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这兄弟的感情好到放火都是一起的,怎么会没任何缘故就吵起来了。
“你要不去看看。”王鏊忧心忡忡递过去一本折子,“可别是因为靳充遂事情,那可是大罪过了,这是今年大婚的流程,你去看看虚实。”
江芸芸也担心这事坏了兄弟两人感情,只好忧心忡忡去了文华殿。
不曾想朱厚炜不在。
“殿下去找太后了。”守门的小太监把人拦住。笑说着,“阁老可是有事情?”
江芸芸笑说着:“礼部拟了一个大婚的初稿,还请二殿下看看。”
小太监热情接了过去:“奴婢一定亲自交到殿下手中,阁老是要在这里等着,还是等殿下回来了再去通知您。”
“也不急,殿下看了有什么要求,直接派人来内阁传话就是。”江芸芸笑说着,不打算久留。
不过她刚走了几步,就看到朱厚炜心事重重地背着小手走了回来,身后的小太监们难得不是嬉皮笑脸的,一个个都眉眼低垂,瞧着严肃得紧。
“江芸。”他惊讶说道,随后下意识看向东面,“我哥不在这里。”
“大婚的初稿礼部写好了。”江芸芸笑着吧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殿下仔细看看,有哪里不满,可以让人去内阁说一声。”
朱厚炜一听这事就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江芸芸一看这个小表情就感觉不对劲。
过年那次在饭桌上,几人吃完饭无意说起婚事,他还是非常害羞雀跃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满心满眼都很欢喜,可不是现在这个萎靡的样子。
“怎么了?”江芸芸柔声问道。
朱厚炜低着头,看了一眼周围围满了人,随后上千拉着江芸芸的袖子,又对着其他人严肃说道:“不要跟上来。”
江芸芸的袖子被人紧紧拉着,一侧的朱厚炜脸色凝重,瞧着心事重重。
两人走出文华殿,来到当年江芸芸第一次捡到二殿下的小花园。
朱厚炜也像是突然想起这个年幼时的糗事,但还是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一处位置说道:“我当时爬狗洞出来,结果走迷路了,摔倒在哪里,还是你把我抱起来的。”
江芸芸也跟着笑了起来。
年幼的二殿下坐在草堆里一个人悄悄摸眼泪,别提有多可爱了。
“那个时候我一看到你,我就想怪不得我哥哥一直念着你呢,你长得真好看,身上也香香的,笑起来更好看。”朱厚炜笑说着,还手舞足蹈比划着,“我那个时候看你,你有这么高,穿个绿衣服,翠翠的,跟个小竹子一样。”
他说着说着,自己又先叹了一口气:“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江芸芸侧首看他:“长大不好吗?”
朱厚炜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又跟着笑了起来,认真说道:“我挺好的。”
“走,去那个湖边坐坐,我没事就喜欢躺在那条船上晒太阳,真是快乐的日子。”朱厚炜指了指不远处湖边的那一条简单的乌篷船。
两人来到池边,朱厚炜直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又对着江芸芸拍了拍边上的位置,目光环视一湖的半残荷半绿叶。
春日来了,荷花也跟着郁郁葱葱起来。
江芸芸刚坐下,就听到朱厚炜一只手揪了一根草,故作随意的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成婚了吗?”
