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这种“规矩”,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所以大家来的时候满心疑虑,散去时步履都轻松了几分。
众人各自回衙,几位宰相和户部的官员留则了下来,继续昨天因为李纯晕倒而被打断的议事。
说是商议盐税,其实真正要议的是国用不足、府库空虚的解决办法。
所以那份改革盐税的建议,众人毫无疑义地通过了——天兵要做的事,他们还拦得住不成?
然后户部就开始哭穷,今年这都九月了,度□□边已经在做明年的预算,花钱的地方不会今年少,收入却锐减了,眼看连官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只能求雁来给个解决的办法。
雁来早猜到他们要把这事推给自己,也不惊讶。
不过她当然也不可能让玩家来填这个窟窿,便笑着道,“我也没法子变出钱来,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先说出来,咱们几位斟酌一番,看看是否可行,如何?”
她把话说得如此客气,反倒叫其他人不安起来,“您说。”
“昨日陛下给我赐了宅第,我住进去了才知道,那宅子已经空置了许久,瞧着倒是维护得很好。问了人,说是工部会定期检查修缮。”雁来道,“我不免就想,像这样的宅子,京里不知还有多少,一直白放着,只是耗费检修的财物,实在可惜了。”
众人不意她会从这里说起,心下倒是已经生出了几分猜测。
这些宅邸的所属权,其实是很模糊的。
说是属于朝廷吧,但上到宰相下到京兆府,都没资格处置;说是属于皇帝吧,他也用不上,通常都是赐给在任的高官重臣住。
但朝堂上的高官重臣都是有限的,有些自家就在京中有宅子,所以需要赐第的情况也不多,只能一直空着。但万一皇帝要赐第,总不能圣旨下了再派人去修整,所以工部这边时不时就得派人去看看,维护一番。
这么做自然是空费钱财和人力,朝堂上也不是没人发现,只是都不好提。
顶多是在修缮上弄些花巧,尽量节省一些,但究竟也有限。
听雁来的意思,却是要利用这些宅邸来做文章,增加朝廷收益了。
这样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得。
众人虽然觉得一上来就碰这个,容易犯忌讳不说,还容易得罪人,但现在填窟窿要紧,再者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先让她折腾一下,成了自然最好,就是不成,要是雁来能够明晰这些宅邸的产权,将它们划归国库,也不算白费一回事。
不过也有人提醒道,“这些宅邸都是官有的,可不能出售。不知雁帅打算拿它们做什么?”
雁来笑道,“不出售,至于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先命人统计一番,两京内外有多少这样的宅子,都有多大,现在是什么情形,才好说下面的。”
顿了顿,又说,“唔……也不单是长安城里的宅子,那些官有的田产、庄园、行宫之类,也都统计一下吧。”
她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让听的人都心头一紧。
“这……”李夷简皱眉道,“庄园、田产也就罢了,行宫……是否有些不妥?”
“难道现在这样就很妥贴?”雁来反问,“我虽然不懂诗,却也听过几首坊间传唱的写华清宫、连昌宫、上阳宫的诗歌,虽是抚今追昔之意,却也不乏感慨宫阙倾毁、园林荒芜的句子,说出去很好听么?”
众人哑然。
雁来看着他们,意味深长道,“安史之乱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众人都是冷汗直冒。
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是它给大唐带来的影响却仍旧绵绵不绝。
在民间的闲谈里、在诗人的作品里,这件事经常被提到、被反思,可是在朝堂上、在公文里、在皇帝面前,这仍旧是不便提起的禁忌,往往只能用一些“艰难”之类含糊其辞的话来指代。
现在雁来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怎不叫人心惊肉跳?
雁来还没说完呢,“这几十年里,除了战乱播迁之外,再无帝王巡幸行宫之事,国家又没有足够的钱财去修缮重建,行宫荒颓,自是无可避免。可是这些荒芜的宫殿放在那里,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过去发生的战乱和灾祸。”
所以,讲这些地方都收拾出来,做出妥善的安排,既能增加收入,又能消除这种无形的影响,有什么不好?
这一番话虽然出格,却也不算没有道理,众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最后还是李吉甫开口,“是我等思虑不周,让令君见笑了。既然令君已经有了打算,那我等听令行事就是。”
摄政王什么的,更像是坊间流传的诨号,自然不能当面叫的。按照大唐的风俗,还是更习惯以京职来称呼官员,雁来现在官居中书令,倒也当得起这一声“令君”。
……
“安邑公。”李夷简赶上李吉甫,有些不快地质问道,“行宫是陛下驻跸之所,怎可轻举妄动?”
李吉甫淡淡道,“易之兄难道很希望陛下巡幸行宫吗?”
李夷简一噎。
据说内署的院墙上,原本画的是曲龙山——这是一座根本不存在的仙山,乃是德宗朝大诗人顾况《曲龙山歌》之中虚拟的一处仙境,不知被何人画在此处,李纯登基之后,对其中仙山颇为向往,近臣担心他想临幸曲龙山,干脆就给将原本的画给抹掉,换成了松鹤图。
朝臣们对帝王出巡的态度,大抵如此。
就算是宦官,除了少数脑子不正常,想要取悦皇帝以及谋取更多的好处的奸佞之外,大多数人其实也并不想让皇帝随便离开长安。
“如此,那将行宫尽数挪作他用,又有何不可?”李吉甫又问。
李夷简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是啊,连行宫都没了,那皇帝也就没法巡幸了,除非大兴土木,但那样的阵仗就太大了,朝堂上下都会竭力阻止。
李夷简也是个干脆的,立刻低头道,“是我孟浪了。”
李吉甫并不在意,“你也是为礼法着想。”
李夷简越发惭愧,匆匆告退。
李吉甫目送他远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延英殿。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也不方便对李夷简说。现在的皇帝,已经无力巡幸了,至于将来的皇帝……将来的皇帝想要亲自处理这些行宫,有什么问题?
