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似乎人人都很欣喜于她的有孕,除却太子。
虽他努力掩饰着,可裴芸不是看不出他的勉强,就像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一样。
这几日的冷静过后,裴芸才慢慢觉出那日郑太医给她诊脉时的怪异,那时他跪地报喜,可看向太子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恐慌,似觉不应该诊出她的喜脉。
可怎么会呢,他每每将合房的日子安排在她最易受孕的时候,她有喜不该在他的意料之中吗?
思至此,裴芸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双眸眯起,倏然意识到问题的症结出现在哪里。
三日后,郑太医休沐,是邱伺来给裴芸请的平安脉。
诊脉罢,裴芸似是随意般道:“邱大夫在镇国公府待过一阵儿,也知我有个妹妹,嫁入建德侯府也一年多了,却始终未能怀上身孕,听闻我再度有喜,写信送来,问我可有怀胎的法子。”
邱伺闻言神色登时紧张起来,但还是垂着脑袋听裴芸继续道:“要说我怀胎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只郑太医每月来给我诊脉,再安排合房的日子,你跟着郑太医也有段时日了,可知哪些日子合房,女子最易受孕。”
邱伺慌得后背一阵阵冒冷汗,正欲开口,又听裴芸道:“你说的尽量详尽些,我好转达我那妹妹,毕竟我也盼着早日听到她有喜的消息呢。”
邱伺一下犹豫起来,他本想撒谎,可他明白自己今日撒了这个谎,将来有一日定会露馅,还可能害了另一位女子,再者,他实在不愿骗他的救命恩人。
他定了定神,缓缓道:“草民才疏学浅,对妇人之症了解不多,不过的确有幸从郑太医处学得些许皮毛。女子易受孕的日子,常是根据女子月事来判断,女子月事来的前后,一般最不易受孕……”
说到此处,邱伺的声儿骤然停了,旋即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裴芸一眼。
裴芸在片刻的失神过后,复又笑盈盈地看着他,“原是如此,还有呢,女子何时最易受孕……”
见裴芸神色如常,邱伺胆子这才大了些,“若是女子月事规律,两次月事正中,便是最易受孕的日子,若是并不规律,这最易受孕和最不易受孕的日子只怕是不大好算,且总会出些意外……”
所以,她这便是出了意外。
裴芸抿唇苦笑了一下,这下,她算是将从前那些疑惑之事彻底想通了。
是夜,太子来时,裴芸正陪着谌儿在纸上作画,孩子的兴致总是一阵一阵的,谌儿近日迷上了描画,裴芸也不拘着他,命人寻了些简单的花样,让他跟着描。
谌儿刚描画完一只肥嘟嘟的麻雀,抬头瞧见李长晔,当即提了纸张,小跑过去给父王瞧。
“谌儿画的真好,但今日晚了,谌儿早些回去睡下,明日再画,可好?”李长晔蹲下身,柔声道。
谌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哥哥说了,而今娘的肚子里有小弟弟小妹妹,谌儿一定要乖乖的,不然他往后就不会出来和他一起玩了。
眼看着乳娘牵着谌儿的手出了主殿,李长晔才行至裴芸身前,问道:“今日可还好,若有不适之处,要尽早请太医来瞧。”
裴芸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臣妾也非头一次怀胎,都好着呢。”
她起身同太子一道在小榻上坐下,喝了口茶水,忽而像是埋怨般道:“殿下怎也不问问孩子……”
李长晔笑意僵了僵,微微撇开目光,“你好,孩子自然也不会有甚问题。”
裴芸深深看他一眼,实在不欲与他兜圈子,“合房之事,臣妾已然从四儿口中听说了,是您吩咐郑太医如此安排的吗?”
