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元滢滢讶然:“……是否有所不妥?”
她嫁给江暮白,身上所穿的婚服却是宗以成所赠的。分明是两人之间的姻缘,却好似将宗以成也拉扯其中。
宗以成抚着她柔软的青丝,轻声说道:“世人皆道,为他人做嫁衣裳是最为愚蠢之事,但我不觉得。那件婚服我极其珍爱,曾经不止一次幻想着滢滢穿着它,嫁做我的夫人。只是如今……但普天之下,除了滢滢再没有人能配得上那件婚服。一是为了成全我,二是为了不让如此精美的婚服明珠蒙尘,滢滢可否应了我?”
元滢滢注视着宗以成的眼睛,那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澄净的如同一樽琉璃盏,仿佛只要元滢滢开口拒绝,宗以成便会于顷刻间破碎。
修长的手指抚过元滢滢的耳侧,宗以成的动作轻柔,语气中带着诱哄的意味:“可怜我罢,滢滢。”
元滢滢终是颔首答应了,不完全是因为宗以成的请求,那件流光溢彩的婚服,她实在欢喜,也想要穿着出嫁。
江暮白未曾待在马车里等候,自从元滢滢跟随宗以成离开后,他便一直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地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小厮问他,可要派人前去看看,江暮白摇头,他若是如此做了,岂不是对元滢滢的不信任。
但话虽如此,直到元滢滢重新回到江暮白的身边,他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即使江暮白心中想要知道,元滢滢究竟和宗以成说了些什么,但回去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询问。江暮白不想在他和元滢滢独处的时候,讨论的全都是另外一个男子。
成亲的良辰吉日,早就在江暮白第一次托媒人上门提亲时便已经选好。但江暮白心中忧虑随清逸,他没有做过父亲,不知道随清逸会不会讨厌他。
元滢滢依偎在江暮白的身旁,淡雅轻柔的香气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清逸会喜欢江大人的。”
江暮白鼻侧的小痣微烫,过去他憎恨过这张脸,如今却暗自希望能够凭借这张脸,让随清逸对他少点抵触。
随清逸得知皇帝赐婚的事情,面露惊讶,却并没有多少排斥。在他眼中,只要是元滢滢心甘情愿,那嫁给谁都没有关系。
至于江暮白的模样性情是否和随席玉有几l分相似,随清逸不以为意。在他心中,随席玉是自己的爹爹,无人可以替代。因此随清逸和元滢滢不同,他看不出两人的相似,不会把江暮白当做父亲的替代。
出嫁当日,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时,便有妆娘为元滢滢梳妆打扮。那件朱红婚服极其合身,越发衬得元滢滢美貌。
随清逸同样穿了艳色的衣裳,他站在旁边看着,在喜帕落下之前,突然跑了过去,伸开手抱了元滢滢。他第一次主动地向元滢滢表达自己的心思:“娘亲是最好的娘亲,也是最好的女子。”
元滢滢回抱着随清逸,她全然明白,无论是夫君随席玉,还是面前的小人儿,都不曾厌恶过她。与之相反,他们冷淡的面容之下,是对元滢滢深切的情意。
元滢滢柔声道:“清逸是娘亲最好的孩子,一直都会是的。”
随清逸轻轻颔首,脱离元滢滢的怀抱后,他又重新变成了小大人模样。随清逸已经懂得许多道理,他明白元滢滢成了亲,日后就会有新的孩子,之后元滢滢最喜欢的孩子,便不会是他了,毕竟他不讨人喜欢,只会呆愣愣地念书。随清逸这般想着,心中有点难过,但却没有想要阻止元滢滢嫁人生子,他想着,元滢滢虽然是他的娘亲,但更是她自己,不应该因为他而委曲求全。
婚宴上,宗以成和桓瑄比肩而坐。或许是喝多了酒,桓瑄难得对讨厌的宗以成有了好脸色,他看着宗以成面上淡淡的笑容,轻嗤一声:“这般场面,你还能笑出来,宗以成,你当真是虚伪。”
