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王阳明平叛!
“是会的,肯定会,按道理还很厉害,你别管,让他去看看,而且他不是江西女婿嘛,回老家转转也不错,而且江西巡抚也一直空缺,干得好正好也给人填补上去。”
王鏊吃惊,盯着江芸芸看,随后凑过来,一脸八卦:“怎么对这个王守仁这么看重?”
江芸芸一本正经解释道:“他以后是要做圣人的人。”
王鏊瞪大眼睛,随后喃喃自语:“王守仁自己知道吗?”
第五百二十六章
修建景泰城是个苦差事, 天高皇帝远,未必能修成不说,修成了也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 而且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事其实还很危险,毕竟太靠近蒙古了,距离大明的卫所又太远了。
蒙古人喜怒无常, 若是大肆略劫,必定会有人员伤亡。
景泰城的修建也格外艰难, 断断续续好几年,又碰上蒙古强攻兰州,又碰上兰州边贸大开, 所以这座藏在大小松山间的城镇时不时会有无法言喻的孤寂感。
大明人不敢靠近,蒙古人视他们为异端,朝廷的钱银也断断续续,难以为继, 幸好后来江芸进了内阁,对此事非常看重,后续一切才开始进入正规。
王阳明当年一腔少年意气, 一条心就想往边关跑,完全无视他爹给他规划的路,最后甚至还托了江芸的福, 这才一溜烟跑到兰州。
刚到景泰城, 这里荒芜得连木头都没有了,黄沙随风而动, 破旧的城墙用脚都能踹倒, 任谁看了一眼会这块土地丧失信心, 这里还依稀有着汉人和蒙古人落脚的痕迹,可偏就是这样的地方,历经十数年,在他王守仁的手中,这座小小的孤城从废墟中重新站了起来,隐约可见当年作为大明防备蒙古战略第一线的辉煌威猛。
当他站在城池上,往东看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往后是万千百姓的兰州城,他突然大笑起来,只觉得一直萦绕在他心口的那阵阴霾终于散去。
整整十三年的时间,他王守仁无数次坐在这个破旧的城池上,听着来来往往的消息,感受着似而非似的窥探,更甚至是无数次面临停摆的攻城。
他百思不得其解。
景泰城怎么就修不起来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些是是非非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王守仁终于千辛万苦回到京城,第一次坐在江家小院中,一脸惊奇地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许久之后,脸上终于露出笑来:“好久不见啊,江其归。”
景泰城修建好的消息传来,内阁很快就要求周边卫所各出十小队入住景泰城,很快又确立了新的指挥使千万,其中锦衣卫的指挥官是陛下奶嬷嬷的儿子李新。
没多久,这些年修建景泰城的官员就被大肆封赏,其中王守仁作为总修建师,直接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安、赣州、汀州、漳州等地,不日赶赴江西。
此刻,王守仁在百忙之后,终于再一次站在这间被世人称为大明真正心脏中枢的小院中,那多年求而不得的困惑似乎也终于要完成最后的破蛹。
江芸芸同样打量着面前亦然不似从前的王守仁。
初见这位被记在历史书上的人物时,只觉得激动亢奋,那是她截至目前为止遇到的最有名的人物。
那是一种被历史拥抱过的感觉,她在还无知无觉时,和一位早早就在历史上定靶的人物有了交集,这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可今日再一看,那一份的激动随着漫漫时间流失,到现在只剩下无穷的感慨。
这样在她记忆中名垂千史的人,如今正和自己坐在一起,她不再是历史的见证者,她是其中的参与人,甚至是决策人。
多年不见,两人少年相遇时的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北方的风猛烈而激昂,吹得年轻朝气的人都会迎风长大。
当年悠然自得的江其归,后来意气风发的王阳明,无不不是受过它的滋养。
王守仁的身形依旧消瘦,但眉宇间的坚毅却能挣脱□□的孱弱。
“瞧着是心性大成。”江芸芸亲自给他到了一盏茶,笑说着。
王守仁便也跟着笑,目光落在茶盏透出的袅袅的白烟上:“这些年远离朝廷,心中反而看得更清了。”
江芸芸看着他笑:“倒要好好听听你的故事了。”
王守仁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原先你要和蒙古人谈和,有说你通敌卖国的,也有说你畏战胆小的,后来你又主张开边贸,促成两国多年来的和解,那些人的论调还是如此,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这些人吵来吵去,喋喋不休,听得我都烦了,而你身处在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心,竟然还能做出这么多事情。”
他一脸钦佩:“凡处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顿失次之患者,皆是牵于毁誉得丧,江其归,致其良知啊,你的处境也太高了。”
江芸芸眨了眨眼,虽然心中并无太大的波澜,但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道:“你是不是在景泰城这么多年感悟出什么?比如心学?”
