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门口有一位年轻女子拜访。”乐山从小门匆匆走过来,小声说道,“林公子领着的。”
江芸芸来劲:“哦,是年龄相仿的那种年轻吗?”
乐山神色躲闪,哎了一声,最后也跟着悄悄说道:“林公子年纪也不小了,那些女郎瞧着才十五六岁呢。”
“差这么多吗?那这门婚事我可不同意的。”江芸芸起身,背着小手嘟嘟囔囔着溜达走了。
林徽一见她那小眼神,拳头就举了起来:“来说正事的。”
“说就说。”江芸芸笑眯眯说着,“我又没说什么?”
林徽瞪了她一眼,然后才介绍道:“这位姓沈名遥,如今扬州最有名的南曲谱,就是出自她之手,她祖父曾任南京工部主事,父辈一直在家读书。”
沈遥面容柔美,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好似一朵绚烂的迎春花。
“江小姐。”她落落大方行礼,“早有耳闻您的大名,自来芸香辟纸鱼蠹,故藏书台也称芸台,江小姐学富五车,傲视众人,勘合此名。”
“有礼了。”江芸芸回礼,笑问道,“如此高的帽子,不知沈姑娘为何而来。”
“听闻江学士在白鹿洞学院求学时,也曾鼓励女子求学,您说‘若是女子不读书,何来教育出这么优秀的男子。’,又说‘有教无类,说的都是愿意读书的人,可不是单独说男子的’,对此,我深有感触。”
江芸芸一听,瞬间坐直身子。
“这是天下人听到的第一声关于女子的声音,也是最为响亮的一声。”她握紧双手,强忍着激动,“那年我刚启蒙,听到家人说起此事,只觉得神奇,却并未有所感想。”
江芸芸沉默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哑然。
沈遥遥遥一拜,面目悲悯虔诚:“幼年读书时,总是忍不住听着家人说起您的故事,他人总是提及您开海贸易,兰州守城,说您是一个为民做事的好官,我却对您当年以一敌百,舌战群儒的白鹿洞书院一事久久不能忘怀。”
江芸芸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件事情。
年少多轻狂,当年的江芸芸只是带着一腔锐气,想为罗素珍,为那些戴着斗笠站在门口的女郎争一口气,更是为了自己。
她不服这个世道,不服怎么连读书的权力都能被人剥夺。
她要为罗素珍骂一骂天下人,也是为了不能言说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自己充满傲气,侃侃而谈,打开了女子读书的门缝,可后来,她发现要让她们真正读上书,光靠嘴皮子是不够,是那些女郎背后的财力送他们进去的,是院长为他们打开的大门,是那些睁一眼闭一眼的官员,她不过是整件事情的开头人而已。
“如今的白鹿洞书院还有女子求学,可这满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处。”沈遥注视着面前的江芸芸,温柔说道,“您说‘:教育是平等的,可平等并不只看教育’。”
江芸芸注视着面前斯文文气的小娘子,有片刻的心动。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所以我想着……”沈遥捋了捋鬓间被风吹乱的秀发,目光坚定而认真,“开一所女学。”
江芸芸怔在原地,有一瞬间的屏住呼吸,唯恐惊动面前的女子。
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那一日江西九江的南风越过千山万水,跨过春去秋来,终于再一次刮到她身上,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睥睨,气势逼人地想要告诉所有人——:读书是为育人,男女都为人,又有何区别。
那一日,十四岁,还未经风雨,一往无前的江芸芸站在彝伦堂上扭头看向门口,看到了多年后历经风霜,再也无法回头的二十五岁的江芸芸。
——她背着手,满脸笑意,对着那些女郎们挥了挥手,优哉游哉地走了。
江芸芸轻轻吐出一口气,满脸怀念:“当年袁院子告诫世人——‘吾辈读书,学其知识,更要学其人品,能求同,也能存异’,满堂读书人皆听之,却也任之,只有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的沈姑娘愿意听之践之,其归惭愧,不论今后如何,只为沈姑娘今日的壮举。”
她说完,折腰行礼:“谢你能走出这一步。”
沈遥看着她红了眼睛,但也跟着笑了起来,跟着回了一个学子间的礼节。
—— ——
“三娘总是在我们书店买卖曲谱,也喜欢买你之前写的话本,久而久之,自然就认识了。”夕阳时分,沈遥离开后,林徽也跟着躺在江芸芸边上,笑说着,“她很喜欢你,你的东西她都买的。”
江芸芸躺在躺椅上,看着头顶的夕阳,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把我的话本都扔掉,怎么偷偷背着我赚钱。”
林徽大笑着,转身,笑看着江芸芸:“那个话本可太受欢迎了,盏灯先生,后续还写不写啊,我们高价收哦。”
江芸芸恼羞成怒:“滚。”
林徽大笑着,闭上眼,感受着暮夏的风慢慢悠悠吹到脸上,片刻之后低声说道:“江其归,梅花书院要是真开了,你能去给我题字写序吗?这满天下的读书人,我瞧着只有你合适。”
江芸芸懒洋洋说着:“就怕我提了,没有人愿意来了,你这书院白花钱了,吃力不讨好。”
林徽没说话。
江芸芸也跟着没说话了。
“林掌柜,天色晚了,在这里吃饭吧。。”陈墨荷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林徽睁开眼,突然叹了一口气:“权衡利弊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事要你来。”
江芸芸震惊:“你这个奸商,现在不计较钱了。”
“江芸。”林徽扭头,看着面前的江芸,突然笑眯了眼,“我第一次见你,那个书箱比你还高,衣服也都短了一截,可你就站在店里,一点也不局促地看着所有人,我就知道,此子非凡人。”
江芸芸也跟着眯眼笑,藤椅缓缓悠悠,她没有用布巾包住头发做读书人的打扮,也没有用金玉绾住头发,做女子打扮,她只是用一根绿色的发带随意挽起头发,柔软的绸缎温柔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微风一吹,好似在抚摸着这位名动天下的女人的脸颊。
“你太勇敢了。”林徽收回视线,看着头顶逐渐落下的余晖,低声说道,“所以我要为你,把这份勇气传下去,去告诉世人,去告诉后人,去告诉未来人。”
“好了,都天黑了,快起来吃饭。”陈墨荷叫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动静,只好用围兜擦着手,大喊着来叫人,“做了林掌柜爱吃的荷叶鸡,您尝尝我的手艺,比不比得上你家厨娘。”
林徽收回神思,站起来,笑说着:“谁不知道我们陈妈妈手艺好,瞧瞧其归的小脸蛋,都开始长肉了。”
陈墨荷开心极了,嗔怒道:“打趣我这个老妇,真是过分,你们先去洗手,快些来。”
“走啦,吃饭啦。”林徽看着还赖在不动弹的江芸芸,笑说道。
江芸芸伸手接过最后一缕夕阳,冷不丁问道:“林思羲,你家有女孩子嘛?”
