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穆俊卿不知委婉,径直说道:“绣娘连夜赶制的皇后凤袍,身量尺寸均和滢滢一致。皇上,你是要当众抢夺,鱼死网破。”
赫连珏打的主意,便是要在赫连翎骁大喜的日子,当众和他相争,他要看看元滢滢在皇后和太后之间,会选择哪个。穆俊卿以为,一旦赫连珏出手,无论最终元滢滢心中属意的人是谁,都会留下红颜祸水的骂名。因此,此举不妥当,定然不能做。
乌黑的眼眸径直望着穆俊卿,赫连珏沉声道:“难道俊卿以为,我就合该做败者吗。”
“在男女之情上,何必争论这个。”
穆俊卿高大的身躯,完全阻挡在赫连珏面前,看似无论赫连珏如何命令,他都不会退让。赫连珏的心底突然涌现出无力,他的侍卫仍旧忠诚于他,即使是现在,穆俊卿阻拦的原因中,也有保护赫连珏安危的打算。只是,赫连珏抬眸,望见言笑晏晏的元滢滢,她笑得温婉,今日格外美艳动人,娇憨中多了妩媚,令人移不开眼睛。
皇位,奴仆,荣华富贵,赫连珏全都拥有了,可他抚着胸口,却觉得空荡荡的。
赫连珏最终放弃了当众夺妻的主意,大婚流程平稳地进行着。赫连珏看着曳地的裙摆,赤目的红色倒映在他的眼中。赫连珏出神地想着,那件凤袍精美华贵,不过他此生是用不上了,不如送给元滢滢。
元滢滢喜爱奢华,定然会欢喜,也能借此机会给赫连翎骁添堵,何乐而不为。
元滢滢朝着寝宫走去,夜色半明半暗,黑暗中透着几点微光,倾泻在她簪着钗环的鬓发间。
临进屋时,有人伸出手搀扶了元滢滢一把,是微凉的指尖。元滢滢抬眸看去,见是许卓君。
许卓君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真美。你既成了亲,可会欢喜?”
元滢滢轻弯唇角,眸子水润。
“能穿如此美丽的衣裙,簪的每一只首饰,都是我喜欢的,我自然欢喜。”
许卓君听到她这番话,也不禁笑了。
“原是这些令你欢喜,主子若是知道了,又该生闷气了。”
元滢滢眼睫微动,正要询问许卓君,便听一声冷冽嗓音传来。
“卓君,你的差事可办妥当了?”
许卓君立即换成肃然的模样,拱手道:“已快了。”
赫连翎骁冷声道:“那便是还未办好,怎么有空在此处闲话。”
许卓君应是,便转身离去。
赫连翎骁朝着屋子走去,行走至一半,未见元滢滢跟在身侧,又原路返回,半揽着元滢滢的腰肢,将她带进屋子。
绵软的身子依偎在软榻上,元滢滢轻拢着黛眉:“你凶卓君做什么,大喜的日子,旁人都在热闹,你却让她去办差事,好不公平。”
赫连翎骁躺在元滢滢的身侧,淡声道:“不会,她同你学坏了,定然是去角落坐着,不会是去办差事的。”
宽阔的手掌轻揉着元滢滢的腰肢,她舒服的哼哼着,又要赫连翎骁替她卸掉钗环。
赫连翎骁凝着眉,想着他毕竟是摄政王之尊,怎么能做仆人的事情。想来这些时日,他对元滢滢过于娇纵,才让她这般肆意指使人……
元滢滢见赫连翎骁沉眉思索,便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侧首在他耳旁低声说道:“快些,待会儿L……会奖赏你的。”
为了奖赏,赫连翎骁便暂时再娇纵元滢滢一次。
他从未碰过女子首饰,手脚难免笨拙。元滢滢不要他继续碰,转身唤方寒月前来,帮忙卸掉钗环首饰。
方寒月低垂着头,只等去掉最后一只簪子,便忙不迭地离开了。临走之前方寒月瞥见赫连翎骁将元滢滢抱起,放在膝盖上的模样。
身子突然腾空,元滢滢极其自然地揽住赫连翎骁的脖颈,她早就习惯了赫连翎骁突然的举动。赫连翎骁惯爱把她抱起,如此拥抱的姿态,元滢滢的整个人都被他拥进怀里,好似连一根头发丝,都被赫连翎骁收拢着。
元滢滢微扬起脖颈,柔声说着:“我过去只以为你无所不能,如今看来果真是人无完人,连首饰都不会拆。”
赫连翎骁拢眉,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英武被质疑,便说道:“下次,你让我帮你,定然不会如此的。”
元滢滢轻撇嘴唇,只道:“你莫不是要偷偷练罢。还不如去请教我哥哥,他从小便替我簪钗环,最是熟练,做你的夫子也是绰绰有余——你做什么!”
白皙的脖颈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赫连翎骁顺利地堵住了元滢滢夸赞元大哥,贬低他的嘴巴。
赫连翎骁露出理所应当的神情:“当然是索要我的奖赏,是你刚才说过的,难不成忘了?”
