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天兵确实大咧咧地直接将进奉这一项列在了账册上。
就连雁来看到这个结果时,都忍不住吃惊,还特意问了一下,确定不是玩家搞错了,而是真的有一部分钱直接送进了宫里。
这叫什么,皇帝就是最大的国贼啊!
不过有这个结果好像也不让人意外,毕竟皇帝也不是第一天收受供奉。
只是在今天之前,李纯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下面的人进奉一些金银财物,代表他们有恭顺之心,他为什么不能收?他要是不收,手头哪有现在这么宽裕。
可是现在,看到自己也被作为一条罪证出现在账册上,那些一直被李纯刻意忽略的事实,突然没法忽视了。
国帑是国帑,内帑是内帑,他这边收了一万两,可能国库就少了十万两。李纯之所以还是要收,是因为这一万两是他能支配的,国库的十万两却要走无数的程序,还要收一大堆的谏书。
那为什么不收?
况且……李纯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现实就是,就算他不收这一万两,国库也未必真的能收上来十万两。
朝廷对地方的掌控一直在减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难道很光荣么?
在拥有无可置疑之强大实力的天兵面前,不管是承认皇帝贪财,还是承认朝廷虚弱,都很丢脸。
现在天兵直接掀开了皇帝和朝臣共同维护的那张遮羞布,将一切袒露出来,那种丢脸的感觉只会更强烈。
李纯心里多少是有点恼羞成怒的,但天兵不给他面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他都习惯了。所以这会儿,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成功遏制住了那种要发病的感觉。
唯一比较为难的是,该怎么把这账册给大臣们看。
不过这种为难很快就转化成了愤怒。
顺着往下看去,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宦官权贵竟都赫然在列。
估计是为了表示对他这个皇帝的尊重,天兵将进奉的财物排在了第一位,但实际上,李纯收到的数目比下面的人少了很多。
意识到这一点,李纯刚刚才强行平复下去的情绪,腾的一下就重新点燃了。
好好好,真不愧是他的肱骨之臣,大唐的栋梁之材!
李纯气得人都不清醒了,大脑开始晕眩,眼前阵阵发黑,拿着账册的手也开始痉挛麻痹,因为他的小心注意和强行压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症状彻底爆发。
“砰”的一声,李纯的手颤抖着落在桌面,案上的镇纸被扫到,滚落在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朝臣们本以为是皇帝,摔了东西,不由得噤若寒蝉。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不对,因为李纯直接栽倒在了桌上。
“陛下!”众人吓了一跳,齐齐朝李纯的位置凑了过去。
裴垍位置最靠前,动作也最快,伸手去扶李纯的时候,还低头扫了一眼摊开在桌面的账册。其中大部分内容都被李纯的衣袖掩住,但露出来的部分,裴垍正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正要看个清楚,慢一步赶到的梁守谦就伸手合拢了账册。
众人慌乱了好一阵,才合力将李纯搬到胡床上安置,又心急如焚地等了一会儿,太医才匆匆赶到。
诊了脉,太医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是急怒攻心导致的晕厥。”
“可是有什么妨碍?”裴垍下意识地追问。
太医没说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逾越了。
道理上来说,皇帝的身体情况肯定要让朝臣们知道,这样大家才安心。但实际操作上,皇帝的身体真有什么大碍,只会瞒着他们,以免人心惶惶,酿成祸乱。
但是太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
紫宸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滞。
众人忧心如焚,但是又不好多言,只能默默地看着太医施针。
不知是太医妙手回春,还是李纯的情况确实不严重,很快,躺在胡床上的人就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短暂的茫然之后,李纯很快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看到围拢在胡床周围的朝臣们,他的心顿时不停地往下沉。
终究还是没有瞒住啊……
其实作为连穿衣吃饭都有人侍奉,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跟着一堆人的皇帝来说,他能将自己的病情隐瞒那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早晚都是要被发现的。
李纯只是没想到,他扛住了天兵的刺激,却没扛住自己信任亲近之人的真面目。
……
“是……中风之兆。”
当这句话从太医口中说出来,李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他心里早就有了预料,但是真正被太医确诊,说出这句等同于宣判的话,还是让李纯心下凄凉。
纵然是帝王又如何?
