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虽然想到了典故的出处,但俱文珍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雁来也只是这么感慨了一句,然后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最近宫中有些宦官不太安分,臣顺着查下去,找到了一处作坊,正在印这些文章。”俱文珍道,“是臣失职,竟未能提前察觉此事,还请殿下责罚。”
“你这不是已经查到了吗?”雁来随口应了一句,手指摩挲着纸页,心想这些人是是打算学天兵印传单到处发啊。
虽然这传单粗制滥造,但真让他们发出去,这篇文章肯定会火的。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雁来绝对不想成为某件轶事的主人公。
还真是多亏了俱文珍,不然等玩家察觉这件事,就算反应速度再怎么及时,也不可能完全收回传单了。
她想了想,又道,“这事总不会是几个宦官自己折腾出来的,背后肯定还有主使者。”
“是。”俱文珍既然来找雁来禀报,自然是已经将这件事彻底查清了,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呈给雁来,“这是他们交代出来的名单,臣已经命人继续顺着线索往下查,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想着事关殿下,就先来禀报了。”
估计是听说弹劾的奏折越来越多,估摸着雁来打算处理了,怕她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才赶着来汇报的。
雁来真心实意地道,“你有心了。”
“是臣分内之事。”
雁来也没有多说,先将此事记下,然后便低头看起了名单。
看完了,她才吐出一口气,给出自己的评价,“人倒是挺齐全的,比我想的更多啊。”
俱文珍说,“是这班人太过愚昧,不知殿下的苦心。”
“这可不是愚昧,只是刀落在自己身上,知道痛了,想要反击而已。”雁来嗤笑。
不过也不奇怪,任何改革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总有人利益受损,无法接受,然后做出一些违背大势的荒唐事。相较之下,这些人只是想发动舆论来对付她而已,已经是很常规的操作了。
但她确实挺失望的。
很多事,雁来自认为已经尽力了。
宦官注定难以像宫女那样重新融入社会,她也在尽力尽力给予他们更多的保障,让他们留在宫里也有事做。前面两朝的太妃住在宫中了无生趣,她就让皇子和公主接她们出宫奉养。皇亲国戚没什么能够传家的本事,她也在尽量给他们的儿女找能做的事。朝中官员大部分都不合格,她也没有直接撤换,而是给他们适应的时间……
但他们并未领会她的好意,反而利用她的宽容,私下串联起来对付她。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接着查吧,把他们的不法之事都找出来。”会用这种手段的人,雁来很难相信他们以前会是守法公民,所以对付他们也是很简单的事,继续按照规矩来就行。
甚至都不需要她放下法律,拿起武器。
俱文珍应下,正要离开,雁来又把人叫住。但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许久,直到俱文珍快忍不住想开口问时,才道,“不要再让更多人看到这篇文章了。”
尤其不要让玩家看到!
顿了顿,她又说,“还有……写这篇文章的人,带他来见我。”
第257章 当有人指责她不该有违人臣的本分时,她也最好是真的有不臣之心。
走到延英殿门口,李吉甫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手指往袖袋处按了按,感受到独属于硬壳纸的、熟悉的硬度,他的心稍微也安定了一些。
那是他的第十二封致仕奏疏。
其实李吉甫也不想动不动就上书致仕,好像他并不是真的想退下去,而是在做样子,甚至干脆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达成某种目的似的,何况他也早就下定决心,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完成所有的交接工作。
但是——但是世上的事,显然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尤其是在换了这个新的顶头上司之后。
很多时候,除了致仕之外,李吉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今天也一样。
不过今天这封奏折,至少会比之前那些有用。
所以就算是一向心宽的李吉甫,也不由患得患失起来。
无论如何,他做了他能做的、应做的事。
这些念头如流水般从脑海中淌过,李吉甫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停顿有些不合时宜。但当他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之色,并不急着要进门。
是了,今天要议的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十分麻烦。
虽然他们所忧虑的,跟李吉甫并不相同。
“走吧。”李吉甫轻轻出声提醒,而后迈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延英殿并不是帝王日常起居之处,所以很多设施都没那么完善,像是地龙就没有铺设。往年君臣在延英殿奏对时,往往要烧好几个炭盆,才能感受到一点暖意。
但雁来去西川开复活点的那段时间,玩家趁机完成了延英殿的改造工程,给这里安装上了暖气片,所以众人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那种能够包裹全身的、没有任何烟火气的暖意。
从寒冷的室外进入温暖的室内,本该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但这会儿众人却不敢有半点放松。
因为雁来正面色沉静地坐桌子后面,注视着他们。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她的心情恐怕不太好,这让他们原本就提着的心,开始七上八下。
所有人都很清楚,雁来这回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事。
大部分人心里都很苦。这一回,他们并不觉得谏官做错了什么,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要是这还不上书弹劾,那就该有人弹劾他们了。但要说雁来做错了什么,那他们也不敢苟同。
非要追究的话,只能说是她倒霉。
但倒霉这种事,在跟天象扯上关系之后,似乎又多了这么几分不可说的意味——为什么偏偏是她倒霉,为什么天象偏偏在这时候出现,抛开事实不谈,会不会是她真的有点什么问题?