林徽脚步一顿,却是头也不回地朝前大步走着,胡乱挥了挥手:“没有哦,我可不等你了。”
江芸芸看着他的背影,紧跟着慢慢吞吞站了起来,不再说话。
—— ——
八月初二,兰州深夜。
守城门的士兵守夜起来如厕,走到城墙,眼看就要下城门了,突然看到远处火光闪动,随后地面的震动远远传来,他突然一个激灵惊醒,随后快步跑到城墙上大鼓前,用力敲鼓,嘶声力竭大喊道:“敌袭!蒙古敌袭!”
整个兰州城的光亮相继亮起。
衙门内的周青云也紧跟着在夜色中坐了起来。
“三声鼓,急促,三遍……”她沉稳地坐在床边,数着那些鼓声,随后脸色微变,大喊着,“敌袭!起来!全都起来!”
本来还迷迷瞪瞪的姑娘们被惊醒,随后慌乱地大喊着:“怎么回事。”
“别慌!”周青云已经全副武装穿好衣服,冷静说道,“赵秀,你脚程快,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段昊,你立马去找知府,让他坐镇大堂。”
“余澄吴安,你去把其他姐妹都叫过来,不要单独行动。”
周青云有条不紊安排下来,随后深吸一口气:“我亲自去城门看看。”
守城的士兵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些各怀鬼胎的人,或者说当下当时,他们不得不放弃心中的心思,一致对抗外敌。
兰州的城门也不是当年破破烂烂的城门,两代知府的修补,它已经变得高大威严。
周青云看到不远处的旗帜,是一面崭新的牡丹花纹的白鹰旗,随后立刻看向今日领兵的人。
正是短短五年内,统一近半蒙古,和北面的小王子杀得不可开交的新人物。
——脱脱卜花·娜仁。
“我的部队已经千里奔袭宣府。”城门下的将军声大如雷,并未开始攻城,“而我今日抵达兰州,只为了一人。”
周青云站在城门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皮子突然抽了抽。
第四百七十一章
“什么?”江芸芸一个激灵坐起来, “蒙古人又要打兰州了。”
深夜,百户突然出现,叩响门窗,随后站在窗边, 任由影子倒映在窗棂上, 轻轻嗯了一声。
“还是为了找我的?”江芸芸又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
百户点头, 跟着说道:“脱脱卜花围而不攻, 只要求见您一面。”
屋内的人没有说话。
“宣州也告急,脱脱卜花这些年早已整合了大半的蒙古, 和小王子的矛盾已经摆到台面上了, 两人杀到不可开交。”百户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宣州这几年一直是他们僵持的地方,上次先皇宾天, 小王子也是在宣州入侵, 差点到了皇城门口, 是有将士在虞台岭死守, 才得以阻击敌人在边境, 但这次却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两年时间, 根本无法让军民修生养息。
——尤其是这些年天灾不断。
百户的担忧不无道理。
说话间,江芸芸已经推门出来了。
她随意裹了件衣服, 站在充满凉意的秋夜中出神。
“扬州这边并无消息?”江芸芸看向百户。
百户神色躲闪:“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指挥使让我先告知你的。”
江芸芸不解:“八百里加急最先知道的,应该是陛下和内阁嘛?走的也不是锦衣卫的传信路子。”
她想了想, 回过神来:“太监,你们从太监嘴里知道的, 谁?冯三吗?”
“刘瑾现在对你们恨之入骨, 张永一向避祸, 不沾政务,谷大用是有几分可能,但应该不会冒着和刘瑾交恶的风险,剩下几人大都是刘瑾的附庸,更是不会,想来想起也只有冯三了。”她叹气,吐出一口白气,朦胧了脸上的神情。
“这些年也是为难冯三了。”
百户站在那里没说话。
“但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宣州乃是门户,被围攻的消息最迟明日就会穿得满京城都知道。”江芸芸拢了拢衣服,“冯三现在给我这个消息,是希望我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份说辞嘛。”
蒙古人远攻宣州,近围兰州,张口就要江芸本就奇怪,但更重要的江芸还在兰州任职过,任谁听了都要多想,朝廷是一定要闹起来的。
冯三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百户还是没说话,态度表明,他就是来传个话的。
看来冯三和锦衣卫的关系也不过是点到为止。
江芸芸站在门口,看着头顶的那轮圆月,喃喃自语:“又是秋风起的日子。”
她转身回了屋子说道:“我确实有几份信要写,但不是送往北面的。”
“那给谁?”百户站在门口,不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