“我没忘。但奖励是你做的好了,我才给你的。你花了许久时间,只卸掉了一只步摇,两只耳环,如何要奖赏你?”
赫连翎骁却是不管,他既付出了,便要回报。
除了应付钗环首饰,他不甚精通外,在其他事情上,赫连翎骁可谓是人中龙凤,无一不精。连此时对赫连翎骁稍有不满的元滢滢,也不得不面色羞红地承认此事为真。
第160章 村花秀女(番外)
“背不够直,腰需发力,腿莫要抖!”
竹板毫不留情地打在少年身上,他瞧着年岁极轻,身量瘦长,一双眼睛有着不符合年纪的乌黑幽深。
饶是侍卫长教导过不少死侍,还从未见过如穆俊卿这般,受了如此重的惩戒却不肯痛呼出声,开口求饶。
啪地一声,穆俊卿单薄的外袍被竹板打破,露出青紫交加的肌肤。侍卫长这才停下手,询问穆俊卿可记住了他的训导。
穆俊卿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记住了。”
周围皆是和穆俊卿一般年岁的少年,都是被派来跟在侍卫长身旁学习武艺,日后做为主子效忠的死侍。如今,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只待学成之后,被随意分给了谁,便此生忠诚于他。
因着受了罚,穆俊卿脚步踉跄,身影可怜。但周围的人都是远远的瞧着,无一人走上前去宽慰穆俊卿。只因为穆俊卿的性子沉闷古怪,他仿佛不知道疼痛,整日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练武。在众人之中,穆俊卿的表现最为出类拔萃。其余的人还未完全接受要成为死侍的命运,身上难免带着少年的稚气,挨打了会痛呼哭泣,会大声求饶,但穆俊卿不会。侍卫长曾说过,穆俊卿心性坚韧,连他都难以与之相比。
众人的心中待穆俊卿便隐约有了排斥,因着他的不合群,和鹤立鸡群的优秀。
穆俊卿绷紧着一张脸,回到住所。侍女魏氏,也便是穆俊卿的养母,手中正拿着一件快要绣制好的外袍。穆俊卿手指蜷缩,下意识地扯着身上泛白的衣裳,他明白那样针脚细腻的外袍,定然是给暗室的那位,不是给他的。
穆俊卿走到魏氏面前,唤了一声“母亲”。魏氏抬眸,匆匆看了穆俊卿一眼,将他拉到身前,用袍子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阿珏的身量要小些,这衣裳需得裁短点。”
说罢,魏氏便不再理会穆俊卿,她似乎是没有注意到穆俊卿破掉的衣裳,和微白的脸颊。
穆俊卿却是不难过,这是他和魏氏之间最寻常不过的相处。穆俊卿回了自己的房间,掀开裤腿,才发现大片青色痕迹已经在他的腿上蔓延开来。穆俊卿没有上药,他伸出手指,在一处青痕处按着,疼痛的滋味瞬间便涌入穆俊卿的脑袋,他只是闷哼一声,连声痛都未曾喊出来。
侍卫长以为,做死侍便是要摒除杂念,无论面对何等诱惑都不改忠心。但他所教养的,是心性好奇的少年,又处在皇宫这等富丽堂皇之地,难免会心思浮动。侍卫长便请了旨意,选择一处僻静地方,好生教导这些少年,待他们的心思稳定下来,不会轻易被锦绣繁华迷了眼睛,再重回皇宫。
此次要去的地方,穆俊卿从未听说过。
马车来到了仙姝县,这里偏僻宁静,视线所及皆是绿水青田,最是能够安抚浮躁不安的心绪。
少年们两两相互较量,往日都是穆俊卿轻而易举地便能获胜,但今日对方专挑选穆俊卿受伤的地方攻去,他猛然踢向穆俊卿满是伤痕的大腿,巨大的疼痛感让穆俊卿额头沁出冷汗,他半跪在地面,身形颤动。
“穆俊卿输了,这次我赢了。”
无人会搀扶穆俊卿,对手在洋洋自得自己的聪慧,用穆俊卿的伤势打败了他。
侍卫长宣布了结果,冷声让穆俊卿练武要勤勉些。
穆俊卿强忍着身子的疼痛,正要开口应是,忽听一道绵软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腿受伤了,那人还故意踢在腿上,这不公平!”
