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怀珠回到水木阆苑,用了两个时辰把十一张请帖都写完。她的簪花小楷灵秀好看,笔墨泅染,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几个伺候她的小宫女,连连夸赞太子妃的才气。
怀珠端详着那些请帖,心里怪怪的。她的笔迹殊丽,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若是被人知道她如此积极认真地写请帖,定然误会她热衷于这桩婚事……其实不是的。
若非她怕陆令姜回来,见她没完成“惩罚”而再度磋磨她,自己才不会如此听话。
思潮反复,一时烦躁,她想撕掉算了,藕官姑姑却先一步将请帖收起来,等着盖太子和太子妃的金章。
“姑娘的字写得极好,不愧是书香门第熏染出来的,太子殿下见了定然满意。”
怀珠暗暗腹诽,他满意,她却不满意。抽了一张请帖在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唇角却莫名其妙露出点笑意。
自己的字确实是极好的,甚至比陆令姜的还好。他昨日那么癫狂地跪在她面前,若叫他看看她亲手为婚礼写的请帖,他会作何表情,又会把自己抱起来开心转圈么?
这般想着,怀珠从水木阆苑走出,屏退了婢女,径直来到南书房。内侍却告诉她太子殿下在和范大将军议事,并不在此处。
此时天色已将近傍晚,五色晚霞艳艳烧得十分好看,葡萄酒般玲珑剔透的颜色令人沉醉。君臣即便议事,也议了将近三个时辰。
怀珠拿着张请帖,百无聊赖,在偌大的东宫中有些迷路,想着藕官姑姑她们总会找到自己,便信马由缰地散着步。
怀珠咬着唇,威胁:“你若不答应我,我余生只要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尽办法逃离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她的要求仅仅是救一个风烛残年七旬老人性命,甚至可以让穆南名义上假死。
透骨钉之毒太毒辣了,要人命就要人命,为什么还要人饱尝折磨之后再死?
陆令姜微有惊讶,眨了眨仙鹤目,像深情凝望情人,笑浪着抖了抖她的链子,“好啊,那你就试试。”
她越要逃避,他还越要追。
怀珠心口起伏,气急堕泪,一巴掌险些打过去。他确实有那个实力困住她一辈子,饶是他杀了她的亲爹爹,她也得在榻上承欢。
一巴掌打下去的后果,非但救不了穆南,自己也会遭到更严苛的对待。这几日她费尽心思曲意逢迎,才稍稍缓和了他们的关系的。
他道:“没事,珠珠,想打就打。”
轻柔而又缱绻的声调,蜜里调油,乍一听来真像是新婚燕尔的打情骂俏。
“我只让你打。”
怀珠只有一只手自由可以打人,蚍蜉撼树的力道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她正被固定在书房正中心的椅子上,偌大的桌案齐齐整整摆放着无数军机,但凡她能送出去一张纸,穆南就有翻身的机会。
可惜,他是明知她无能为力,还故意欺负她,以此报复她站敌军阵营的行为。
她被欺负了又无力反抗,啪嗒啪嗒地落泪,泪水默默溅碎在光滑的漆桌上。
陆令姜倚在椅畔,翩然斯文地拿帕子去擦拭她的泪水,柔哄着她:“别哭 。”
他得寸进尺的举动不会因为她的哭泣而收敛半分,反而垂首去轻蛰她的唇,进而撬开她的齿,让她更深入地接受。
银链上的蝴蝶叮当作响,怀珠只有一只手可以动,艰难推诿,却被他轻柔地十指相扣。连泪水,都被他分去一半。
一记气息绵长的吻持续很久,二人唇间都沾些晶莹。他沾点嘶哑说,“……珠珠,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却没问一句好。”
怀珠还自喘着粗气,冷冷瞪着他。
印象中他的生辰在秋末,而如今才夏景正盛。太子的生辰和先皇后冲撞,每年都延后一个月,今日才是他的正日子。
去年她还在春和景明别院中,给他精心雕刻了观音坠,还穿了一身银红色的戏服唱戏讨他欢喜。今年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蓄意,眸子闪着微微冷亮道:“那殿下带我出去啊,我表演一个顿开金锁走蛟龙给你作生辰礼,好不好呀?”
