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但这显然不是郗士美能决定的事。
他只能道,“此事老夫自会具折上奏,让朝廷公议。”
不过多半是不会有结果的。
朝廷要的是民间的稳定,而离婚很显然就是不稳定因素,所以也不为朝廷所鼓励。这才是近些年来朝廷对女性的规训越来越多、“不事二夫”之类的事迹会被表彰的根本原因。
只是看到周围百姓满含期待的视线,郗士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
屏风后。
李纯的脸色已经沉得像是能滴水。
案子结束,不等郗士美过来打招呼,他就起身道,“回宫!”
吐突承璀和杜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迅速安排好车,一行人悄无声息从京兆府后门离开,很快就回到了皇宫。
直到身处熟悉的环境,李纯才放任自己将脾气发出来。
“啪”的一声,玉镇纸被摔在了地上,瞬间变成无数碎片。
跟进来的两人立刻“噗通”跪下,就算被玉石碎片溅到身上,也不敢伸手去拂。
下一刻,李纯含怒开口,说出的话更是让两人心惊肉跳,“好好好,好一个‘青天大老爷’,他郗士美到底想干什么?!”
吐突承璀深深低下头去。
杜佑倒是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要说那张五娘什么都不知道,当真是有口无心,也就罢了,可郗士美明知道皇帝和他都在屏风后面,却是一点脸面都没给他们留下。若不是还有一扇屏风,他这张老脸今天就要丢尽了。
他都如此生气,何况陛下?
李纯有生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丢脸、这样生气过。
天兵是化外之人,不知敬畏皇权,可郗士美却是他亲自任命的京兆尹!
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保证京师的安宁,不让皇帝操心,他倒好,踩着皇帝的脸面,成了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
那他这个皇帝算什么?
这种权威被挑衅的感觉,便如如鲠在喉,让他难以忍受。
在李纯眼里,郗士美此刻已经比天兵更可恶。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欺软怕硬的成分,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李纯毕竟是个皇帝,虽然才登基三年,但在做皇帝这件事上,他比他的父亲和祖父更出色,很早就已经领悟到了当皇帝的关键:皇帝不需要、也不能亲自动手去做任何事。
祖父亲自敛财,所以朝中民间的风评一直不太好;父亲亲自改革,最后革新失败,他也只能黯然退场。
皇帝应该是超然的、清白的,永远占据大义和名分,一旦亲自下场,就再难掌控全局了。
所以他到现在都是清清白白的。
这一次当然也一样。
李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吐突承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吐突承璀将头埋得更低。但李纯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吐突承璀的身体因为不安而轻轻颤抖起来,他才开口,“你早知道今日郗士美要公审?”
这话像是有着万钧之力,落在吐突承璀的身上,让他只能匍匐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陛下恕罪,老奴不知,老奴当真不知啊!”
李纯不置可否,他知道吐突承璀肯定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犯事的人里还有一个是他的干孙子呢。平时李纯也不介意他这一点小心思,反而有意纵容,但反噬到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吐突承璀额头的血染红了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李纯才开口,“好了,起来吧,知道该做什么吗?”
吐突承璀又磕了一个头,才直起身道,“奴婢虽然见识浅薄,但主辱臣死的道理还是懂的。”
李纯满意地点头,又转头看向杜佑,“司徒也请起。”
语气一如既往的客气,但杜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借皇帝的力量对付天兵和郗士美,皇帝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但他想借皇帝的力量,只能旁敲侧击,皇帝使唤他,却只需要一句话。
那句“主辱臣死”,就是说给他听的。
说到底,今天的事还是他杜家的子弟惹起来的,甚至连他杜佑身上也不干净。皇帝迁怒天兵,迁怒郗士美,又怎么可能不迁怒他?
若不是他也被打了脸,只怕陛下都要怀疑今日之事与他有关了。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想要洗脱嫌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件事处理好。
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就要晚节不保了。
杜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眼看马上就能在司徒的位置上致仕,生前身后都倍享荣耀,他绝不能让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所以他只能也叩首道,“臣万死。”
第123章 这都不报复,皇帝不像是脾气这么好的人啊?
京兆府。
案子虽然审完了,但之后的手续还有不少,因为同时办了好几个案子,公堂上又热闹了好一阵,才渐渐散去。
郗士美匆匆处理完公务,转身来到屏风后,这里果然已经空了。
他心下先是一紧,而后又是一松。
罢了,罪名反正已经够多,也不差这一条。
这么想很不恭敬,但郗士美真有种脱去束缚、自由自在之感。
大约当年阿爷弃官而去之时,也是这样的轻松吧?
