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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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内阁先是收到了宣州被围的消息。
“我记得这一支蒙古人能这么迅速壮大起来,还是因为江芸之前在兰州开设的贸易场吧。”焦芳先发制人说道,“现在养虎为患,她为首责。”
李东阳坐在首位没有说话。
王鏊不耐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把人从扬州抓过来,杀了祭旗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至少兰州在这五年也是得了安稳日子的,那蒙古人和我们签订了合约,现在却完全不守信用,扭头就攻打宣州,难道不是蒙古自己的问题吗?”
焦芳冷笑一声:“好你个王济之,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简直是愧对皇恩。”
王鏊也不是个好脾气,立马说道:“焦孟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顺着你的意思就是吃里扒外,你一个文官和一个太监走得这么近,我都还没那你不是东西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焦芳大怒,“现在我们内阁什么情况,不和司礼监打好关系,回头又有事情,内阁威严何在。”
“给刘瑾牵绳就是打好关系吗?呸,有辱斯文。”王鏊冷笑一声。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首辅李东阳又坐在这里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杨廷和只好硬着头皮缓和气氛:“诸位,诸位都是为了国事,何来吵得如此不可开交,还是先把宣州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事情。”
“如何解决?”焦芳斜眼看他,“八百里加急早就传到宫里了,你看宫里现在什么反应。”
杨廷和也跟着没说话了。
——宫里没反应,到底为何没反应。
——内阁距离皇帝实在太远了,根本无从得知。
整个内阁都跟着安静下来,烛火在秋日暗淡的光照中闪烁,映衬着每个人的脸都阴暗不定,难以形容。
“今日给二殿下上课的哪位翰林讲师?”李东阳低声问道。
“费少卿。”王鏊想了想说道,“如今陛下把自己的一班子人都原封不动给了二皇子,若是陛下今日日讲,那就一起上课。”
“今日讲得是什么?”李东阳又问。
“好像还在讲春秋,日讲内容月初就安排好了,二殿下上课很积极的,每日一课都没落下,算算日子应该是到了左传中的‘五月庚申,郑伯侵陈,大获’这一篇了。”
他说完,紧跟着沉默下来,不解问道:“是了,这支蒙古算是我们扶起来的,怎么好端端突然要打我们?”
“养虎为患,蒙古人哪个没有野心。”焦芳闻言,冷笑一声,“现在这个脱脱卜花乃是黄金家族的人,怎么会没有野心,只怕是野心勃勃才是。”
“年初的时候,我看过宣州方便递来的折子,当时就说他们为了争斗宣州边缘的那块位置,打得你死我活,好几个部落已经打到空无一人,甚至还牵连到了边关百姓,不过因为没有照成太大的损失,所以守城卫所也就按兵不动了。”
“就应该打过去,也去凑凑热闹。”焦芳听闻这个事情,不悦说道,“也好叫他们知道边境不容侵犯,若是能浑水摸鱼,不是更好不过。”
“你说的好听,今年浙江乱事刚平,南直隶先是干旱,后是水涝,税赋收不上来,北面那边靠着……进贡的水稻倒是收了一波,但四处天灾,灾难不断,到处都需要救灾,如此局面,如何能维持战局,一旦战火蔓延扩大,谁来收尾。”王鏊质问道,“图一时意气做什么,若是让蒙古人联手,那才是大祸。”
焦芳是如今的内阁次辅,过了一年得意的日子,眼下一直被人怼着,立刻沉下脸来。
“当日兵部的折子也是诸位都同意的,现在回过神来相互指责有什么用。”李东阳回过神来,“陛下今日会和二皇子一起听课吗?”