陆令姜神色凝固了一瞬,眯起细薄的仙鹤目,不由分说掐住了她的下颌。绵里藏针,温煦的态度终于浮上一丝愠意。
怀珠梗着脖子,感到自己在找死,下一步应该就要被丢到榻上惩罚,偏在此处门外传来赵溟的禀告声:“太子殿下,魏大人和许大人求见——”
陆令姜轻轻喟叹了声,吻了吻她的面颊走开,“一会儿再收拾你,记着。”
怀珠死死掐紧了骨节,想咬他。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
是继续曲意逢迎,还是索性撕破脸。
……但结果好似没什么两样,除非妙尘师父和穆大将军能救她出去。
魏恒和许信翎步入勤政园书房,本有军机大事相商,乍然见怀珠坐在书房正中央的椅子上,微有惊愕。
怀珠一下午都心神不宁。
废纸被她揉皱了好几张,不知陆令姜哪来的笃信,觉得一辈子会相看不厌。
前世她和他在一起,三年他便腻了。今生她做了他的太子妃,日日夜夜纠缠,他能守住浪心不去招惹浮花浪蕊才怪。
人老珠黄时,相看两厌。
他根本不爱她,只是爱求而不得的那份新鲜感。东西到了自己的手,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小孩子都明白这浅显的道理。
要她说,他若偏偏无法了却这份执念,给她一个侍妾当当便好了。
既满足了他的新鲜感,将来分离时又不那么麻烦,彼此面子上都好看。
大张旗鼓地非要公开,做什么太子妃,闹得彼此都没有退身步。
只盼将来他多纳几房貌美年轻的良娣,充盈后宫,慢慢将旧事淡忘了。
若她真做了太子妃,或许可以打着开枝散叶的名义帮他纳妾,既得到了贤德的名声,又能借机叫他疏远了她。
魏大人看出怀珠心神恍惚,下午给她少安排了些事,经文翻译一小节即可。
外界流言纷纷,邸报忽然记录了太子即将迎娶白家四小姐为太子妃的消息,占了活字印刷的好大一块版面。
丰神俊秀的太子殿下和白小观音结为夫妻了,郎才女貌。一时间,皇城无数女儿的心碎了,无数男儿的心也碎了。
邸报是官府的版物,没有太子殿下的暗中授意官员绝不敢乱刊。太子殿下这回是食髓知味,料峭春寒也吹不灭一颗烫心,打定主意把他们的婚事昭告天下。
傍晚,怀珠不堪流言干扰,早早从国史馆下职。陆令姜过来接她,却被置若罔闻,“不坐我车?”
怀珠道:“谢殿下,我自己有马车。”
头也不回地上了白府马车,背影冷淡,避之不及,甚至都没瞟他一眼。
夜色迷蒙,陆令姜独自倚在马车边,冷风吹起了墨发,忽然有点想喝酒。
他仰头望了望初升的一镰明月,眼色透着抑郁的愁思,甚是落寞。
半晌也没走。
好像新婚,也没想象中那般高兴。
静默半晌,闻旁边有小心翼翼的拜见之声,原是国史馆的官员。
那官员见他独自一人沾着月光,特来奉承巴结,恭贺太子与太子妃鸳盟之喜。
“届时,殿下可否赏微臣一杯喜酒?也好叫微臣贫贱之身,沾沾您的喜气。”
陆令姜垂着眼,半晌才不咸不淡的一句,“这你得问她。”
那位官员愕然,没听出是反话。谁人不知现在太子殿下住在白府,跟上门女婿似的,还真事事都听白小观音的?
