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郭佩没说话, 带着江芸芸心事重重来到主屋:“人在这里。”
江芸芸一入内, 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人。
周鹿鸣整个人趴在床上, 脸色蜡黄, 额头缠着厚厚的白布, 脖子上也套着竹编作成的支架。
“他伤得厉害, 现在不能动也不能动,您多担待。”郭佩又把他的伤势简单解释了一句。
周鹿鸣是直接被人敲了脑袋, 然后扔到水里的,因为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还落水受了风寒, 半个月了还时不时恶心想吐,到现在还是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当时真是惊险啊。”郭佩叹气, “我过去的时候就一个脑袋浮着了, 若是我晚来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周鹿鸣见江芸芸就面露欢喜之色, 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人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江芸芸见周鹿鸣还全须全尾的,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是碰上强盗了?”江芸芸坐在他床边,摸了摸他冰冷冷的额头。
周鹿鸣神色微动,想动一下手,却又面露痛苦之色。
江芸芸心中微动。
“可千万别动,后面好大一个疤呢。”郭佩连忙说道,“真是万幸没出人命呢,大夫刚见了都直呼吓人,你可要好好养着,不要乱动。”
“我问你问题,你动眼珠子就可以了,右边就是对,左边就是不对。”江芸芸拍着他的手,安抚道。
周鹿鸣便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你是被盗匪抢劫的。”江芸芸问。
眼珠子往左边转了一圈。
“什么,不是贼匪,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郭佩惊讶问道。
江芸芸捏着他的手指,仔细想了想,这才继续问道:“你认识打你的人吗?”
周鹿鸣的眼珠子先往右走了走,随后又飞快走向左边,甚至还眨了眨眼。
“这事什么意思啊?”郭佩着急问道,“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江芸芸沉默着,没说话,周鹿鸣的手指在她手心中轻轻点了三下。
“你怀疑是他?”江芸芸眉心微动。
眼珠子又往右边动了动。
周鹿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不信。
“那你见过打你的人的样子嘛。”江芸芸又问。
周鹿鸣的眼珠子往左边动了动,神色沮丧。
“不碍事。”江芸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鹿鸣神色松动。
“钱财有掉吗?”江芸芸继续问道。
周鹿鸣的眼睛往左边动了动。
“你是身上没有钱,还是钱没有掉。”江芸芸左右各举起一个手指,“是哪个,就看哪边?”
周鹿鸣朝着左边看去。
郭佩哎了一声:“还是芸哥儿敏锐,他衣服里有钱的,而且衣服也没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喏,钱财多在那个柜子里。”
他起身,在靠墙的小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子,上面绣着一朵凌霄花,如今浸了水褪了一半的颜色。
“都在这里,衣服裤子也都在隔壁放着,我不敢晾起来,所以都在隔壁阴干了。”郭佩解释道。
江芸芸拿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一两银子还有数十个铜钱。
“钱没少,衣服鞋子也还在,说明那个人就是冲你来的。”江芸芸拧眉,“除了林家,你有得罪过的人吗,这人要知道你的底线,至少知道你是杏花村的人,也要知道你那日的行踪,甚至要对芦苇荡颇为熟悉,并且对你颇为怨恨,怨恨到要杀人的地步。”
江芸芸一条条分析着。
周鹿鸣神色逐渐迷茫。
“他在林家做事很负责的,脾气也好,之前提拔他做管事,都没有人有怨言,基本不可能是在林家工作的时候得罪人,而且你的同乡当时都在工坊里,也不可能是他们。”郭佩也跟着分析道。
“是不是你之前工作的地方,有人嫉妒你,之前你身边有个同乡不是说有人说你没有介绍他过来,还一直找你吗,又或者是你村子里有谁看你富裕了心里嫉妒了。”
郭佩顿了顿,忍不住说道:“可别说是郭叔我胡说,你们周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苗了,你又突然得了好伙计,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相熟的人,越是看不得你好的。”
周鹿鸣眉心紧皱,却又实在想不出来。
“不过鹿鸣脾气好,人也好,就算有人嫉妒,那也不会下死手啊。”郭佩又自顾自说着。
江芸芸沉默着,没有继续问到下去,只是来来回回把玩着周鹿鸣手心的茧子。
“郭叔。”她冷不丁出声,“你们和其他几房是平日里矛盾就很大吗?”
“说来这事也是奇怪。”郭佩也跟着不解,“其实我们对各房也都是颇为照顾,芸哥儿可千万别不信,我们这书肆别看挣得多,其实给他们的也多,每年一半的盈余都要给各房平分,剩下的才做来年的预算,年底分红各房可都能拿到六百两银子呢,这还不算上每月要给的一百两。”
一年下来,每家光在书肆就能得到一千八两银子的利润,这不是小数目,还有林家田地里的出息,自己经营的各种生意。
只是算的再多,若是按照郭佩说的,书肆应该占大头才是。
江芸芸在心中算了这笔账:“那如何又会出此事?”