“不好说,陛下每次都是来了兴致,突然来的,很少提早通知。”王鏊又说。
李东阳想了想:“问一下费少卿愿不愿意换一下课题。”
“什么课题?”王鏊问道。
李东阳把宣州的折子握在手里,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崤之战。”
内阁三人面面相觑。
“首辅是担心,秦晋之战,楚国收益……”杨廷和敏锐问道。
“脱脱卜花·娜仁并非头脑简单之人,她突然围攻宣州,就不怕腹背受敌吗?”李东阳犹豫说道,“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首辅担心蒙古两族已经和好?”杨廷和吃惊问道。
“不,我担心脱脱卜花·娜仁已经陷入背水一战了。”李东阳站起来,在屋内来来回回坐着,“夫千里劳师,跋涉日久,岂能掩人耳目,我倒是担心她……”
李东阳没有说下去,神色凝重。
“秦师千里袭郑,灭滑而还。”杨廷和很快就接上他的思路,紧跟着说道,“首辅是担心脱脱卜花的目标不是宣州,是……”
“兰州八百里加急!”微亮的夜色中,风尘仆仆的卫兵肩背旗帜,身穿黄衣,腰系红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手中的包裹递上。
“兰州!”李东阳和杨廷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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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江芸?”朱厚照把讲官新送来的题目匆匆看了一遍,又听刘瑾把手里的两份战报读了一遍,随后大吃一惊,迷茫地看着众人,“要她做什么?”
“早就听闻当年江芸在兰州,对蒙古人多加照顾了,那些蒙古人读书开店都能便宜很多,是了,当年江芸杀了一个蒙古王子,蒙古人都没有计较。”刘瑾神神秘秘说道,“现在这个脱脱卜花好端端说要带江芸走,多奇怪啊,是不是一直都有联系啊。”
朱厚照明白刘瑾的意思。
他说江芸通敌叛国。
“宣州,兰州同时告急。”谷大用严肃说道,“若是两线开战,国库难以支撑。”
“浙江不是平叛了吗,正好可以多加税,还怕了这么蒙古人不成。”刘瑾不悦说道,“岂能丢了大国脸面。”
“怕是不妥。”谷大用委婉说道,“王公怕是不乐意。”
“一个小小官吏怕他作甚,且他一把年纪了,也该致仕了,之前缩在浙江不出头。”刘瑾不耐。
谷大用没说话了。
“依我看此事说不定是江芸之前的祸端,不如好端端打兰州做什么,景泰城都要建好了……”刘瑾碎碎念着。
“够了,张永。”朱厚照心中微动,打断他的话,“之前谢来给我写了很多信件,把兰州的那些全都找出来。”
朱厚照低声说道:“我记得江芸说过关于蒙古人的处置办法。”
刘瑾一听,忍不住咬了咬牙:“那都是老黄历,当时的蒙古哪有现在被她养的这么厉害。”
“不是的。”朱厚照突然抬头看他,认真说道,“我记得江芸说过,对外外族,一味打压是不成的,要打一个扶持一个,等这个强大了,再去扶持下一个,也就是说脱脱卜花的强大是在意料之中,而且她不是在和小王子打的不可开交吗……”
他想了想,又说道:“脱脱卜花到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她是从夫家起家的,这些年扩张的这么快,内部未必是铁桶一块,蒙古比我们还看中血缘呢,但小王子则有家族,妻族扶持,现在我们看着他们打得难分难舍,但一定是脱脱卜花比小王子更为困难……”
没多久,张永托着一托盘的信件走了过来。
那些信件封面已经发黄,表面的字迹都褪了色,但四角平整,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可见平日是精心维护的。
朱厚照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在信件中翻找着,很快就找到其中一份。
“兰州,他们要打的是兰州。”朱厚照把其中的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然豁然开朗。
“你看,这里江芸和谢来说过蒙古的组成,东蒙古也就是鞑靼,小王子是世袭的,脱脱卜花则是出自土默特,但他们是最强大的,他们自来就不服,所以江芸当年选择扶持脱脱卜花,但是同时西蒙古也就是瓦刺,目前一直在内战,成化年被达延汗击退,舍弃漠北东部西迁,如今困守于西北一带,已经不足为患。”
朱厚照突然莫名兴奋起来,这些年看到的舆图在脑海中清晰的展开。