陆令姜倒神色不改,请二人在别处坐下,上了茶,君臣商议正事。
魏恒便是国史馆的魏大人,怀珠曾在他手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掌故,帮忙翻译西域佛经。当时只以为怀珠是未来太子妃,贤德端庄,与太子两情相悦,此时见她竟连太子的位子也做得,内心暗暗啧啧。
连书房都进得,有朝一日太子殿下践祚,这女子恐有干政之危。
灵璧石林挨着松风亭,四面有风拂过,凉爽风雅。怀珠初初领略东宫之美,念起这里将是自己一生所居,一时兴起,蹲下来逗了会儿池中彩鱼,猛然听见微微人声——
“她如今落到您的手中,加以圈禁,万万不能让她脱身而去。如今穆南的叛军负隅顽抗,将来必定有大用处。”
“属下在边疆派出的血滴子已确认,现在那个叫妙尘的反贼在四处寻她,借机将她救走。殿下心中的猜测,十成有九。”
“骨肉之情,怕穆南割舍不得,此女是一枚绝佳的棋子。殿下若欲眷顾此女也不妨事,诱捕到穆南后,再封为太子妃就是了。”
怀珠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却丝毫不怕:“我不跑。要么?”
他反问:“你给吗?”
怀珠迟疑了下:“给。”
那语气,不再如从前那般冷冰冰,反倒大胆得有几分凌驾于他的意思。
陆令姜额上青筋抱起,重重地吸了口热气。她又乖又冷地在原地等着他,束手就擒,那可怜的样子令人生出几分怜惜,即便她犯了错误,也不忍就此摧毁。
忽然想起,她才大病初愈。
今时今日他再无往昔温柔多情,完全是满足生理需要,自己痛快就行,丝毫不顾及对方感受。
陆令姜摘掉外袍,将怀珠重重推倒在榻,冰冷无情地毁了衣裳。
“啊——”
顿时传来她痛苦的嚎叫,试图挣脱。
他清冷地呵呵了声,置若罔闻。
现在同以往不一样,以往她是受尊受敬的太子妃,合该百般疼爱呵护。而现在她只是敌军一个俘虏,靠着他从指缝儿泄出的那点仁慈苟活,合该让他随意索取。
拒绝,她配么,又有什么资格,他已经足足忍耐了她一年。
第136章
深宫
重华宫的宫人万万没想到,这位被废弃了一年多,长久幽禁冷宫几乎凉透了的娘娘,居然还能枯木逢春。
他们全是从外面新调来的人,对这位娘娘的过往一无所知。新帝登基日久,后宫空置,禁欲冷淡,唯独对这个女人避讳深深,似有特别的渊源。
将她废入冷宫,却又好吃好喝地养着。说喜欢她,却又像是囚徒一样拘着,伸手不见五指,不给她任何名分和尊位。
宫人烧好了热水等在外面,内殿灯火通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直到半夜也没消停。那女子到后面嗓子都喊哑了,哽哽咽咽,母狐狸的哀嗥一般听来心惊肉跳,苦苦哀求,陛下却仍忍心施为。
白老爷忌惮着许信翎和怀珠的私情,并不十分欢迎许信翎,也不想和许家结交。幸好如今东宫的卫兵撤掉了,否则叫太子殿下知道,又一场塌天大祸。
许信翎入了白家门,倒也不曾僭越,每每只暗中与怀珠在垂花门前的慈姥竹林前会面,两人的话头浅尝辄止。
白怀安年幼,见许信翎长相骏雅,清硬不折,对许信翎的好感实多于太子殿下,愿主动和许信翎玩耍亲近。
许信翎哄着怀安,问怀珠:“如今白家的丧事也了了,你什么时候走?”
随即意识到这话问得不对,怀珠的一言一行都掌握在那人手中,为人妾室,逼不得已,这些事恐怕不是她能决定的。
纠结半晌,低声道,“……他是太子,只手遮天。在临邑呆着没有未来,莫如离开,寻个江南小镇自谋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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