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崔竞那点失落于是又轻易地因为她的这一下主动而消失。
他们走出门,穿过练武场,走进花红柳绿的夏日园子里,树荫下一股凉风吹来不知名的花香。
孟取善抬手拨了一下自己的鬓角,感受那种风从汗湿发丛里梳过的清凉与畅快。
她忽然松开崔竞,提起裙子往前跑:“看我们谁先跑到那棵树下!”
崔竞:“……”
他应该让让二娘,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想要“报复”她,不想让她如愿的情绪,所以他刻意在二娘之前,轻松到达了她说的那棵树下。
孟取善却不生气,哈哈笑着继续往前跑:“那看谁先到下一棵树!”
她并不是在比试,只是想和他玩。
像某种小动物,喜欢什么,就和什么一起玩。心里没有输赢之分,只有愉悦与否。
在院子里廊下坐着闲话绣花的五味,看到二娘满脸笑容地跑进来,发髻都快跑散了。
她把手里的绣活一放,像从前那样念叨:“二娘,你是不是又去园子里乱跑了,看你玩得一身汗!”
她想说嫁人了,还这么贪玩,被郎君瞧见了觉得她不稳重可怎么办。
谁想下一刻,就瞧见真正稳重的郎君也跟在后面走进来,同样的一身汗,同样的满脸笑。
比成亲那天还笑得开心。
五味都打算进屋帮二娘找衣服换了,看见郎君前后脚跟着二娘一起进了屋,她想起这几日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的,都没敢进屋打扰,拿着绣活坐下了。
过了片刻,又红着脸挪远了点。
——
京中习俗是女子嫁人三日后,两家互送礼物,第五日,女方回门。
回门这一日没什么好说的,崔竞早都把礼物准备好了,两人回去孟府,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孟取善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回家被这样欢迎过。
从前她是家里人,崔竞是客,如今她和崔竞都是一半家里人一半客人,所以她的祖父祖母他们对崔竞多了几分亲近,而对她多了两分客气。
饭后,祖母悄悄问她:“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崔竞有没有欺负你,他那府上的情况你弄清楚了没有,他让不让你管家?”
管家这事,崔竞和她说过,也给她看过府里的账册簿子。
不过孟取善觉得,他给她看这些,更多是想让她对家里有多少银子心里有数。
他那府上情况非常简单,没有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的日常摩擦,上不用奉养长辈,下没有需要照顾的小辈。只有她和崔竞两个主人家。
仆从厨娘都是新来的,没有一家三代十几口在府里干活所以倚老卖老的事情,也没有上下贪墨一团乱的账目。
在前院看家护院的士兵由崔竞自己全权管理,一些宅邸里的琐事还有府上三个管事处理。
连崔竞自己都只需要每月看看账本,算算府上各项产出有没有异常,孟取善最多也就是把他那点事干了。
这实在过于轻松。
得知她一切都好的祖母露出欣慰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好像比她出嫁前更深一些。
从孟府离开,孟取善说:“再去我舅舅那看看他吧。”
崔竞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不过提起陶医官,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件小事没和二娘说。
“崔衡要找的黄娘子,大婚的时候来过府里送礼,是和舅舅一起来的。”
她送了多少礼金也说了。
孟取善不意外:“她肯定是听我的建议,去找舅舅看病了。”
马车停在惠和巷口,两人下马车走进巷子,墙头挂着橙红的凌霄花,还探出几枝木槿。
孟取善来这里比在家中更随意,她拨一下门口端午挂上的木符,抬手推开门。
“舅舅!”
院子里有个人影站在晒药的架子前,不是舅舅,是黄葛。
孟取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衣饰。头发梳得简单,襻膊绑着袖子,腿上踩着居家的布鞋。
“黄娘子,是来找舅舅看病吗?”孟取善问。
黄葛看到她有些莫名的慌乱,支吾几声:“是、是啊。”
这
时屋内的陶舅舅听到声音走出来:“二娘今日怎么来了?”
