨,去吧。”
一声去吧,她眸色的冷厉化开,渐渐恢复温和。屋外,夏侯尉嗤笑地说,“就那画卷,画不出人半点情韵,三分真七分假,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像画卷中人。”
布告画得不像这回事,曾经在家,褚卫怜也与?二哥说过。画得没有神韵,跟真人差多了,就算走丢的人站官差跟前,保管认不出。
而现在,褚卫怜特?别庆幸......得亏画得不像啊......
......
到了生辰这日,夏侯尉如约送人下山。
下山的路,褚卫怜是看不见的。她被蒙眼塞进马车。
视野是不见底的黑暗,耳畔只余车轮隆隆。夏侯尉把人拢进怀里:“表姐,马上就到了,你?且忍一忍。”
金光褪去,天?色欲沉,在清脆的马叫声里,终于?下了山。直到快进城门,已经是黑夜,夏侯尉才给她松绑。松完绑,又戴上一顶白纱幕篱。
这一路,褚卫怜虽然看不见,但心里有数——从下山到进城,将将走了一个时辰。其中某段路,她曾时不时听到骡叫,偶尔一两匹,偶尔粗重且杂,应该有十?几匹。
当下时人不爱马骡,养骡的人家极少?。以前褚氏常在城郊布粥,据褚卫怜所知,在城东北方有处村子,半数人家都爱走南闯北做买卖,是养骡最多的。
难道,夏侯尉的老巢就在那方向?
酉时最末,天?已经沉了,马车徐徐入城。
今夜城门的守防比平时更严,以前只消查通关符牒和照身帖,今日守将们还要比对画像,一个个盘问籍贯。
也不知道夏侯尉从哪整来的假照身帖,有模有样,若不拿去官府细查,还真看不出破绽。
“你?是何人?你?把纱摘下。”
守将盯着马车里的少?女,目光来回梭巡。
褚卫怜伸手摘纱,守将又把她的脸盯了会儿。忽然,喊小兵拿来画像。
拿的画像,正是前不久褚大人给的。褚大人未说画卷之人是谁,只叫他?们,凡是出关入关的女子都须细查,若能寻得,赏金百两。
守将拿起画卷,认真比对。越看,总觉得三分像,七分不像的。毕竟马车上的小娘子可比画卷中人好看太?多。
“你?原就是京城人士?我怎么没见过?”
守将审讯的目光投来,而夏侯尉,也在凝眸看她。
褚卫怜便?笑道:“京城多少?人,官爷守城门日日又要见多少?人,怎么可能记得住人脸呢?便?是见过我,恐也是忘了。再?说,从前我乘车出门,都是幕篱不离身,哪像今夜,还要娘子们摘去幕篱露脸呢。”
守将想想,也有道理?。他?突然看向车内另一侧的年轻男人,问禇卫怜:“他?是你?夫君?不是旁的什么人?”
“是啊,照身帖不写得明白么?我是平郎的妻子,吴氏。”
褚卫怜往他?手上一放,便?感觉他?颤了下,随后紧紧地握住她。
那守将点头,看这对小夫妻,也不像有假。
可他?还想再?问,小娘子的神色便?有些许不耐,后头还排着大长队。守将只好罢手:“无事了,你?们走吧。”
过了城门,不待夏侯尉伸手,褚卫怜已经自觉将幕篱戴上。戴完,夏侯尉便?把人抱入怀,忽而轻轻叹:“眠眠,你?真认定是我妻子了?”
