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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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说了,你不要管这事。”朱厚照怒气冲冲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了江芸。”
“你还看不明白吗。”张太后大怒,“只要江芸死了,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你还不登基,你知道多少藩王虎视眈眈嘛?你为了一个江芸你不登基,你疯啦,你对得起你爹嘛?”
朱厚照在殿内来回走动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那你说如何?所有事情都是因为江芸而起,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江芸,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张太后追问道。
朱厚照说不出话来了。
他觉得他娘说的是错的,但到底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江芸死了,事情不会结束的,只会越来越糟糕。
朱厚照有一个敏锐的预感。
他这几日是不是想起江芸和他玩得田地分配游戏,每一步都是一环扣着一环,他以前总以为先把能占得都占了,但后来他一无所有,后来他又学着先不管面前的事情,只要最后大的,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最后他不得不学会走一步想十步,他想了很多很多,才能勉强打个平局。
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当时的情况要糟糕多了,因为出现了从未想过的选项,他站在原地往前想了很多步,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甚至告诉自己不要赢了,就只要一个平手,但还是举步维艰。
下棋的时候他手里有人有地,尚且输赢不定,他现在环顾四周却没有人能帮他,越发觉得前途颠簸,难以预料。
江芸,江芸,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江芸。
他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这一切回归正常。
“你若是不忍心杀她,那就由我出面。”张太后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照儿,你已经不是太子了。”
“是啊,姐说的没错,江芸死了,至少先平息浙江和京城的祸事啊。”张鹤龄柔声劝道,“先稳住局面再说,其他事情也会跟着解决的。”
“江芸那厮有什么好的,死了就是了,难道不会出第二个,第三个吗?”张延龄恐吓道,“你知道外面藩王都怎么想的吗?一个个都迫不及待了。”
“你爹交给你的江山,难道就要因为一个江芸……”
朱厚照呼吸急促,随后猛地站起来:“够了。”
他环视殿内的所有人,突然冷冷说道:“外戚不得干政。”
“你,你……”张太后气的脸都红了,“你为了一个江芸……”
“不是江芸。”朱厚照强忍着烦躁说道,“我说了不是江芸,是,是……”
是什么,朱厚照有一瞬间的语塞。
但他知道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对不对,江芸不能死。”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朱厚炜猛地冲了出来,站在他哥边上,大声维护着自己的哥哥,“游戏里说过了,只要顺了别人的意,手里的土地和人就会被逐渐瓜分走,我玩过游戏的,这么走这步棋就走错了。”
一直走在迷雾中的朱厚照豁然开朗。
“权利。”他喃喃说道。
这些人都在和自己争抢权利。
他只要退了一步,他的权利就会被悉数吞噬。
他不想输,也不能输。
朱厚照突然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朱厚炜一见也跟着离开了。
殿内,张太后和两位兄弟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朱厚照会是这个态度。
“陛下一直是这个态度,只要牵扯到江芸就会方寸大乱,现在那个黎淳又蛊惑君心,分裂陛下和朝臣的关系。”帷幕后,李荣的声音无奈响起,“若是情非得已,奴婢也是万万不敢惊动老祖宗的。”
张太后面容冷凝。
“这几日藩王的人在京城走动也太频繁了。”张鹤龄的目光自李荣身上移开,随后低声说道,“这不是好兆头啊。”
张太后眉心紧皱。
“那清君侧总不会是无知百姓自己喊得吧。”张延龄也跟着冷笑说道,“也不知是谁家有了野心。”
张太后彻底慌了:“那,那此事……”
李荣见状,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要是为了爷,奴婢愿意赴汤蹈火,背负所有骂名,伸展大义,只为陛下效劳。”
“先把黎淳抓起来,再一杯毒酒杀了江芸……”张鹤龄上前一步,目光直视自己的姐姐,平静说道,“把这事就这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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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冯三着急说道,“我送您离开行不行?”
江芸芸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盯着深夜跑过来的人:“送我离开做什么?”
冯三慌不择路:“太后,太后要杀了您。”
江芸芸沉默。
“老师,老师,我送您走吧。”冯三连忙说道,“回头我找具尸体来,一把火烧了这里,谁也不会发现的。”
江芸芸还是没说话。
冯三察觉到江芸的目光,声音骤然降低,低声喊了句:“老师。”
“外面,发生了什么?”江芸芸反问。
这次轮到冯三沉默了。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
“或者说,你做了什么?”她追问道。
冯三紧紧握着围栏,低声说道:“老师在内阁的那段日子,日日都要等天黑才会回去,桌子上的折子就没下来过,那些人谁比得过您,您为漳州,为浙江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我知道老师的野心……”
冯三抬头,一双眼睛通红:“您做的比那些人都好,为什么不能做官,那些人只会做这些权利倾轧,党同伐异,同恶相济的事情,他们算什么东西。”
江芸芸沉默着,看着面前的小太监,有一瞬间的哑然。
“‘两疏见机,解组谁逼’,怎么会甘心,他们怎么会甘心!”