不过他跟阿爷不一样。
阿爷是隐士,所以君王无道,便隐逸不出。可郗士美觉得这样没什么用,躲在山里假装看不见,那些让自己失望的东西就不存在了吗?要改变这个世道,就要自己去做。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小,可是无数人一起行动,就能做到更多。
不过知与行想要合一,实在是太难了。
郗士美光是走到现在这个能稍微做一点什么的位置,就已经耗费了大半辈子。而到了这一步,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知道该怎么做,和知道要怎么做,是两回事。
最典型的就是几年前的那场永贞革新,改革的每一条都是好的,如果真的能够成功,确实可以为整个大唐一洗沉疴、改天换地。
但是改革派的动作太突然了、太着急了,就像一直饿着的人,上了桌根本顾不得吃相,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东西都吞下去,却低估了消化的困难。
所以他们轰轰烈烈地开始,又轰轰烈烈地结束,如同昙花一现。
陛下无疑比他的父亲更明白局势,所以他一上台就大力打击革新派,但同时又保留了一部分善政,让各方面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抚。
虽然不得不做一些妥协,但这样才能维持朝廷的稳定。
直到天兵出现之后,郗士美才意识到,改革派失败的真正原因是,太弱了。
没有掌握足够的力量,政令连中枢都出不去。就算一时成功,也无法在保守派的反扑之下守住成果。
从这个角度看,一切就都很分明了。
陛下的手段并没有比他的父亲更高明,他同样没能掌握足够的力量,他只是选择了姑息、绥靖的策略,争取到了更多的支持而已。
但这样一来,他所有的改革都只是浮皮潦草、做个样子而已。
就像宦官之祸,是因为某个宦官大奸大恶,所以除掉他就能万事大吉吗?不是的。归根结底,还是德宗连遭叛乱,彻底失去了对武将尤其是藩镇的信任,于是开了宦官掌兵权的先河,这才让宦官的势力膨胀成了难以遏制的怪物。
所以皇帝那种除掉某个宦官,让自己更信任的人来掌权的做法,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就连做个样子,他也做得非常敷衍——当初一手策划了政变,不仅给予了改革派沉重的打击,还成功逼迫顺宗退位的俱文珍,至今还在宫中呢。哪怕文臣再怎么猛烈地上书抨击,皇帝都没有动他。
以前的郗士美并非看不到这些,也许没有那么清晰,但多少能感觉到一点。
只是他不愿意像父亲那样,因为失望就弃官而去,还想留下来做一点事。但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除了不断对着各方妥协之外,还做了什么?
尤其是在做京兆尹这段时间,更让郗士美彻底看清了很多东西。
一天之内所有天兵都撞上了大大小小的案件,还有二十几人被送到了京兆府,既不是因为天兵横行跋扈,也不是因为天兵运气特别差,而是因为……天兵只有这么多人。
是的,长城内发生的案子比这多得多,只不过这些被天兵撞上了而已。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他处?
不过郗士美终究是比父亲运气好,父亲等了一辈子,也只等来了德宗那个心志不坚、昏昧无行的君主,所以始终不肯出仕。
而他等来了天兵。
不知不觉就在这里站了太久,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郗士美才回过身,转头就看到唐一站在自己身后,笑着问道,“郗公是不是后悔自之前的决定做得太草率了?”
郗士美也忍不住笑了,“后悔也无用了,只怕明日就该有人参我‘结交外藩’,除了一条路走到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一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总觉得郗士美的状态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现在却松弛得多。
……
大明宫,清宁殿。
郭贵妃虽然只是贵妃,不过作为后宫位分最高者,她自然也掌管宫务,每日要忙的事情不少。
好不容易忙完了今日的事,终于得空坐下来喘一口气,才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掌事女官云缕就从外面匆匆走入,挥手屏退了殿内侍奉的宫人,这才迈步上前。
郭贵妃一看她的脸色,就不由微微皱眉,放下手中茶盏,有些厌烦地问,“她们又来了?”
云缕微微摇头,走到近前,在胡床边蹲下,低声道,“是伍夫人。”
郭贵妃微微一怔,面上的表情更加复杂。
跟历朝历代的宫廷一样,大唐的宫廷之中,一切都是为皇帝服务的。嫔妃虽然有诞育皇嗣的职责,但本职工作仍然是侍奉皇帝。所以孩子一出生就会被抱走,交由乳母和内侍照料。只有逢年过节,宫中设宴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郭贵妃比普通的宫廷女子幸运一些,因为她是在做广陵王妃的时候,生下了二子一女。
但纵是在王府之中,规矩的束缚也无处不在。
见面的时间虽然多一些,但哺育孩子、教导礼仪乃至开蒙读书……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母亲的责任,都是由乳母来完成的。
这位伍夫人,便是郭贵妃的长子李宥的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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