多稀奇啊。
难道历史的痕迹不容改变,哪怕圣人的发展路线已经被她改变,但属于他的成就还是会不期而至。
未来的心学大成者,注定要彪炳显赫的哲学理论,自明之后,唯此一人而已的大圣人,到底还是来了?!
王守仁眉心微动,没说话。
“是不是朋友了,怎么还跟我支支吾吾的?”江芸芸急了。
王守仁委婉说道:“自来理学才是王道。”
江芸芸了然,笑眯眯说道:“咱们是理学子弟啊,只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理学如今的分类也不少啊。”
王守仁一看她这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确实,我还打算写本《朱子晚年定论》,也好多学习学习分类不少的理学。”
江芸芸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但心中还是有片刻的触动。
——历史的轨迹真的可以改变吗?
小院因为这个突兀的话题,而陷入沉默之中。
“我非不愿与你多说,只是这几年我的感悟,我自己也并未想的太明白。”王守仁解释道。
江芸芸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你会成为一个圣人的,你好好走你的路,我自有自己的路要走,本就无需多做解释。”
王守仁看着她并无生气的样子,这才笑了起来:“是,这是我的路,景泰城注定会成为我顿悟的地方,临走前的那一夜,我突然想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我环顾着焕然一新的城池,只觉得这十三年的困顿和磨难,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知行合一’是我的路,幸好,我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江芸芸被触发了关键词,立刻眼睛大亮,一把握住他的手:“心学!王阳明!我就说你会成为大圣人的!”
王守仁一看这个熟悉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江芸芸的胳膊:“江其归,外面的人都说你狡诈如王介甫,面慈心狠,可你明明一点也没变啊。”
江芸芸咧嘴一笑。
这一刻,历史的走向已经全然不重要,因为她走的路就是她要的历史。
江芸芸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激得大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浑然一变,再也没有多年不见的生疏。
王守仁的目光看向面前已经气质大变的江其归。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的江其归,还是喜欢一把握住他的手的读书人,嘴里说着奇思妙想的话,可如今她也长成了渊渟岳峙,巍然不动的阁老。
——但,江芸依旧是那个江芸。
——幸好,她的心依旧没有变。
直到夕阳西下,聊了许久的王守仁这才起身,江芸芸把人送到门口,站在门口的王守仁看着巷子里走路的一对母女,突然说道:“我原本也不解到底你到底为何非要和蒙古人好好相处?”