雁来不仅也姓李,而且也同样代表了皇室的利益,李夷简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李吉甫早就知道,只要朝廷愿意接纳雁来,所有的困扰都会迎刃而解。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保守了。
雁来那种面对一切难题都举重若轻的态度,实在让人舒心。
前两年,朝廷连续讨刘辟、平李锜,人人都说元和一朝有中兴之相,但是跟现在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刘辟、李锜这种原本还算是个人物的人,在天兵手底下估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的大唐,才真是要中兴了。
不、不只是中兴,就算是极盛时的开元天宝年间,乃至许多儒生所推崇的秦汉,也未尝不能追赶乃至超越。
想到这里,李吉甫只觉得眼前的天地似乎都变得更加宽广、高远,让人心头敞亮。
他踱着步走回政事堂,李夷简等人已经在调阅雁来想要的资料了——既然都是官有的产业,各种资料当然都是有备案的,只是没做过系统的规整,显得既多又散,如今得先整理一番,弄清了大概的情况,再派人去实地勘察。
政事堂上下忙了好几天,大半个朝廷都被调动起来,总算将这些官有的产业都整理清楚了。
“比我想的多啊。”雁来一边翻看,一边道。
几位宰相都沉默着。
说什么?说这几十年都在打仗,长安城几度陷落,死了不知道多少皇亲国戚、高官权贵,所以才能空出这么多宅子?
就算他们不说,雁来也能想得到。
毕竟是“国都六陷、天子九逃”的中晚唐嘛!
她随口感叹了一句,又发现了新的华点,“怎么这么多庵堂、道观、庙宇?”
李吉甫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两京现在很流行在某权贵去世之后,将宅子舍了做寺庙道观,供奉他们的灵位祈福。比如郭子仪这位汾阳王的旧宅,现在就已经是法雄寺了。
不用说,这又是皇家带起来的风气。
盛唐以前,很多公主都会选择出家修道,以换取社交上的便利,她们去世之前,也多会捐出自己的宅子改成寺观,后来就成了定例,太后、王妃、公主等去世后都要立庙祭祀。
想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太多百姓来烧香,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花费肯定是朝廷来承担。
雁来深吸一口气,特权阶级是真该死啊!活着的时候浪费民脂民膏也就罢了,死了也不消停。
好消息是,皇帝家也没有余粮,所以虽然想骄奢淫逸,但实际操作下来也是处处将就,譬如这宅邸改寺观,就只有极少数是将原本的房子拆了修新的,大部分都是继续凑合用。
所以要改回来也不难。
雁来一边翻看后面的产业,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这事,等她看完了整本册子,也就有了主意。
“我看京中有不少寺观,供奉的都是皇亲国戚,为他们祈福,不知是否灵验?”她问。
这话让人怎么回答。
好在雁来也不需要答案,又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做,想来是有些灵验的。如今陛下正病着,我想,干脆在宫里腾出一处地方,将这些神主都请过来,日夜供奉,也好保佑陛下早日恢复,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都心知肚明,她是看上那些宅子了——神主移出来容易,可未必能再送回去。但这不算是坏事,再说雁来用给皇帝祈福做由头,也容不得他们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礼部的官员和宫里的宦官进进出出,将各处供奉的神主都请进了皇宫,自然又惊动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是摄政王要为皇帝祈福,有人赞叹,也有人不解。
按理说,她应该是最不希望皇帝好转的人。
但雁来是真的不在意,莫说李纯醒来之后,也未必能视事,就是他立刻恢复如常,雁来难道就会怕他吗?
权力既然已经移交到了她手上,可就没那么容易拿回去了。
……
经此一事,雁来倒是发现了,打着为李纯祈福的名号办事,好像特别方便。
所以接下来,她将两京空置的宅子改成廉租房,出租给在京的底层官吏,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将城市附近规模不大的行宫免费对外开放,还允许两京百姓买票进入两京的皇家园林参观,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把华清宫、上阳宫这样有特色的大型宫苑租给天兵去经营,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她甚至还放出了超过一半的宫人,剩下的也签了雇工契约,另外又将皇室所有的庄园、田产尽数分给了皇庄的佃户,也说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这面大旗一扯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谁敢反对,那就是不想让皇帝好起来,其心可诛!
虽然其实也没人反对。
毕竟这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可实际上并没有触及到各方面的利益,真正受损的之后皇帝本人,但他还躺在蓬莱殿里呢。
就是那些家中长辈的神主被移入宫中祈福的权贵,也不好说什么。庙宇虽然没了,但你能说神主被供奉在宫里,不是一种荣耀吗?
更重要的是,雁来本人并未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就连廉租房和让天兵经营宫苑,也都是在为国库创收。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雁来给两京的勋戚和权贵都发了帖子,请他们赴宴。
就算是最不开窍的人,也能猜到这必定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们也不敢不去。
尤其是洛阳的权贵们,更是心头苦涩。雁来在洛阳,每年的宴请其实并不少,但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那时候他们心里不忿,但现在真收到了邀请,又开始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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