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顾仕隆眼珠子一转, 突然一脑袋靠在她肩上, 虚弱说道:“胳膊疼。”
十二岁的小少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了,半个月的奔波日子, 让他整个人都消瘦了,原本还带着肉的脸颊被都消失了,偏撒娇卖萌时, 还有点小时候的样子。
江芸芸笑了笑,摸了摸小孩的脸。
顾仕隆笑眯眯地靠在她肩上:“反正我一点也不怕。”
“我肯定完成你交给我的事情。”他用脑袋用力拱了拱江芸芸的脖子, 大声说道。
江芸芸本来只能维持表面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手臂现在酸得厉害, 被顾仕隆这个大力士一拱,两个人人仰马翻摔了下去。
吴萩原本焦急得背着手来来回回在门口踱步,听到动静扭头去看,无语说道:“你是你们几岁了啊,好幼稚啊。”
顾仕隆慌里慌张跳起来,又把疼得龇牙咧嘴的江芸芸拉起来,想了想认真说道:“我十二了。”
江芸芸没好气站起来,用脚把两个小板凳扶好,讥笑着:“我们两个加起来只比你大两岁,我们可没刚才躲在桌子下大叫呢。”
吴萩老脸一红:“你别胡说,我才没大叫,而且有危险躲起来不是很正常嘛,我骑马都不太会呢,这人这么凶悍,硬碰硬可不聪明。”
江芸芸坐回椅子上,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母子两人正在屋内说话,他们说的是黎语,声音起伏高低,让人听不清说话的内容。
江芸芸甚至把乐山叫了起来,让他去准备两件干净的衣服和热水。
在很早之前,江芸芸就知道自己现在逮着吕芳行测量土地,得寸进尺,完全不在乎他的面子就一定会激起他的杀心。
他会杀她,是肯定的事情,但派谁来杀江芸芸并没有确定的想法。
直到五日前的深夜,符穹深夜匆匆而来。
——“他去找当初杀张县令的那个生黎了。”
符穹现在是早有准备,把这个生黎的身世背景,家庭状况,还有日常接触的人都查得一清二楚。
江芸芸很快就在心中勾勒出这人的形象。
一个幼年丧父,汉黎两边都容不下的一个人。
一个生活艰难,日日不得停的年轻人。
一个情绪价值极低,没有感情的边缘人物。
一个只剩下细微爱母之心,却无法正确表达的人。
符穹说直接杀了这个人还简单些,免得这样的人暴走,反而危险。
江芸芸却沉默了。
那日她还不知道幺儿和武忠的情况,若是他们找不到那些带着银子消失的人,又或者没法带回证据,那这个黎人的性命至关重要。
“人死了又如何,人死了才好说话啊。”符穹不甚在意地说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是他们占得先机,手里又有符家早已准备好的这条线,自然是能一并牵起来的,若是吕芳行打死不承认又如何,只要底下有一个人熬不住说了话,这件事便能成了。
这可是封建社会啊。
江芸芸能清晰得看到符穹的想法。
一个被权力金钱滋养长大的人,在他的认知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还是要这位黎人口供的。”思索许久的江芸芸低声说道,“证据一个也没不能少。”
符穹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沉默得看着小县令认真的脸。
所以去请这位母亲来便是江芸芸为这个案子准备的软刀子。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情这位母亲的品行如何,只是办法总是要一个个试过去的,哪怕这位母亲同样是冷血之人,那也会有其他办法的,所以她做了两手准备。
“听闻琼山县的一半码头是符主簿的。”昏暗的书房内,江芸芸低声说道,“这件事还真是非你不可。”
“你说,他会出卖他伯伯吗?”屋外,吴萩等得受不了了,好奇凑过来问道。
江芸芸坐在椅子上,揉着胳膊,不甚在意地说道:“会吧,那个吕志显然并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亲人。”
“可吕志这些年还挺照顾他们的。”吴萩欺负小孩,把顾仕隆的小板凳勾过来,想要坐下来。
江芸芸小腿一伸,把小凳子重新踢回到顾仕隆边上,懒洋洋说道:“你自己重新找一个。”
顾仕隆忙不迭坐了下来。
吴萩抱臂看着两人,大声说道:“你太溺爱小孩了吧。”
江芸芸点头:“是这样的。”
顾仕隆得意坏了,小脑袋一仰,指指点点:“你欺负小孩,你坏人。”
吴萩只好去隔壁又搬了张椅子过来。
“我倒是觉得他不会供出来,顶多是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坐下来就开始一本正经分析着。
“你想啊,他娘现在这个情况,体弱多病眼睛还瞎,他已经活不下去了,肯定要找个人照顾他娘的吧,吕志不是就挺好的,这些年也是要钱给钱,要药给药,他们寨子的米粮去县里卖,吕志作为管家都是高价收的。”
江芸芸想了想,才说道:“可人是很奇怪的。”
吴萩不明所以。