江芸芸安静地看着他。
“蒙古人心狠,杀过无数汉人,抢了我们的土地和牛马,简直是不可饶恕。”
王守仁的视线收了回来,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面容被夕阳的光照耀着,充满无尽的哀思。
“景泰城,整个大小松山有无数汉人。”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他们回不到兰州,去不了蒙古,就像幽魂一样飘荡在无人的景泰城,逐渐成了见不得光的草芥,其归,我们得把他们找回来。”
“每当景泰城修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去看这些人,看着他们从戒备警觉到喜爱,笑颜以对,我就跟自己说,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我答应了他们带他们回大明,那我就决不能后退。”
江芸芸笑了起来:“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
王守仁眼睛一亮:“是,静亦定,动亦定,外面纷纷扰扰又如何,我就是要带他们回大明,我不能让他们在颠沛流离,旧土难归,江其归……”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注视着面前的多年相识的朋友:“此心安处是吾乡,我不知景泰城是否是我的百世之业,但我,没去错。”
江芸芸心中触动。
“打仗不能带他们回来,但和平可以。”片刻后,她的目光透过那双通红带泪的眼睛,温和而平静说道,“伯安,你做的很好。”
八月底,王守仁离开京城,先是去了一趟南直隶,再坐船前往江西。
“你似乎对江西很是关注。”内阁中,杨一清笑问道。
江芸芸一本正经解释着:“江西如今匪患屡禁不止,匪首谢志山占领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占领浰头,同时还有大庾的陈曰能、乐昌的高快马、郴州的龚福全,这些人私下交结,相互支援。”
她忧心忡忡地掏出几本折子:“半个月前,谢志山联合乐昌的盗贼夺取大庾进攻南康、赣州,赣县主簿战死,县令望风而逃,百姓伤亡惨重,这是巡抚文森托病去职的折子,再看这个,前些日子送来的折子,说是福建大帽山的盗贼詹师富听闻江西的盛况,也起兵攻占剽掠,朝廷自然是要多多关注。”
杨一清看着那满满一叠的折子,眼神微动:“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藩王问题呢?毕竟宁王一直风评极好,不少藩王都私下去了折子给宁王,希望他站出来说话呢。”
江芸芸不甚在意。
“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自然争论不休,只是他们毕竟是朱家子弟,高皇帝的祖训难道不记得了吗?”江芸芸平静说道,“总不能只享受好处,不承担朝廷的困难吧。”
江芸的宗藩条例有个最厉害的点就在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藩王叫冤,扯的是太祖高皇帝的善待宗室的棋子,但江芸的折子却也是义正言辞说起太祖高皇帝要求各宗藩有维护国体的责任。
所以两边人一直打得有来有回,奈何最后做决定的人一颗心都是偏的,故而目前藩王们胜算不大。
“宗藩条例引起的纠纷不少,不少亲王的折子都是直接送到陛下案桌前的。”杨一清悄悄看了一眼她镇定自若的样子,无奈一笑,“还有的闹呢。”
江芸芸不甚在意,直到午后,谷大用亲自来到内阁,蹑手蹑脚走到江芸芸的阁房之中,态度谦卑,低声说道:“宁王上了一道折子给陛下,陛下请您过去呢。”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宁王上折子也不奇怪。
宗藩条例去年过年前下发的, 到现在各个藩王都轮番上折子大骂江芸祸国殃民,要求废除这个条例。
其实朝廷上下对这个条例都是颇为赞同的,毕竟藩王损害的是朝廷的利益, 现在江芸愿意冲在最前面,那肯定是极好的。
朱厚照也觉得这个宗藩条例不错,毕竟他才是最直接的受害人,奈何他的叔叔伯伯, 侄子侄女等等都上折子来哭,一天的时间就能垒成一叠, 他又不得不处理一下这些人。
“朱宸濠没憋好屁。”朱厚照一看到江芸芸进来就大声嘟囔着,一脸不悦,“他说他要为国分忧, 要主动让宁王一脉做好表率,已经一个个把下面的藩王都召集过来问了,还叫我要体谅其他藩王的不易,说他们也不容易, 正反话都让他说了呗。”
江芸芸对此充耳不闻,接过谷大用递来的折子,仔仔细细看完, 随后眉心微动,似笑非笑:“果然是以仁义著称的贤王。”
朱厚照小脸臭着,背着小手, 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什么仁不仁义, 我还不认识他,要不是当年你们拦着, 我早把他杀了。”
这事还要从先帝临终时说起, 当日情况复杂, 新旧交替,内阁为了保新皇平安登基,就把朱宸濠的事情高举轻放,此后朱宸濠就像是潜入水中的鱼,安分了十来年,任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这几年朝中也是是是非非不断,等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宁王乃贤王’的论调,不知何时突然在京城广为流转。
因为朱厚照迟迟不肯大婚,国嗣空缺,一直和陛下一起长大,至今还未册封王爷的二殿下是皇储的有力人选之一,同时,仁义贤德的宁王也是诸位大臣口中最合适的人选。
太子空悬,陛下的态度又模糊不亲,诸位藩王难免蠢蠢欲动,但胜在皇帝还年轻健康,一切又都是暗潮汹涌,无法言喻。
这件事情大家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