高宗皇帝患上风疾之后,不得不将朝政委于皇后,最后被夺了权、篡了位,李唐神器一度倒悬。至于他的父亲顺宗,更是被他这个亲儿子夺了权,只能退位让贤。
他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想到雁来,想到她麾下的天兵,李纯只觉得嘴里发苦。
他似乎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结局了。
惶恐、惊惧、愤怒、不甘……这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的情绪齐齐涌上,李纯顿时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牵扯得眼睛也发涩、发痛。
李纯闭了闭眼,吩咐太医,“开方子吧。”
“是。”太医松了一口气,被宦官领下去了。
李纯现在很不舒服,很累,但又没法真的安下心来休息,他闭着眼睛靠在胡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坐起身,“账册……”
“账册在此处。”梁守谦连忙双手捧着账册奉上。
李纯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账册,翻开来确认了一下。
确实没有梁守谦的名字。
俱文珍也没有,倒是有他的干儿子,但李纯知道,俱文珍再次得势之后,对从前的旧人都一概疏远了,也就是刘光琦这个姻亲还有来往。
他身边还是有几个可用之人的。
李纯心情平静下来,这才问道,“这账册是你收起来的?当时是翻开的还是合拢的?”
“是翻开的。”
“可有人看见?”
“裴相公许是看见了,不过陛下的衣袖遮住了大半地方,不知有没有看见什么。”
“裴垍……”李纯念着这个名字。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裴垍是个骨鲠之臣?他可是也给自己这个皇帝进奉过金银器的,不止一次。
李纯的心态到底不一样了。
以前臣子给他送钱,他只会觉得对方有恭顺之心,但现在,他甚至觉得可以直接将“有没有往宫里进奉过”当成辨别忠奸的手段来用。
未必全准,但至少有七八成。
不知为何,此刻,李纯忽然想起了一个与这些事完全无关的人。
白居易。
这个说话不好听,自从当上谏官之后就一直在劝谏,劝谏,再劝谏,上了奏疏还不够,又写了许多的讽喻诗,因此为他所不喜的臣子,现在想来,竟是十分难得。
也许他的想法并不全都是对的,很多事情站在小臣的视角,难以知晓全貌,说出来的话甚至引人发喙,可是这份许国而不惜身的态度,却是当下朝中臣子所没有的。
既然想到了,他也就问,“白居易现在在做什么?”
梁守谦道,“他如今在东都,被天兵请去修书了。”
李纯之前还真没注意到,闻言便道,“天兵都请了些什么人?把折子找出来,朕要看。”
“是。”梁守谦应下,没多久就带着奏折回来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天兵,他当然也不例外,与之相关的奏折,梁守谦都是让枢密院单独存档,找起来也容易。
李纯坐起身,慢慢翻看,忽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永贞党人……
如果是以前,看到天兵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些人都弄回来了,他估计又要生气吧?但现在,李纯对自己,对父亲,乃至对永贞革新的想法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罢了,就让他们去修书吧。
李纯将奏折放下,又重新将账册拿起,琢磨着该怎么处理。
天兵的态度很明显,是想一网打尽的。
但不说李纯自己也在名单上,就说其他人,若是都一体处置,朝廷恐怕就要空掉大半了。
世上有几人能如天兵那般恣意?就算是皇帝,也有太多的不得已。
但是不处置,李纯的念头也没法通达。
正思量间,俱文珍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完全在李纯意料之外的消息,宰相裴垍回家的时候,被自家的门限绊了一下,倒地不起。他的家人拿了帖子请太医过去诊治,已经确定是中风了。
听到“中风”两个字,李纯不由一顿,抬眼问道,“人怎么样了?”
“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子还不听使唤,说话也不清楚,恐怕短时间内都不能上朝理政了。”俱文珍道。
这也是他急着过来禀报的原因。
自己也有中风征兆的李纯听得心有戚戚。
还好他的情况不像裴垍那么严重,才第一次发病,人就直接倒下了。
可是,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不过很快,李纯看到被自己放在一侧的账册,想起来里面有裴垍的名字,那一点同病相怜的心情就淡了。梁守谦刚才说过,裴垍似乎看到了这本账册,该不会是受此刺激,才中风的吧?
李纯有点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殿内其他人见状,反而都噤了声。
好一阵,李纯笑够了,才指着一旁的账册,对俱文珍道,“拿去多抄几份,名字在上面的,都送一份过去。”
俱文珍应下,伸手拿起账册,翻开一看,立刻就跪了下去,“陛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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