第五百二十五章
江芸实在是一个奇特的存在。
在她还未暴露身份之前, 她可是全大明闺阁女子最想要嫁的小郎君,蝉联数年未婚小郎君榜,南北两直隶榜单中更是远远甩了第二名, 十五岁的小状元,六、元及第,脾气温和,容貌俊秀, 一副打马游街图至今都在各大商行流转。
在她暴露身份之后,她又成了小郎君心中最想嫁的小娘子, 位高权重,人品贵重,家中清白简单, 为人和气温柔,回京那一年,谁家没抱着这样的几分心思在江芸面前晃荡,如今江芸喜欢什么, 京城流行什么,那身大红色的衣服至今每年过年都在衣行供不应求。
她实在太耀眼了,任谁见了都要心折三分, 偏她自己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这些年都没个动静,任由那些人媚眼抛给瞎子看。
“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同窗, 又或者情同手足的顾幺儿。”朱厚炜凑了过来, 小声翼翼问道,“他们不好吗?容貌家风门第, 都算翘楚, 难得的是, 他们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
江芸芸侧首看了过去,那双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春日明媚的日光,也潋滟荡漾出无限生机,令人炫目忘神。
“不好吗,那王首辅家的小孩呢,那些年你赴宴见过的小郎君,就没有一个喜欢的,是容貌不好,还是家世不行,又或者文风不盛,难道是人品不好,那可是南北直隶最优秀的小郎君了,一个个花枝招展,你就当真,当真一点也不心动。”
朱厚炜犹犹豫豫问道:“又或者,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江芸芸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那么一瞬间,落在她脸上的万千春光也跟着黯然失色。
“都很好,是我自己并不想成婚。”她认真说道。
朱厚炜脸上的失落不可抑止,甚至有些难以接受,声音高了起来:“怎么就不想,有人照顾你,有人理解你,又或者是有人保护你,这也不行吗?”
江芸芸看着朱厚炜眼中的自己的影子,二十多年的岁月,她从一个稚气年幼的孩子到了如今这般成熟稳重的大人,她也从不敢面对自己的面容,到现在堂而皇之地看着自己,飘然无依的感觉再也不复存在。
从迷茫到不知前路到底是为何,到清楚明白自己到底要走上怎么样的路,她走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一路上风雨交加,大雪压身,路中坎坷,心中折磨,她不是没有后悔犹豫过,也不是没有胆怯后退过,但最后她还是朝着那条路走了过去。
她不能辜负那些托举她走到这里的人。
“世间桎梏之深,偏见之重,女子之难,我难以描述,只是这些都不是我要走的那条路。”到最后,江芸芸只是平静说道,“有人相伴一生的路极好,但孑然一身的路也不见得有多不好,殿下,我这一路走来,前途漫漫,我如何敢回头落入这样的窠臼之中。”
朱厚炜眨了眨眼,这么个一瞬间,明明春日拂面,他却只感觉到满心肃穆,坦荡萧瑟,她江芸是个不回头的人,所以在多年前的某一日,她走上这条注定无法和其他人产生羁绊的路。
他突然明白他哥为什么就这么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太迷人了,这样的人就像春日的太阳,秋日的月亮,高悬深空,令人仰视,无法自拔。
“就是因为我与他们相交多年,我待他们自有情义,便是因为如此,我更希望他们应该去往更好更高的地方,而不是被我桎梏在小院中,不要落入我不想落入的境地。”江芸芸话锋微微一变,温和说道。
朱厚炜茫然地看着她。
——他又听不懂江芸的这话。
江芸芸轻笑一声,就像儿时一般,胆大包天地伸手点了点二殿下的额头:“那殿下喜欢未来的王妃吗?”
朱厚炜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却格外明亮:“她很好,我不是说外貌,也不是才学,我是说品行,她性格温和大气,还有些洒脱,是个极好的人,我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开心。”
江芸芸笑说着:“美好的品质需要相互滋养才能长久,殿下要记住今日的话。”
朱厚炜用力点头。
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小石头上,任由春日的风,湖面的水轻轻抚慰着自己的脸庞,看着马上就要郁郁葱葱的荷花池,看着闲适慵懒的乌篷船,又是舒服自在的一天。
“那你,你……”朱厚炜突然靠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磨磨唧唧问道,“我哥,我是说我哥,你,你觉得,哎,我的意思是……”
他哼哼次次说了半天,可在眼神一触及江芸平静的视线时突然又哑然,没说下去,只是脑袋一下就撞到江芸芸的肩膀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太没意思了,算了,江芸,我以后做一个好吃懒做的亲王,你也做一个名留青史的首辅。”
他这几年作为旁观者对于这样是是非非的纠缠左右为难,非常想要给他哥讨一个身份来,因为他们是从小一直长大,手足情深的兄弟。
可他也不想要江芸为难,因为江芸对他而言是老师,是他非常敬佩喜欢的人。
——算了,情情爱爱的事情,还是交给当事人吧。