江芸芸没有继续解释,吴萩凑上去要磨着人说出个所以然来,顾仕隆把人推开。
“你少烦她。”他不高兴说道,“我感觉你太烦人了。”
他想了想突然上前,连椅子带人,把吴萩往边上拖了拖:“你离江芸远一点。”
“哎,你这个小孩怎么说话的。”吴萩不高兴质问道。
顾仕隆摸了摸嘴巴,认真说道:“用嘴巴说话的啊。”
吴萩气得不行:“江县令,你身边的人都怎么回事,你也太不管教他们了,还有这么久了,你身边那个乐山哪里去了,刚才我都没找到他。”
江芸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你昨天也没休息,去睡觉吧。”
“不睡,我要等结果。”吴萩咧嘴一笑,“我们赌一下吧。”
三人沉默地坐在屋檐下,看着天边的夜色越来越亮,直到一轮旭日缓缓升了起来。
一直紧闭的大门也随之打开。
—— ——
“人怕是不行了,留了太多血。”大夫不安说道,说完还小心翼翼得看了眼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吕县丞。
吕志慌了:“怎么,怎么就不行了,你给他开个药,我们还有话要问呢。”
大夫掏出银针:“刀口有点深,被发现太晚了,我给他扎针,最多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扎,扎……”吕志本想催促大夫,但是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僭越了,便惶恐扭头问道,“老爷。”
“扎。”吕芳行面容难看到了极致,冰冷说道。
大夫也不敢多问,掏出银针就在大管家身上连扎了十来根。
“大概一炷香后就能醒过来了。”大夫说完拎起药箱走了。
“秦大夫去隔壁坐一下吧。”吕芳行冷不丁说道。
大夫吓得直接一个踉跄,扶着椅子才没有直接摔下去:“我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吕县丞饶命啊,我不会说出去的,饶命,县丞饶命。”
吕芳行转着手中的绿扳指充耳不闻。
一侧的仆人机敏地把人带了下去。
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混在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中,闻得人有些作呕。
没多久,昏睡在床上的人果然有了动静。
吕志扑过去,连忙问道:“吕恩,吕恩,你怎么会受伤。”
吕恩神色恍惚,目光游离。
“老爷在那里呢。”吕志指了指角落的位置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就说。”
“武忠带人……”吕恩低声说道,“抢走东西了。”
“江芸,有诈。”
“东西呢!”吕志闻言,顿时急了,“都被拿走了吗?那账本呢!”
吕恩脸色急速在灰败,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声:“符穹,埋伏,账本,小孩拿走了。”
“小孩?哪来的小孩!”吕志惊讶问道。
吕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瞳仁开始逐渐涣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中了埋伏,钱,钱在……”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一翻,眼睛神采全都散去,最后直勾勾地看着吕志。
吕志被那一眼看得心跳加速,下意识移开视线。
屋内陷入安静之中。
吕志终于平复了心跳,惴惴不安问道:“这,怎么办啊?”
吕芳行一直低垂的脖颈微微侧了侧,那双带着黎人血统的眉眼被昏暗的烛火一照,冷得有些骇人。
“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 ——
“这是他的认罪状。”拜保把手中写的密密麻麻,字迹凌乱不堪的纸张递了过去,“我的字是我夫君教我的,多年不写,有些生疏了。”
出人意料的是拜保的汉语说的还不错。
“供出吕志了吗?”吴萩好奇凑过来看着。
“既然是吕志威胁我儿,我自然都写了。”拜保冷静说道,“但他之上是谁的意思,我们并不清楚。”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有些话是不得不说,是为了撇开责任。
但有话是多说多错,是为了死里求生。
江芸芸看着两张供状,上面还有一些未干的水渍。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你儿子要关进大牢里,你不能再和他见面了。”她收了纸,想了想又问道,“还是你想留在县里。”
“那就把我一起关进大牢里。”拜保说道。
江芸芸摇头:“你无罪,不能入大牢,你要是想留在这里,就住在内衙吧,我找人给你收拾出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