李长晔在诧异过后,薄唇微抿,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孤不欲你有孕……”
裴芸心下咯噔了一下,若是放在前世,甚至是这一世刚重生的时候,她听得这话定然会心生误会。
刻意将合房的日子安排在她最不易受孕的时候,和帝王每回临幸后赐不受宠的妃嫔避子汤有何区别。
所以邱伺在告诉她真相时多有犹豫,当是怕她因此伤心难过。
对于太子一直隐瞒此事,裴芸既想破口骂他,心底却又隐隐有些庆幸。
毕竟若她前世就知了此事,这大抵又会成为她难解的心结之一,即便他解释了,她也不会信,只幸得这一世她发觉之时,正是她最信任他的时候。
不是说多子多福吗,太后巴不得她多生孩子,为皇家延绵子嗣呢。且东宫只她一人,太子本就子嗣单薄,更该让她多受孕才是。
他怎就……
她再开口,蓦然哽了声。
“为何?”
第79章 白长了一张嘴
李长晔默了默,答道:“女子生产痛苦万分,你生下谨儿后,孤自外办差回来,听见你同岳母大人说,往后不想再生孩子了,孤便因此起了心思……”
说来,每月定合房的日子,的确是她生下谨儿近半年后才开始的。
裴芸还依稀记得太子说的那事儿,那时她母亲周氏来看她,她头一次经历生产,吃的苦头不小,见了母亲,扑进母亲怀里,没忍住一下便哭了,说自己不想再替太子生孩子了。
母亲吓得一下捂住她的嘴,让她莫要胡说,仔细叫旁人听见。
可她哪里管这些,因着她生产太子都未赶回来,委屈难过之下,还念叨道,若她怀不上便好了。
不想一语成谶,后头近六年,她的肚子都再无动静,本以为她真是难孕,原还有太子暗地里命郑太医做了手脚。
这般说来,谌儿的到来应不是意外,恐是因她多年再无所出,太后欲替太子纳侧妃,太子无奈之下,这才令她再度有孕。
她怀上谌儿前的那段日子,太子确实比平素勤快一些,或也有命郑太医调整合房的日子。
至于如今她腹中这个孩子……
前世,她怀上这个孩子时,离谌儿离世都已快过去三年。
彼时,她那小侄儿裴重曦也已长到了和谌儿夭折时差不多的年岁,裴芸很喜欢他,江澜清带他入宫时,她常是忍不住将他留下,陪自己一两日时,送他走时总依依不舍。
或是太子瞧见了这一幕,曾问过她,可想要孩子,她当时似乎端笑着回道,就算臣妾愿意,这也不是臣妾能做主的。
那之后四个月,她就突然被查出了身孕。
所以,前世的太子是为了她高兴才让她怀上了那个孩子,自然在得知她有孕后面露欣喜。
可前世的太子不知,那个孩子确实是裴芸的救星,令她重新开始对生活燃起了希冀。
但最后却亦成了她的催命符……
裴芸微沉下面色,“除此之外,殿下可还有事情瞒着臣妾?”
“还有……”李长晔迟疑片刻,“其实,你生谨儿时,孤之所以赶不回来,是因着孤在剿匪时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不得不养了几日,这才……可孤怕你担心,便不曾告知你真相……”
裴芸直接被他气笑了。
他怕她担心,就不怕她寒心吗?
“还有吗?”
看着眼前的妻子咬着牙自牙缝里挤出这话,李长晔声儿弱了下去,“暂且想不起来了……”
暂且?
