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朱厚照也不吃糕点了,坐在椅子上,先是看了一圈跪满一地的人,然后看了一眼镇定的江芸芸,最后小大人模样地说道:“起来吧,你们继续说吧,我就是随便问问的。”
朱晖自觉丢人,爬起来后只好把怒气转移到江芸芸身上,恶狠狠盯着她:“早就听说江学士是个胆大的人。”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
朱厚照轻轻冷哼一声。
顾溥见状,只好直接进入主题:“不知兵部打算如何裁革三千营。”
“不知国公爷觉得如今大明边境如何?”
朱晖一听,发热的脑袋稍微回神了点。
“三营如此重要,兵部不敢轻举妄动,是以刘尚书给了两种方案。”江芸芸说道,“户部每年压力不小,之后只会越来越大,边境卫所要钱,京营也要钱,所以第一种办法,三千营每年的拨款按照陛下荣登大宝那一年核算,且几年前的皇庄的土地清丈,三大营都没有上交,这次也要一起上交。”
朱晖想也不想就拍案而起:“欺人太甚,我要进宫面圣。”
“自然可以。”江芸芸施施然说着,“刘尚书的折子已经递到陛下案桌前,若是国公爷有想法,亲自去辩上一辩也是极好的,自来理越辩越明,若是可以,便是兵部大小司马,便是下官也是愿意说上一说的。”
朱晖咬牙:“谁说得过你们这群人啊。”
江芸芸依旧是冷静的模样:“道理由心不由人,国公爷若是真的能说出让陛下信服的道理,陛下仁慈,定是听得。”
朱晖被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溥不得不开口接过烂摊子:“那第二个办法呢?”
“兵部确定具体需要裁革的人数,三千营自己裁革。”江芸芸直接说道。
“多少人?”顾溥问。
“三千人。”江芸芸直截了当说道。
朱晖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疯啦!”
顾溥苦笑:“兵部要的是这个吧。”
江芸芸点头,想了想又说道:“郑京、栎实杀曼伯,宋萧、毫实杀子游,齐渠、丘实杀无知,卫蒲、戚实出献公,顾侯饱读诗书,不知可还记得这句话的出处。”
顾溥脸色微变。
“并非我故意偏向刘尚书说项,遥想当年黄河治理,刘尚书一去数年,扎根黄土,这才保至少三十年安危,治河之难,总所皆知,他如今坐镇兵部,放眼全局,这才拦下这样的事情,要知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小文盲朱厚照脑袋转来转去,皱着眉头,扭头悄悄去问顾仕隆:“你听得懂吗?”
顾仕隆嘲笑着:“左传没读过吗?说的是尾大不掉的故事,嘲笑三千营太过庞杂,反而要坏事呢。”
朱厚照哦了一声,嘟囔着:“我还没学呢!不过是不是说树大招风啊。”
江芸芸微微一笑:“稚儿都懂的道理呢。”
顾溥没去看太子殿下,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顾仕隆眼珠子飘忽着,愣是没和他对上一眼。
“非我们不愿。”顾溥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军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才需要两位主事亲自坐镇。”江芸芸答道。
朱晖气笑了:“感情坏人让我们做啊!”
“是非功过,小兵们看不清,我们站在这里,难道还看不清吗?”江芸芸低声说道。
“果然是一心为民的江学士啊。”朱晖嘲笑着。
江芸芸不为所动。
朱厚照反问道:“一心为民不好嘛。”
朱晖冷笑一声:“殿下还年幼,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啊,一口饭也要抢走的人,也不知道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到底是什么。”
朱厚照懵懵懂懂,还真当看了一眼江芸芸身上青色的官服。
“百姓捧着稻穗哭的时候,你吃着饭,百姓饿倒在道路上时,你也吃着饭,现在不过是想要把这锅饭重新分出一点而已。”一直不掺和到这事里的顾仕隆忍不住开口说道,“开海不要钱嘛,清丈土地也需要安置费,就连边境要和蒙古人做生意,那里不需要钱……”
“你!”朱晖被晚辈怼了,立刻恼羞成怒,随后看向顾溥,只是还未说话,就听到顾仕隆硬邦邦说道。
“我爹可管不了我,我自小不在他身边长大的。”
“够了,不想听就滚出去。”顾溥厉声呵斥道。
顾仕隆低着头没说话了。
朱厚照看着骤然僵硬的气氛,悄悄靠近江芸芸。
江芸芸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胳膊。
“此事还需要我们仔细商量一下。”顾溥轻声说道。
江芸芸点头:“只是下官还想多说一句。”
顾溥点头:“江学士请说。”
“京营固然重要,边境同样不容小觑,顾侯自湖广而来,也知边境之概况,逃兵之多,土地消失,赋税加重,百姓困苦,乍一看昨日还行,今日尚可,那明日呢,后日呢?”