“‘殆辱近耻,林皋幸即’,这不是您要受的罪。”冯三的手指紧紧扣着栏杆,哽咽说道,“您跟我说觉得我有些可惜,难道您不是更可惜了,我一个太监有什么可惜的。”
江芸芸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您说我今后这条路太窄了,不忍心我美玉蒙尘。”冯三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师,我也不忍您美玉蒙尘,我想要你回去,回去重新做官,你要成为最年轻的阁老,不要死于这种小事上。”
江芸芸伸手,看着落在手心的月光,沉默片刻后说,“我送你去司礼监,并不是要你做什么,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知道,但我做不到。”冯三跪在地上,痛哭,“刘瑾逼位,萧敬退让,戴义糊涂,李荣为了守住自己的位置,欺骗太后,勾结藩王,他们都要你死,可我不想您死,我怎么能让您死呢,您跟我说的我都记得,你是我老师,我怎么会让您死呢。”
江芸芸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许久走后,走到他面前,无奈说道:“别哭了,这事没到这一步呢。”
“李荣要给您送毒酒,他们已经全然不要脸面了。”冯三紧紧握着她的手,“老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浙江的事情还没结束呢。”江芸芸低声说道。
冯三错愕地看着她。
“我得给浙江的事情彻底盖棺定论,就跟当年漳州的事情一样,他需要需要一个,盖棺定论的圣旨。”江芸芸低声说道,“我只做了这两件事情,但我要做好这两件事情。”
“那,那之后呢。”冯三呐呐问道。
江芸芸叹气,最后也跟着坐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着有这两个事情,我大概是死不了了,只是做不了官而已。”
冯三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夜色中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
她总是温和平静地看先所有人,并不会因为身份高低贵贱而有所区别,也不会因为那些人的喜恶而亲疏远近。
他冯三自低贱处来,从未遇到过这样好的人。
“那您甘心嘛?”他低声说道,“那些彻夜亮着的灯,从不结束的风,子时的夜色如此难耐。”
江芸芸突然笑了起来:“不甘心的,可站在这个时间的维度上,我也无能为力,这世道缺少我需要的土壤,但我想着若是没有土壤,我可以慢慢培养,总归不能白来这一趟大明。”
冯三莫名觉得难受,但更多的是愤怒:“什么土壤?我肯定能帮您。”
江芸芸伸手,手心像是蓄满了一池月色。
“看到了……”她笑说着。
冯三不解地看了过来,犹豫说道:“有光?”
“我就是这道孤光微萤。”江芸芸轻轻用袖子拂去,掌心的月光被衣服一衬,也跟着七零八落,散落各处,“愿化作满天星河,只当是为后来者添一道光。”
冯三沉默着,有一瞬间的震动。
他似乎在月光破碎的刹那间察觉到老师那蓬勃的生命力,那一瞬间的老师好似碎了,但又无处不在,但片刻的浮光掠影后,他的瞳仁中只剩下老师安静的面容,哪个不论何时,一直都格外安静的老师。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跟以前安安静静听他读书一般,纷纷扰扰的一切,在她的注视下都会走向结束。
冯三茫然,听不懂,但他能察觉到老师的痛苦,那一瞬间的悲恸,足够令他知窒息。
他的老师走在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谁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所以强大如江芸也只能沉默。
所以他只能低声说道:“那怎么办啊?”
江芸芸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吧?我这都要死都死不明白了。”
冯三也跟着沉默了,最后垂头丧气说道:“我,我只是跟陛下说,强硬一下,内阁就会放人,然后……然后去挑拨了一下司礼监和内阁的关系,我想着内阁只要有这么大的压力,肯定会先放人,只要人放了,陛下这么看重您,肯定能把您叫回来。”
江芸芸听笑了:“你这一窍不通,但还挺能惹事的。”
“但您老师的事情我真不知道。”冯三连忙说道,“肯定是那个李荣干的,刘瑾一直盯着他的位置,又挑拨了陛下和司礼监的关系,他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我老师?”江芸芸眉心微动,“我老师怎么了?”
冯三哑然,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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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亲自送您去诏狱。”李荣看着面前的老人,眯了眯眼,“最后一次见您,还是您去南直隶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才六十几,还不曾这么老。”
黎淳看着面前的太监,低声说道:“那个时候李公公刚登司礼监提督,瞧着也是风光无二。”
“是啊,我也很怀念那个时候。”李荣低声说道,“若是没有您那个惹事精的徒弟,我就还能一直在那个时候。”
黎淳笑了笑:“新旧交替,哪来的若是,李公公现在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李荣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下,面容阴沉。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你,你抓人,你怎么能突然抓人呢。”门口传来一个强装镇定的声音。
黎淳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
他手里握着几块碎布头,一脸惶恐,磕磕绊绊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