他百无聊赖地揪着江芸袖口的花纹,大人模样地叹了一口气。
江芸芸盯着湖面上荡开的涟漪出神。
她从未深入想过情爱这方面的事情,毕竟她有太多事情要思考了,她的未来也并未将这件事情考虑进去,所以她对楠枝和幺儿隐晦的要求也只能做到点到为止。
她们走到这一步都格外艰难,所以更应该努力地往上走,而不是止步于这些片刻的欢愉。
相比较其他人,朱厚照又有些不同,大概是他太主动了,也太热情了,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充斥着这座宫殿。
“你哥很好,但我希望他能更好。”江芸芸并没有回避这样的问题,反而第一次认真想了想两人之间的关系,“百姓供奉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为百姓安居乐业而努力,我以前和他说过各司其职的道理,当年是一个小小的东宫,今日是整个大明,他应该担起这份责任。”
朱厚照算是他第一个徒弟,她总是对他多看一眼,希望他能更好。
少年时候的感情总是格外赤城真挚,一次次的相遇的羁绊成就了难以忘怀的时光,朱厚照是个极好的孩子,他虽然桀骜不驯,放荡无畏,但至少底色是善良的。
朱厚炜万万没想到江芸会回答这个问题,错愕地抬头去看江芸芸。
江芸的面容依旧平静温和,阳光落在她脸上,漂亮得好像瓷器一般,显然她说这话并无任何恭维的意思,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朱厚炜思索后忍不住追问道:“只有责任吗?”
——毫无任何私情?
“你为黎循传铺就了平稳安顺的路,为顾仕隆争取他的爵位,甚至是谢来都因为你得到了指挥使的位置,你的妹妹成了大明第一个真正的大明女官,你算来算去就没算到我哥哥嘛。”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
“你知道我哥为什么到现在也不愿意结婚生子吗?他想要把我第一个孩子过继过去,我不同意,我认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背负起这样的使命,当皇帝太辛苦了,可他说,他想和爹一样,只娶自己喜欢的人。”
他的手紧紧握着江芸芸的袖子,目光真切而悲恸,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出来:“你愿意为天下人谋,为你的亲故好友谋,我哥不需要这些,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那为什么不能也回头看看他。”
“他,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朱厚炜呼吸缓缓沉重,到最后又逐渐安静下来。
江芸芸依旧是无声地呼吸着,面容沉静,涟漪水光倒影在她脸上,波光粼粼之下像一座慈悲又像无慈悲的玉雕。
两人坐在暖洋洋的春日中沉默着,听着乌篷船在风中轻轻触碰着岸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会不需要呢。”许久之后江芸芸低声说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我想要为他谋一个更大的盛世。”
朱厚炜哑然,看着面前近乎有些无情的人,又好似突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爹以前说你大明的文曲星,还真是一点也没错,你这心里装满了东西,黎楠枝进不去,顾幺儿进不去,甚至你的家人也很难进去,你所谋的是天下万事……江芸,你可真无情啊。”
江芸芸笑了笑:“不是只有爱情才是感情的。”
朱厚炜叹气,一脑袋又重新撞倒她肩膀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就对我哥好一点吧,我瞧着我哥都要哭了。”
江芸芸笑:“胡说八道。”
朱厚炜一听这话就又是叹气。
—— ——
兄弟两人又莫名其妙和好了,内阁总算松了一口气。
半月后,两个新阁老也一齐入职了,瞧着两人交谈自若,神色镇定,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风波而有矛盾。
陛下虽然当时大怒了一下,但折子留中不发,并没有任何处置意见,也就是高举轻放了。
王鏊大为高兴,甚至请人一起去吃了顿饭,颇为破费,几位阁老其乐融融,一点也看不出哪里不对。
“听说了吗?南京吏部尚书王华的儿子,王守仁要回京了,景泰城已经修好了,算大功一件,能升好几级。”某一日,王鏊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这不是巧了,我江西正缺人呢。”
王鏊哎了一声:“怎么说?”
“江西中南部盗贼蜂拥四起,为祸四方,百姓不得安宁,也有一些人蠢蠢欲动,我正需要有人去化解这件事情,实地探查。”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可把江芸芸激动坏了,“他不是会打仗嘛!正好去试试水,练练手。”
“什么时候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王鏊震惊。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大脑中已经不甚清晰的历史知识还在因为这个名字艰难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