穆俊卿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柿红衣裙的小姑娘,仰着圆润的脸蛋,眼眸乌黑地看着侍卫长。
侍卫长敛眉,淡声询问着:“你是哪里来的女娃,竟然来偷看。”
元滢滢鼓起脸颊,不满地纠正着侍卫长的话:“我才没有偷看……”
她只是听到打斗的声音,便顺着墙角的洞钻了进来而已。
元滢滢仍旧对刚才的结果不满,气呼呼地要侍卫长公平些。侍卫长不愿在仙姝县招惹是非,便抬手拎着元滢滢的胳膊,将她带出了院子。
穆俊卿远远地看见,元滢滢两侧的鬓发顺着她双腿的摆动而摇晃着。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凭借自己的力气,从地面缓缓站起身。在经过对手身旁的时候,穆俊卿听到一句满是嘲弄的声音——
“真是怪人。”
穆俊卿的衣裳并不多,只有两件。因此,即使身上的这一件又破了,但穆俊卿看着还未干透的外袍,还是继续穿着身上这件。他缝补的手艺不好,在本就泛白的外袍添了一个补丁,惹得众人嘲讽他当真穷酸。
听着这些话,穆俊卿的心底没有一丝波动。关怀的言语不能令他感到温暖,同样地,这些讥讽也不能使他心生难过。
今日是穆俊卿出门去为众人采买物件,他捧着沉甸甸的物件往回走时,看见眼眸乌黑的元滢滢,正凝神看着他。
即使只匆匆见过一次,但穆俊卿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便是当时冲出来嚷着不公的小姑娘。穆俊卿心想,或许是他从未见过这般圆润的脸蛋,连眼睛都是圆圆的,因此才对元滢滢印象深刻。
元滢滢偏首看他:“你衣裳破了。”
穆俊卿低头看去,才知刚补好不久的膝盖,又破裂开来。他凝着眉峰,似是在为此事烦恼。
元滢滢身量小,便拉着穆俊卿的袖子,要他随自己走。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穆俊卿没有冷冷地推开元滢滢,他跟随着元滢滢的脚步来到了元家。
元老娘正在浆洗衣裳,见元滢滢领回来一个少年,顿时站起身子。
元滢滢娇声道:“娘,他衣裳破了,不能再穿。”
元老娘瞥见穆俊卿身子的青痕,口中原本要告诉元滢滢莫要随便带人回来的话,顿时变成了对穆俊卿的心疼。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元老娘领着穆俊卿进了屋子,拿来了元大哥的衣裳。她要穆俊卿脱下裤子,穆俊卿却紧绷着脸不肯。
元老娘觉得他脸皮薄,便放下药油,叮嘱穆俊卿自己涂好药,再穿衣裳。说罢,元老娘便起身走了出去。
穆俊卿拿着药油出神,许久听到元老娘在窗外唤道:“一定要涂好,若是不会涂,我便来帮你。”
掌心握紧瓷瓶,穆俊卿低声呢喃道:“不痛的,涂与不涂都没什么分别。”
只是犹豫片刻后,穆俊卿还是打开瓷瓶,将药油涂抹在伤痕处。他周身上下,有大大小小的痕迹,只能全褪了衣裳,赤着身子涂抹才方便。
涂完最后一处,穆俊卿目光轻移,才发现元滢滢站在门外,手掌攀着墙壁,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得知自己被人看了个干干净净,即使对方只是年纪稚嫩青涩的小姑娘,穆俊卿脸颊泛起薄红,头次生出不知所措的情绪。他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想要低声斥责元滢滢,为何要……偷看。只是话到嘴边,穆俊卿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如今连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都不会了。
穆俊卿离开后,元老娘责备了元滢滢乱领人进家里的举动后,不忍看着元滢滢委屈的模样,便把她抱在怀里,轻刮着她的鼻子:“你啊,人小鬼大的。这个哥哥脸皮薄,你还去看人家。”
元滢滢脆生生道:“他生的好看,不穿衣服更好看了。”
元老娘笑女儿童言无忌,并未放在心上。
穆俊卿得了新衣裳,倒是有人前来打听是从何处得来的,只是穆俊卿闭口不言,如此沉默的反应,众人也逐渐失去了兴致。
穆俊卿再次见到元滢滢的时候,便是她站在田间路旁,哭得身子都站不稳了。
穆俊卿本不应理会,毕竟据侍卫长所教导的,死侍眼中只应该有两种人,一是自己效忠的主子,二则是其他人。至于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不应该被穆俊卿放在眼中。只是元滢滢哭泣的声音软绵绵的,似是猫儿的爪子般轻挠着穆俊卿的心口,他身上穿的干净整洁、没有补丁的衣裳,便是元滢滢给的。于情于理,穆俊卿都不该忽视。
“你因何而哭?”
穆俊卿的声音冷冰冰的,他肃着一张脸,说出这般话便会让人误以为是在质问。若是换了寻常人,定然会对穆俊卿产生恐惧,颤动着身子说无事。
但元滢滢见了穆俊卿,哭泣的越发用力了,她边哭便告状道:“阿壮素爱欺负我,哥哥才给我做的木蜻蜓,他看了喜欢,便从我手中夺了去。”
穆俊卿暗道此事容易解决,既然是因为木蜻蜓而起,那便将它夺过来就是。
但元滢滢瞧着穆俊卿的身子,小声说道:“阿壮生的人高马大,你打不过他的。”
穆俊卿看着自己瘦削的手臂,语气沉沉:“打的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