顾溥脸色凝重。
——江芸这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朱晖却只觉得烦躁:“现在说的是京营,说什么边境,那也是守城将军不够严厉,逃一个杀一个,我看谁敢逃。”
江芸芸并不理会,只是对着两人拱手说道:“今日本就是来提前告知一下三千营的,两日后,兵部大司马会亲临三千营。”
她抬脚准备离开,顾仕隆和朱厚照下意识也要跟着走了。
“你走什么?”顾溥突然开口。
顾仕隆想也不想就拉着江芸芸的袖子:“我要送太子殿下回宫的。”
“人家跟着江学士来的,要你自作多情什么?”顾溥淡淡说道。
顾仕隆不服气,但没说话,只能去看江芸芸,期待她能说句公道话。
“你是我儿子,看别人做什么。”顾溥又说。
江芸芸左右为难。
一侧的朱厚照来回看着,突然眼睛一亮,主动伸手把顾仕隆的手从江芸芸的袖子里拨开,然后把江芸芸拉倒自己身边,一本正经说道:“你爹叫你呢,你爹叫你嗯,我让江芸送。”
顾仕隆大怒。
朱厚照已经笑眯眯前者江芸芸的手跑了。
顾溥冷笑一声。
“还是先想想这事怎么糊弄过去吧。”朱晖显然刚才心思不在,一抬头发现人走了,只能不耐说道,“刘大夏可不好糊弄。”
顾仕隆站在门口帐子边:“为何要糊弄。”
“哎,你这个小孩,懂什么!”朱晖不悦说道,“兵部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简单,难处是一句也不说啊,把你们这群小孩哄得团团转,你当你现在穿金戴银靠的是什么?”
顾仕隆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衣服,撇了撇嘴:“靠我爹乱花钱。”
“顾仕隆会挨打嘛?”帐篷外,朱厚照开心问道。
江芸芸犹豫:“顾家就一个独子,应该不会吧。”
朱厚照叹气:“那好可惜啊。”
江芸芸没说话了,两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朱厚照牵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军营里走动的人。
天色已近黄昏,不少士兵都准备回去休息了,对于营内多了两个外人也颇为好奇,他们站在不远处张望着,接头接耳。
一个读书人,一个小孩,确实是很新奇的组合。
也有人敏锐察觉出什么了,瞧见江芸的外貌就急匆匆走了。
“我听说顾侯进京入值后就开始检视京营内外,挑选训练军士,也曾督工修缮禁门城墙及社稷坛,去年韩太夫人逝世后,告假归葬,爹优诏抚慰,但不允告假,只让他的弟弟锦衣卫千户顾渊代行归家。”眼看就要出大门了,朱厚照冷不丁说道。
“殿下怎么知道的?”
“那段时间顾仕隆心情不好,好久没来了,没人给我讲故事了,我让刘瑾去打听的,我后来也让人送了丧仪过去。”朱厚照说。
“殿下仁心。”江芸芸夸道。
朱厚照紧紧牵着江芸芸的手,他眉头紧皱着,显然在思考。
“三大营五位主帅,确实是顾侯最好。”他说。
江芸芸笑:“殿下如何判断的?”
“因为顾仕隆啊。”朱厚照大声嘟囔着,“他就还不错,他爹肯定也不错得,而且要是他不好,你们做什么第一个找上他,可见他就是还不错的。”
江芸芸叹气:“顾侯,很好。”
朱厚照大人模样点头:“那他会答应这件事情嘛?”
江芸芸想了想:“刘尚书想着事情迟则生变,不想拖得太久,所以才让我上门试探一下口风。”
朱厚照扭头去看她。
“你说钱权,他未必同意,但你要是说为民,顾侯总是能为大局考虑一二的人。”江芸芸委婉说道。
“只是一二嘛。”朱厚照叹气,“我还以为他会和顾仕隆一样相信你。”
江芸芸笑:“顾侯已经是个大人了。”
朱厚照语重心长叹气:“这么看大人也怪烦的,要考虑的事情可真多啊。”
江芸芸牵着他的手走在黄泥土上,夏日干枯的黄泥土弄脏了太子殿下昂贵的衣服,偏两人好似无知无觉,继续朝着落日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脚步慌乱,手里抱着东西也准备归家。
还有铺子还打算做最后的买卖,大声吆喝着。
朱厚照难得没有四处张望,只是低着头走路。
“江芸,你们今天说的,我都听不懂。”许久之后,朱厚照突然说道。
江芸芸低头。
朱厚照滚烫的手指紧握着江芸芸的手心:“但我觉得你说的他们也听不懂。”
江芸芸错愕。
“你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朱厚照稚气开口,“很多人都不懂,所以很多人都在骂你,所以……”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