那想必定还有一些了。
“那往后殿下当如何?”裴芸直勾勾地盯着他。
“定对你如实相告。”李长晔定定说出这话后,蹙眉展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许久,试探着问道,“孤……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他竟还惦记着这个。
裴芸轻哼一声,“殿下今晚就不必留在琳琅殿了。”
李长晔神色僵了僵,“那往后也……”
见裴芸一双杏眸瞪着他,李长晔不好再说,道了句“你早些歇下”,便乖乖出了殿,离开前还不忘替她关拢殿门。
“傻瓜。”裴芸忍不住嘟囔道。
白长了一张嘴,关心人都不知道说出来,藏在心里有何用。
裴芸在心下暗暗发誓,往后定要好生教导她的谨儿和谌儿,可别学了他们这父王,当个一声不吭的闷葫芦。
六月初,裴芸亲自送书砚出嫁,书砚一身大红嫁衣,离宫前,特意跪在她跟前磕了两个头。
与多年好姐妹分明,书墨难过不已,整整哭湿了两条帕子,怎也止不住。
裴芸看着轿子远去,亦不由得湿了眼眶,毕竟往后再没人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宫内外的趣事给她听了。
然各人自有际遇,她们不可能陪伴她一辈子,裴芸只愿书砚余生能得到她想要的安稳幸福。
书砚走后,她贴身伺候的少了一人,太子问她可要让内务府新调一人来,裴芸拒了,只问过书墨后,从殿内挑了一个名为涟儿的宫婢,前世也是她接过了书砚的活,在她身边伺候了数年。
七月末,镇国公府替裴家大公子举办百晬宴,裴芸也去了,太子派了不少人保护在她身侧。
她怀胎四月,小腹微微隆起,下车时稍有些不便,她母亲周氏等人出门迎她时,都着急忙慌上前搀扶,唯恐她摔着碰着。
在那些宾客中,裴芸见着了裴芊,她倒是好一阵没见过她了,先头还曾以她为借口,从邱伺口中套了话。
她而今有孕在身,不便抱她那小侄儿,是裴芊伸手自江澜清怀中接过,她看着裴重曦这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一双眼眸都亮莹莹的,喜欢得不了的。
见她如此,裴芸低身问道:“听闻你婆母催得厉害,你也不急吗?”
裴芊笑着摇了摇头,“不急。”
裴芸同她玩笑,“怎的,你莫不是想考验考验那邵铎,看若你迟迟不孕,他可会抛弃于你?”
裴芊闻得此言,面色微微一变,只抿唇笑而不语。
裴芸不想,还真被她给猜中了,她思忖片刻,认真道:“芊儿,你是单单想考验他,还是自己也动了真心,可又怕交付了感情将来被辜负,这才如此小心谨慎?”
裴芊垂眸若有所思,然再看向她时,笑意浓了几分,“长姐玩笑了,您也知道,我贪图的从来是他的家世前途,若他不是建德侯府的四公子,我想来一眼都不会多看他的。”
她这话令裴芸不觉有些难受。
裴芊似乎想坐实自己就是个贪图富贵的势利之人,好像只有这般,她才能不受伤。
她自小被母亲王氏打压,父兄又无能,她背后能依靠的只有镇国公府,但仔细算来,她也只是二房的孩子,即便而今嫁得高门也没有安全感,唯恐有一日被抛弃。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邵铎对她好,她不可能一点也不动容。然她太过清醒,知道感情伤人,便一直避着,不愿也不肯承认自己沉沦。
“你何必总也这般告诉自己,从心便可,不然多累啊。”
裴芊似为这话所触动,眼眶登时有些湿了。
从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建德侯府时,她每日提着精神,要应付婆母和那些妯娌们,回了镇国公府,有苦楚也不能对她父亲吐露,大伯母嫂嫂她们虽好,可终究还是隔着一层,使她无法真正袒露心扉。
她很累,的确很累。
她笑着低低“嗯”了一声,“多谢长姐。”
裴重曦还小,三个多月的孩子正是要睡的时候,在宾客们的怀中轮过一圈,便睡眼朦胧,被江澜清哄着后,放在了那个周氏好容易翻出来的摇车上。
裴芸先头还看不上这摇车,而今见裴重曦在里头睡得香甜,不禁觊觎起来,还同她嫂嫂江澜清打商量,道待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就将这摇车借她一借,好沾沾福气。
太子今日有要事来不得,又关切她的身子,昨夜嘱咐过好几次,让她尽量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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