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被这样明亮清澈的目光看着,江芸芸有一瞬间的悚然。
朱厚照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很早就知道,但能如此敏锐,却也是她第一次知道。
可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觉得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要重新做个蛋糕。
她想要给饿殍载道的人一条活路。
她想要为捧穗而哭的农民遮风避雨。
她想要为这个封闭浓重,无法呼吸的事情撬开一条缝。
她要做的事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嘴里抢出几口米饭来,把这个不公破烂丑陋的世界狠狠砸碎。
可她能说吗?
她不能说。
她甚至不能露出一丝愤怒之色。
现在这位天下之主未来的继承人竟然察觉到她的态度,直白得问出这个问题。
江芸芸不可抑制得觉得悲凉,但也有些好笑。
现在能主动戳破她伪装的,是这个未来高高在上的皇帝。
—— ——
朱厚照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张家两位国舅爷来找朱厚照,准备带他回家了。
江芸芸看着面前两位富态的国舅爷,平静问候:“好久不见。”
张延龄冷哼一声,扭头不去看她。
张鹤龄颔首:“多年不见,江学士风采依旧。”
“殿下该回去了。”江芸芸对着朱厚照说着。
朱厚照想要耍赖了。
江芸芸一下掐住了软肋:“为了下次考虑。”
朱厚照哭唧唧离开了,恋恋不舍松开江芸芸的手,只是刚走了一步,扭头问道:“你刚才说的打仗要考虑的那两点是什么意思啊?”
江芸芸没想到他还记得,想了想:“殿下可以先自己想想。”
朱厚照点头:“行,我知道了。”
江芸芸目送太子殿下离开后,脚步一转,准备去找刘师兄。
——三千营的事情瞧着有点棘手。
江芸芸这边忙,朱厚照这边也不安生。
不过,不仅他一个人不安生,连带着朱佑樘也不安生。
“所以爹知道吗?”朱厚照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他爹,“爹这么厉害,爹肯定知道的,我只要知道一点点回头跟江芸炫耀就好了,爹,快告诉我吧。”
朱佑樘语塞。
奇奇怪怪的问题,更奇怪的,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听就知道是江芸出的问题。
一侧的萧敬一瞧不对劲,就笑眯眯上前:“时间不早了,殿下还没吃饭呢,不若明日再来探讨。”
朱厚照大眼珠子圆溜溜的,沉重叹气:“原来爹也不知道。”
“胡说,爹知道。”朱佑樘板着脸,认真说道,“但是爹今日累了。”
朱厚照叹气,背着小手跑了。
等人走远了,朱佑樘连忙对萧敬说道:“刘老师稳重,李阁老博学,谢阁老善谈,你都让人去问问,明日一大早给我答案。”
他想了想又说道:“刘尚书为兵部之首,也去问问。”
萧敬哎了一声,一脸严肃走了。
所以等江芸芸和刘大夏聊了一个多时辰,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就准备从刘家出门时,和这个传话的小黄门不期而遇。
刘大夏一听这么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想也不想就去看江芸芸。
悄悄溜到门口的江芸芸一看不对劲,头也不回就跑了。
第四百零三章
朱厚照是个执拗的小孩, 天还没亮就去敲门,好不容易他爹给出了四个答案,可他一个也不满意,甚至反驳地振振有词, 朱佑樘说不过了, 只好找了个借口把人赶走了。
朱厚照开始满地乱窜, 书也不读了, 马也不骑了,弓也不拉了。
——他想知道江芸到底在想什么!
“非打不可自然是那些蛮人侵犯了□□威严, 要狠狠教训他们, 那些人都是流窜之人,打下之后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那不是白打仗了。
“没有非打不可的战争,打仗要考虑朝廷开支, 不可铺张无度, 但是打下后要仔细经营, 若是听之任之, 势必事倍功半。”
——如果没有非打不可的战, 那这几年边境一直打的仗算什么啊?
“若是真的非打不可自然是要一击必中, 倾全部之力,被俘虏的人和财也要妥善安置。”
——说了这么多说, 也没说什么情况下是非打不可。
“若是侵害百姓,骚扰边境自然是非打不可,至于战后如何安置, 安抚百姓,抚恤士兵都是必不可免得。”
——说的好像有点对, 但好像不是江芸的意思。
太子殿下背着小手在宫内乱走, 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小黄门,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一晚上没睡,一闭上眼都是临走前,江芸那个恍惚不解的怅然之色。
他特别喜欢江芸。
可江芸好像不喜欢他,对小毛驴都比对他好。
朱厚照想,我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肯定就喜欢我了,所以他站在荷花池边上,看着盛开的荷花,惆怅说道:“到底什么是打仗啊?”