“是啊,拜过堂了,便?是。”她狡黠地抬眸,“我也是你?尊长,堂上你?也拜我了。”
夏侯尉一笑,缓缓低头,咬住她的唇,
马车一路过了承平坊,穿过坊巷,渐渐步入街市。
既到了市集,乘坐马车也不便?游街。褚卫怜要下马,他?轻声道好,拉住她的手穿于?闹市中。
车声、杂技声、叫卖声,声声融进灯火万千的夜市。今夜太?平,又有储君将登东平楼,俯瞰万家灯火,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都出街游走。即便?未逢佳节,却也恰似佳节。
这种热闹,是夏侯尉从未感受过的。他?走在这,不再?是冰凉的冷宫,也不是荒寂的孤山,而是烟火满尘的世间。
可他?步于?人世间,却是迷惘,迷惘地远看,张望来路。
他?紧紧牵住褚卫怜的手,放眼四望,凡入目之处,且是艳得通明的灯笼,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杂技的火倏而喷出,冲破无尽的夜。
他?渐渐想,她生于?斯、长于?斯,难怪如此明艳,与?他?的冷宫格格不入。可他?又怕她回到这儿,如同一滴水汇入江,一只鱼游入海,就这样抛下他?,离他?远去。
“眠眠......”
他?突然不再?往前走,唤了声。
川流的人潮,声音不大,很快被湮没。褚卫怜回头看他?:“不是说生辰要陪我游街吗,怎么不走了?”
他?垂下眼眸。不知为何,竟不敢看她:“表姐,我们回去吧。”
褚卫怜心头大喊不妙,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不都进城了吗?
“你?怎能失信于?我呢?”褚卫怜埋怨,“还没走两步,怎么就要回去,今日可是我的生辰。”
夏侯尉并不应,也不愿往前走,只牢牢抓紧她的手。
他?的力?道实在太?大,一旦站定,褚卫怜再?也不能往前多走。
她只好回到他?身边,掩起衣袖,在无人留意的袖下,飞快朝他?的脸颊亲去。
夏侯尉终于?回眸看她了。
禇卫怜弯眸笑说:“你?陪我继续走,你?不是说你?没来过这儿么?我带你?去家酒楼,虽然名号不亮,但是我吃过味儿最好的。”
她的眼眸映着火光,夏侯尉看着,许久后竟是嗯了声。
第42章
夜市 此间相遇,穿过千万种光阴。……
走进酒楼, 宾客满堂,正中帐下?搭了座戏台,台上小?旦咿咿呀呀唱杂剧。台下?有人喝掌, 有人举樽说笑?,人声鼎沸,夹着丝弦管乐, 金鼓喧阗。
褚卫怜引人径直上楼,喊小?二, 寻一雅间?, 便入座。
点了几道菜后, 小?二离开,褚卫怜也?取下?幕篱。
夏侯尉在看她,她也?不管他如?何想,自?个儿倒茶吃, 好像十分自?得。
夏侯尉警惕地扫向雅间?,并不大,只?见布置古朴, 无非桌椅,还有一顶绣花屏风,西北方?有扇窗牖, 推开了能看见外头灯火。除此?之外,此?处于酒楼喧嚣更显得静, 除了他们二人, 再没?其余人存在。
“你从前常来这里?”他问?。
“是呀,以前常和二哥来,不过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啦。”
褚卫怜又倒一盏茶,茶香蕴眼?, 勾起千缕回?忆。“小?时候,家里属我和二哥不懂事,最?闹腾。二哥大我五岁,带着我捉鱼爬树掏鸟蛋,什么都做。后来还带我溜出府,我爹娘自?然不准呀,我便偷偷扮作二哥身边的书童......”
她和二哥,同甘共苦,儿时自?然也?一块被骂、被罚。褚凌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林夫人在家就常骂:“眠眠都长大了,偏你还没?个正形,镇日里游手好闲,正经事不做,真和从前无二般!也?不知你媳妇怎生受得了你!”
想起母亲骂二哥的话,褚卫怜就觉好笑?。
她持盏轻啜,又品出一丝清苦,这脸上的笑?便没?了......她的二哥,已经远赴西北了,归来无期,何时才能再相聚呢。
微荧的烛火照着她的脸,夏侯尉静静看,仿佛能看见那些年孩童玩闹的影子?......终归不同于他,他抱着木头在冷宫苦守,遥望四面宫墙。鳞次栉比,飞檐林立,一层层,一座座,隔了千万里,隔开了广袤云天?与?无边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