郭佩拍腿:“就是因为想不通才觉得奇怪,这家店能有这么好的生意,那可都是我们徽哥儿自己钻研的,人脉生意往来也都是我们自己亲自跑的,之前三老爷家的大少爷不信非要掺和,那些商户都不愿意呢。”
林家靠谱的人就大房一支,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大房的人,现在突然换了人,商户们自然对自己的东西格外慎重,不愿意轻易交付。
江芸芸心中微动。
郭佩叹气,继续说道:“按理,这书肆他们拿了也没用,你看他们这几天也没开业,怎么就好端端要弄这些事,黄了我们不少生意,等会还要重新拾起,又要花不少心思。”
江芸芸沉默,随后轻笑一声,讥笑着:“他们给他人做了嫁衣而不自知。”
“你是说我们的对手?”郭佩反应过来后,惊讶说道,“可我们五典书肆一向与人和善,从不交恶,哪来这样要命的对手。”
江芸芸想了想,在他耳边轻说说了几句。
郭叔面露惊讶之色。
“这扬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新开的书店可不少。”
江芸芸把周鹿鸣的手放回被子里,解释道:“位置好,地方大。”
郭佩跟着点头应下:“您一向有办法,就听您的,我等会就找人去查一下。”
“出事之后怎么不直接给我来信。”江芸芸又问道,“耽误了这么久,若是那些人起了歹意可就迟了。”
郭佩急得直拍大腿:“我如何不急,可我这是出不去哇,这是我之前给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准备的院子,若是他实在读书不行,我百年之后也有个安生之处。”
“当时我见鹿鸣情况实在严重,就安置在医馆里,然后打算先回林家接回郭俊,也把这事说一下,结果远远瞧见林家灯火通明,各个侧门都有人站着,那些人我还不认识,便心生警觉,没一会儿就看到徽哥儿安置在林御身边的小厮跑出来说是几家联手了,那些人见我不在,就想要来抓我,我就赶紧借着夜色走了,又想着鹿鸣在这里不安全,就把他也接过来放在马车上,连夜出了扬州城。”
“出不去?为何出不去?”江芸芸不解。
“那些杀千刀的竟然学聪明了,把所有送信的驿站都堵住了,我只能盼着你们能赶紧回来,然后悄悄去找您,我今日本打算中午去抓药的时候,悄悄去码头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回来的船,您得了解元,回来肯定风光,我打听一下肯定能打听到。”
江芸芸手指轻点,随后灵光一动:“你救他在先,还是林家出事在先?”
“鹿鸣出事在先,我去找他就是因为之前鹿鸣在书肆里和林家人冲突了,那些人一直心中不服,之后几次小冲突间都提到了鹿鸣,徽哥儿怕他们挟私报复就叫我去把人接回林家照看,我这才去找人,谁知到了印刷坊就说一大早就归家去了,我就想着来都来了,就准备直接接他去林家。”
“那里都是芦苇荡,我刚还差点没看到,若非见那一簇芦苇动得厉害,我就看了一眼,这才看到鹿鸣。”郭叔庆幸说道,“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救上来,然后匆匆赶往医馆,最后才回家,中间大概隔了三个时辰。”
江芸芸沉默,坐在床边半晌没动静,郭佩也不打扰,出门去煎药了。
“你觉得是江如琅,为何?”她见郭佩在外面,低头问着周鹿鸣。
周鹿鸣忍不住艰难开口,声音沙哑的好似在石头上打磨,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艰难:“林御和江来富,见面,撞见。”
江芸芸点头:“林徽也说他这事和江如琅脱不开关系,但这事算起来也只是生意阴私,怎么也轮不到取你的性命。”
周鹿鸣眼波微动。
江芸芸更加笃定周鹿鸣是有事瞒着他,口气微顿,又继续说道:“你想好再跟我说也不急,只是我娘很担心你。”
周鹿鸣神色震动。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能一点交代也没有,至少打你的人我是要找出来的。”
许是疼得厉害,周鹿鸣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
“不着急,你慢慢养身子,这事我有头绪了。”江芸芸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左右和江如琅和林家那几人脱不了干系。”
“江如琅不好下手,林家那几个却是蠢的,蚌撬开一个口,迟早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江芸芸把那个荷包放在他枕头边上:“我要先赶回去处理林家的事情,过几日,我带我娘来看你。”
周鹿鸣着急地伸手去抓江芸。
江芸芸盯着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拨开,站起来,垂眸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不能对我娘撒谎,我得对他负责,所以这事我一定会跟她说的。”
周鹿鸣怔怔地看着她,好似有一瞬间不认识面前的人。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也是。”江芸芸笑了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养好身子,免得到时候病怏怏的,我给你打的掩护可就露馅了。”
周鹿鸣先是迷茫随后又兴奋起来,最后又一脸沮丧,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失落又难过。
——他的外甥好像有点变坏了,都会戏弄人。
江芸芸走的时候,郭佩连忙从药壶旁站起来,不解问道:“不陪一下鹿鸣吗?他这几日可想你们了。”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江芸芸下了台阶,看着郭佩憔悴了不少的样子,笑说道,“三日后郭叔记得来林家。”
郭佩不解,随后紧张问道:“是徽哥儿出事了吗?”
“想着你这半月也是过的煎熬,痛打落水狗的事情怎么也是亲眼见一下才解气。”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钟家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 只是晌午过后,有人敲门递了拜帖,管家本不想理会,可以看那两人的名字, 心中微动, 匆匆去后院找了主事人。
老夫人是钟家的大家长, 如今一应大事还握在她手中, 她接过那张红单沉默了半晌。
“谁能想到,他还真是一个有大造化的孩子。”钟老夫人的目光在最后署名的两个名字上沉默了片刻, 随后微叹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帖子上的丹青笔画, 那是一株秀气的兰花,只用极细极淡的笔墨几笔勾勒在红色纸张的背面,正面才是一手绝佳的笔墨文字。
——举人华容县黎循传楠枝敬拜。
——举人长洲县祝允明希哲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