孟取善说:“今日出嫁的女儿回门,当然要来看舅舅。”
舅舅也是她的家人。
陶舅舅差点被她这一句话说得红了眼圈,不过他是个木讷寡言的人,从来也不会表达自己。
语无伦次地招呼他们坐下:“早说你们今天要来,我也好备些菜,家里现在也没什么好吃的。哦对,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们是在孟府吃了来的吧。”
又想起还没给他们倒茶,转身要去倒茶,黄葛却已经端着茶出来了,默默放在桌上。
陶舅舅对她说了谢,忽然瞧见二娘直直盯着两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陶舅舅不知怎么的忽然感到一阵局促尴尬。
“黄娘子在我这看病,她在附近租了屋子,闲暇时过来帮忙做两餐饭。”陶舅舅解释了一句。
他看黄娘子小小年纪,遭遇可怜,前不久才失去了一个孩子,身体不好还吃着药,手头又拮据。
但这样她还要坚持在二娘大婚时给她送了厚礼,以感谢她之前的帮助。
为了补贴黄娘子,他就出钱请了她做厨娘,负责一日两餐,免得他自己总是忙着配药钻研医书,错过时辰只能随意对付两口。
黄娘子格外负责,他最近不仅是按时吃上了可口的饭菜,黄娘子还会替他晒晒药材。
有一次他回家晚了,突然下雨,晒在院子里的药材都是黄娘子过来替他收的,不然他那些好黄芪片就要遭雨淋了。
当然他那天是锁着门的,所以黄娘子是翻墙过去替他收的药,这种小事他就不在意了。
孟取善对局促的两人一笑,总算收回了眼神:“舅舅,郎君最近有点不舒服,你带他进屋看看。”
旁边突然被推出来的崔竞脸色有些微妙:“……”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不舒服。”
但陶舅舅好像误会了什么,神色带着怀疑和凝重:“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早医治。”
说完招呼崔竞到后面去仔细诊一诊。
等两人走了,孟取善走到站在院子角落的黄葛身边:“崔衡在找你,还去我府上询问过,你就这样一直躲着他?”
黄葛停下拨弄药材的动作,苦笑:“我还能怎么样呢?”
“他好歹还是崔府郎君,有钱有权,我惹不起他了,躲还不行吗?”她的话中忍不住泄露出怨气。
她和崔衡无名无分地在一起那么久,还怀了他的孩子,她曾经拼命想要挽留,直到肚子里那个死胎离开她的身体,她亲眼看着那些血,回想着这段时间的苦,忽然就想通了。
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强求,留也留不住。
“等他找不到,就放弃了。”黄葛对孟取善说,也是在安慰自己。
“不一定吧,崔衡那样的人,越是找不到,越是执着。”孟取善说。
黄葛无法反驳,她和崔衡之间的感情,最开始就是那样,她越躲着他,他越要来招惹。
看到黄葛脸上掩饰不住的苦涩,孟取善拉拉她的袖子:“真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找我。”
黄葛刚才强忍着的眼泪到底没忍住,她泪眼婆娑:“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你不是以女方亲友的名义,给我送了贺礼吗?”
第102章
没多久,屋内两个男人出来了。
崔竞手里提着一个纸包。
陶舅舅说:“他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上火,包点桑菊茶回去喝吧。”
小夫妻两个很快走了,陶荣注意到黄葛像是哭过,但神色松快,也就没多问,只说:
“黄娘子,今日你早些把晚上的饭食做了,就回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帮我收拾药材了,毕竟才小产不久,少操劳为好。”
黄葛感激他的好意,点头应了,看看天色,到厨下去忙活。
她做饭手艺其实一般,点茶煮茶才是好。
陶医官为何请她做厨娘,她知道原因。为此陶医官还惹来一些闲话,黄葛愧疚又感激。
虽然父母早逝亲人不爱,又遇人不淑,但她也遇上过这些分明与她没什么关系,却愿意帮助她的人。
灶里的柴火劈啪作响,菜在锅中翻腾,旁边炉子里的汤咕嘟咕嘟炖着。
黄葛正忙活,忽然隐约听到前面院门又被敲响。她没在意,陶医官这里平时常有人来,都是来看诊的。
陶医官的医术好又有医德,她自己深有体会,药吃了没多少,从前那些头晕头痛气虚无力的症状都减轻了不少。
不过很快,她又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而且那声音异常熟悉。
黄葛心口一跳,赶紧将菜盛起来,擦擦手跑出去。
崔衡站在院中,他神色阴郁愤怒,口中喊着葛娘,拔腿要往屋后走,陶荣跟在后面试图阻拦:“欸,你要做什么。”
“让开,我知道她在你这里,让她出来!”崔衡不仅是让人在黄葛从前租住的房子那边盯着,花钱让人去各个集市里找,还让人盯着四叔那边,今日总算有了消息。
看到黄葛真的从后院跑出来,崔衡神情更加愤怒,他脱口而出:“这段时间你就躲在这里?和一个老男人独处一室?!”
黄葛也尖锐起来:“你要回你的崔府娶妻纳妾了,我和什么人做什么都与你无干!”
陶荣在一旁劝:“有话好好说!”
崔衡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黄葛,脸颊紧绷,而黄葛深吸一口气,看向陶荣十分愧疚道:“抱歉,陶医官,是我连累你了,我们不打扰您,这就走。”
陶荣摇摇头,他当大夫的,什么难听话没听过,什么蛮不讲理的病人没见过,尤其给女人治病,没少听过那些粗鄙的闲话,但生死之外,几句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我这个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名声没那么重要,倒是你们,有话还是该好好谈,过激伤身。”陶荣劝她。
黄葛点点头,解下身上的襻膊,从崔衡身边走过:“走吧,别在这打扰陶医官。”
两人走出去,陶荣在院内叹息一声,忽然闻到一股焦味,他唉哟一声:“我的山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