早已凭借本事悄悄回到太子身边的刘瑾借机说道:“殿下以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朱厚照眨了眨眼。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刘瑾和颜悦色,“长大了去外面看看,就能知道了。”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朱厚照盯着小蜻蜓,突然恍然大悟。
刘瑾露出得意的笑来:“不如现在先去读……”
“行,那我现在就搬去和江芸住。”自认为早已长大的太子殿下想一出是一出,以手击掌,跳下回头,突发奇想。
刘瑾不笑了,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慌乱中,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在廊下飞快地跑着,满脸笑意,衣袂翻飞,身后的长随们慌慌张张,夏日的荷花也跟着颤颤巍巍地随风而动,被惊动的小蜻蜓躲在荷花后,看着热热闹闹离开的一群人。
—— ——
京营的改革很快就抬上议程,三千营内部先进行调动,这次被革除的人都会得到一笔遣散费回到自己的卫所。
有人欢喜有人哭,也不是有人都想要留在京城的,但也有人很想留在京城有个发展,一时间三大营都热闹起来了,三千营日日都有人去找主官。
顾溥日日蹲在大营里做思想工作。
朱晖脚底抹油,跑了。
就连顾仕隆也被迫被拉倒军营里开始处理文书案牍。
因为到底革除谁是三千营自己的事情,所以底下的人也开始到处走动,整个京城在短暂的安静后,再一次热闹起来。
内阁的江芸芸捧着浙江送来的折子,故作无意地说道:“嘉兴现在都步入正轨了,我们在京城的可不能落后啊。”
刘健年纪大了,折子拿得远远地,还得眯起眼,才能看清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江芸芸热情说道:“我给您念一下。”
刘健想也不想直接原地给折子换了个位置,后脑勺对着她。
江芸芸失落叹气。
“直说吧。”刘健看完之后,折子一收,面无表情问道。
江芸芸直接掏出两个厚厚的折子。
“下官这几个月走访了京郊还有几个县,惊讶发现皇城脚下,土地清丈竟然还未开始,下官真是痛心疾首……”
刘健揉了揉眼睛,嘲笑着:“我就说我们肤白貌美的小状元怎么这几日突然黑了。”
江芸芸不为所动,继续慷慨激昂发挥着:“如今各地对此事态度褒贬不一,要是我们京城不打个样,南京和十三省如何跟着我们一起进步!”
“皇庄……”刘健刚开了个口,江芸芸立马把话头接了过去,义愤填膺。
“皇庄明明一开始好好地,现在怎么又有苗头了,真是八爪的章鱼,砍不掉啊,我们现在就是要牢牢防住这个成果,努力完成另一个成果,把到底为什么清丈,清丈之后如何管理都要考虑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就是之前这么和太子殿下说话的。”
背后传来李东阳阴森森的质问。
江芸芸倏地闭上嘴,龇牙咧嘴地笑了笑。
“做什么不规矩的样子。”李东阳一见她这个不知悔改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拍了拍她的手臂,“再胡说八道,我就请老师的棍子了。”
江芸芸不笑了,鼻子一皱,一脸不服。
“来得正好,浙江的折子。”刘健顺势把折子递上去,又对着江芸芸招了招手,“你的折子拿来我看看。”
江芸芸眼睛一亮,立马递了过去。
“一份写不下还写了第二份?”刘健看着两本折子随口问道。
“这个不是,这个是我之前对于目前海贸的建议书。”江芸芸和和气气说着,“楠枝已经把混乱的人整合好了,但是开海不是为了放弃种地,而是让百姓在两种生存中选择一个合适自己的,这是我微不足道的建议,还请内阁仔细审阅。”
“这么能耐,就该让他去找他的小同窗去。”刘健气笑了,对李东阳说道,“也不至于现在一天天的,内阁的事情还不够,教书也整日说一些为难我们的话,就连兵部的事情也要凑上一凑,听说半月前殿下闹着要搬去跟他住,连着太皇太后都惊动了,闹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