这样的联想几乎是必然的。
这也是出现这种情况之后,大家都会配合地走流程的原因。
请罪的奏折上了,安抚的诏书下了,再象征性地惩罚一下,事情也就能揭过去了。
但雁来没有这样做,而且虽然那张传单被俱文珍拦截,但经过这两天的发酵,不少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件事背后还有人在推动。
这就让他们这些跟这事没有关系的朝臣很尴尬、很被动了。
打破尴尬的是李吉甫。
不等众人向雁来行礼,他就上前几步,从袖子里取出了自己的致仕折子,朝正北方向那把空着的椅子一跪,斩钉截铁地道,“臣有罪!臣身为宰辅之臣,却未能尽职尽责,致使天生警兆,臣愧对陛下、愧对殿下,年迈昏聩之人,不堪重任,祈请还乡终老。”
说完伏下身去。
他身后的三位宰相顿时有些傻眼。
倒不是他们不能理解李吉甫的用心,恰恰相反,三人都觉得这可以称得上是个绝妙的主意。
不是说天显异象是因为臣子德行有亏吗?那就重新划线,直接把雁来从“臣子”的范围里分出去,再主动把责任揽到身为宰相的他们身上,事情就能圆回去、流程也能重新走起来了。
问题是,你李吉甫开口之前,能不能跟我们通个气,能不能?!
或许李吉甫是一片好意,毕竟政事堂里的四位宰相都只有五十岁上下,按照《周礼》“七十致仕”的标准来说,五十岁正是拼搏奋斗、大干特干的年纪,可这致仕的奏疏一上,他们在所有人眼中就要跟“老迈”二字绑定了,以后再有什么调动,连理由都不用再找。
但他们今天若是只站在一旁看李吉甫表现,那这宰相应该也当不了多久了。
所以哪怕拿不出致仕奏折,三人也只能跟着跪下,用言语表态。
没错,月食警示的就是我们四个,大家也经常骂我们尸位素餐、循默失职,算是骂着了。
所以之后再有什么弹劾,也朝我们来就行。
这一番操作,何止是跟在后面的一干朝臣没想到,雁来也没想到。
她懵了一会儿,才好笑地道,“骂的是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殿下代行君权,月食乃是警示人臣,自然与殿下无关。”李吉甫语气平淡地道,“只是庸人眼拙,未能看透此点,因此才吵吵嚷嚷,归罪于殿下。然而殿下收西域、抗吐蕃、降回鹘、纳藩镇,皆是不世之功,盖天命所钟、黎庶所系者也,又岂会有天象示警?”
这番话算是彻底颠覆了谏臣们弹劾雁来的根基。
他们说她威凌主上,他就说她是代行君权,他们说她被上天警示,他就说她是天命所钟。
只差一点点,那层窗户纸都要被他捅破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必将到来,但是听到李吉甫这话,还是有人急了,甚至直接喊道,“安邑公,你这是胡言乱语!”
……
雁来挑了挑眉,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宋若宪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是殿中侍御史王起。”
雁来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面露思索之色。宋若宪见状,便继续道,“他是贞元十四年的进士,后来又登直言极谏科。元和三年安邑公出镇淮南,曾征他为掌书记。”
居然还是李吉甫提拔起来的人。
雁来又转头去看李吉甫,却见他面上竟没有太多诧异之色,直起身看向王起,问道,“我所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王起虽然也是个才子,但在语言的艺术这项技能上,显然是不可能跟久经仕宦的李吉甫相比的。他明知道李吉甫在这“实话”里添油加醋了,可若要他逐一辩驳,又不知从何处入手。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既然没法争辩,那就不去争辩。
顺着李吉甫的话头说下去,肯定说不过他,不如继续说自己要说的,“中书令自然是功勋卓著,因此才会在陛下有恙之时,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但君臣有分,岂可任意混淆?若照你所说,中书令是代行君权,那便失了人臣之礼,宜其天降异象示警!”
一句君臣有分,让李吉甫已经模糊的界限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李吉甫当然也有话驳他,但被坐在右侧的雁来抢了先,“那依王侍御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呢?要不现在就让人将陛下从蓬莱殿抬出来,让他在殿上垂帘听政?”
王起顿时涨红了脸,“臣并非此意!”
其他人也忙劝道,“陛下尚在病中,怎么经受得住这样的辛劳?还是让他静养为宜。”
开玩笑,真把李纯抬出来,不说这朝廷威严会不会受到影响,就说陛下万一不管不顾地折腾起来,谁能应付?
“哦,那就是我这个摄政王让你们不满意了。”雁来似笑非笑地盯着王起,“王侍御觉得谁堪当此任?说出来,我立刻退位让贤。”
说着真的站起身来。
众人不由得冷汗涔涔,连忙上前阻拦,“令君一片为国为民之心,陛下与我等皆深知之,岂可因为些许闲言碎语,就弃我等于不顾?”
搞事情的人没脑子,大部分人还是清醒的,她真要撂了挑子,不说有没有人能镇得住朝堂上下的牛鬼蛇神,就算有,然后呢?
真要是跟天兵撕破了脸,到时候地方上是听她们的,还是听朝廷的,可不好说。
一个政令出不了长安城、不,说不定都出不了大明宫的朝廷,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也有人回头催促王起表态。
形势已经如此,真把她惹恼了,将事情弄得一团乱,难道你们就满意了吗?
王起却没有低头,而是坚持看着雁来道,“正因为令君有大功于国,臣这番话才不得不说!当年汾阳王有再造家国之功,却一直谦冲坦荡,侍上以忠,待下以恕,居高位而不受非命,秉功勋而不为不臣,因此方能富贵寿考,福泽子孙。令君如今受封大国,官居中书令,万民景仰、人心所向,人臣之极也,当思进退、畏天谴!”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将殿内所有人的脑子都震得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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