“你说有没有可能,脱脱卜花的目的不是在宣州,她在宣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拖住我们和小王子,她是为了吞下兰州,并且招安那群西北的蒙古人!”朱厚照眼睛一亮,面露期待地看向众人。
一群太监面面相觑,虽没开口,但齐声下跪称颂。
朱厚照一听,立刻觉得没趣。
“罢了,去请阁老们来吧。”他坐了回去,叹气说道,“笨死了。”
他突然发现太监们也不是很好,他们一点也不聪明,他想着这个时候若是阁老们在,肯定能顺着他的话继续探讨下去。
——阁老们至少脑子还是好的。
他百无聊赖想着。
——若是江芸在就更好了!她在兰州待过。
“不知兰州现在什么情况。”李东阳带人一赶来,朱厚照直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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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不是围城。”周青云脸色凝重,“就为了一个江芸,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不是最喜欢江芸吗?这样的香饽饽,有人抢着要,你怎么又觉得不对劲了。”同知张岚讥笑着。
周青云神色平静,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对着秦铭:“秦知府是见过那个女人,你觉得她是这么随意的人?若是真的想要江芸,蒙古人悄悄潜伏去扬州,还不是直接能把人绑了过去,这么明目张胆,也太过奇怪。”
秦铭对外兵事是一窍不通,下意识说道:“不若去请将军等人来。”
“自然要请,但衙门内部要一致。”周青云难得强势说道。
秦铭一听,又跟着连连点头:“是是,这个是这个道理。”
“不是,我们要一致什么啊!”张岚不耐说道,“现在他们就是围着我们,肯定是我们守城的赢面大啊,只要按兵不动不就好了。”
“先打退脱脱卜花。”周青云严肃说道,“她不是傻子,她怎么会做这么白费力气的事情,我们兰州也并非孤城,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过来,便是他们半路去拦,也不可能次次都拦得住,而且……她已经派兵去了宣州,哪来的兵力在兰州……”
“他们蒙古人不是没事放羊,有事打架吗,女的都能上战场,这有稀奇。”张岚不悦说道,“你不要少见多怪,而且脱脱卜花一个女人懂什么打战,说不定就是吓唬人呢,说不定还真是为了江芸呢。”
“说的也对,他们不动,我们却如此兴师动众是不是又是气度,太过紧张了些。”秦铭打了退堂鼓。
周青云没有理会张岚,只是认真去看秦铭:“西北有异动。”
“什么异动?”秦铭咯噔一声问道。
“有很多马蹄。”周青云说。
“景泰城不是在修吗,是不是他们偷偷跑去哪里玩了。”张岚随口说道,“再说了,他们蒙古人不就喜欢偷偷跑过来放羊放牛,有什么奇怪。”
他越说越不耐:“你做什么疑神疑鬼的事情,真不行,把江芸抓来给她不就行了,你叽叽歪歪是何居心。”
一直没说话的段昊忍不住了,开口讽刺道:“就江芸这个脑子,这个战力,你送去蒙古,我看你才是是何居心,就江芸对兰州的了解,真要打我们和切菜有什么区别。”
张岚恼怒,拍案而起:“你们几个衙役插什么政务,去看好衙门大门才是。”
周青云依旧冷静极了,对着秦铭说道:“脱脱卜花之前要走了很多种子,这些年不是也学着种地了吗?现在这个月份没事谁跑这么远放牛羊,不都等着粮食收割嘛。”
秦铭心中微动:“是是,这些年交易走了很多粮食,之前江芸还特意和我交代,粮食和铁器要少交易给他们,控制着量。”
“打出去,把她们都打跑。”周青云笃定说道,“我怕西北有变。”
一说起打战,本就惶惶不安的秦铭更是害怕了,“这,这是不是……这也是你的推测,若是没有,如此兴师动众……”
“青云姐,青云姐,有信,有扬州的信。”远在郊外种地的小春却踩着夜色,匆匆跑了进来,“走了锦衣卫的路子,送到徐家的铺子里。”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周青云接过一看,随后立刻递给秦铭。
“江芸也是这么想的。”她一顿,咬牙说道,“当年兰州守城,乃至寇知府之事就是她竭力回旋的,对兰州,江芸是一片真心的。”
她上前一步,眼睛在昏暗的日光中似乎在发光,倒映着秦铭犹豫不决的面容。
“您在信她一次!”
秦铭不知是被这信简短的‘兰州有变’吓住了,还是周青云的眼神怔住了,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什么东西,我看看。”张岚脑袋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