宗以成神色不改,他可不是桓瑄,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脸上。桓瑄从送贺礼开始,脸上的神态便异常冷硬,那模样不像是前来道贺,而是一副被江暮白夺走妻子的愤怒。宗以成目光轻闪,看着元滢滢被江暮白抱了进来,身上所穿的婚服果真是他所送的那件。宗以成脸颊的笑意才真切了几l分,他语气悠悠,意味不明道:“来日方长呢。”
桓瑄喝的酩酊大醉,他忧心自己若是清醒了,便会站起身从江暮白手中抢夺元滢滢。桓瑄眼眸轻晃,看着满脸喜色的江暮白,心中恨恨地想着,若不是那张脸,倘若他也有那张脸,元滢滢所嫁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了。
看着醉倒的桓瑄,宗以成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嫌弃。
他低声吩咐着桓家的人把桓瑄送回去,而后缓缓站起身,朝着江暮白走去。
见到宗以成,江暮白脸颊的喜色淡去几l分。他心中着实佩服宗以成,在此刻竟然还能维持表面的礼仪周全。
宗以成敬了一杯酒,口中却不是说的祝贺白头偕老的贺词。
“江知府,皇帝生辰宴上,你是故意的,是吧。”
江暮白颔首,元滢滢曾经无意间提及宗以成哄着她,若是宗以成当众求取,元滢滢需得怜惜他。江暮白仔细揣摩就知道皇帝生辰宴会,便是宗以成最合适的机会。也是因此,江暮白才在皇帝开口之前,率先站起身,朝着皇帝请求赏赐。江暮白深知此举有违君子之道,不是光明磊落的举动。但江暮白从未后悔过这般做,他甚至庆幸正是第一个求得赏赐,他才能得到元滢滢。为了元滢滢,即使做了小人又有何妨。
宗以成眉眼微冷:“滢滢今日可真美,我就知道,这件婚服只有穿在她的身上,才能显现出最大的美丽。”
在江暮白疑惑的神情中,宗以成挑眉:“江知府莫非不知道,这件婚服是我送的罢。本是我母亲为我未来的妻子准备的,只是江知府使了不入流的手段,才把我的妻子夺去。不过最终,滢滢还是穿着这件婚服出嫁了。”
江暮白的额头抽痛,宗以成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即使江知府娶了滢滢,那又如何呢?滢滢能够二嫁,便能够三嫁。若是有一日,滢滢不喜江知府,或者江知府不幸……死了,那滢滢同样可以穿着这件婚服嫁给我。”
江暮白冷声说道:“青天白日的,宗公子竟然做起梦来了。”
“梦也是能够成真的。人有祸兮旦福,江知府平日里可要小心着点。”
有旁人经过,宗以成便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此酒,我敬江知府一杯。”
饮罢,宗以成便转身离开。
江暮白回到喜房,经过廊下时,红嘴绿鹦鹉突然跳起来,口中嚷着:“滢滢!”
“桓瑄!”
江暮白听了心烦意乱,便让人把鹦鹉收到一旁。
美人含羞带怯地看着江暮白,他心口砰砰直跳,眼睛却打量着元滢滢身上的婚服。
“这婚服好生美丽。”
元滢滢软声道:“是宗公子所送,我很是喜欢。”
她脸颊绯红,眸子清澈,似泉水般灵动。江暮白看着,突然静下心来,想通了宗以成此举的目的——宗以成便是要扰乱江暮白的心绪,要他嫉妒生事,坏了和元滢滢的情意,他便可以趁虚而入。
江暮白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
“再美的婚服,不及夫人三分颜色。”
温文尔雅的江知府说出情话,便显得格外动人。元滢滢眼眸轻颤,怯怯地垂下头去。江暮白轻抬起她的下颌,细细吻着她。
婚服被丢在一旁,江暮白的手掌托着元滢滢的腰肢,他抚着美人意乱神迷的眼睛,轻声说道:“夫人,我从未如此快活过。我此生所有的欢喜,都在夫人身上了。”
元滢滢扬起手臂,揽着他的脖颈,眼睛里倒映着的是江暮白俊朗的面容。
“江大人怎么和外面的人学的——如此油嘴滑舌了?”
江暮白摇头:“肺腑之言罢了。”
他欲俯身,以唇感受雪白肌肤的绵软,元滢滢用柔荑托着他的下颌,使江暮白的眼睛径直地注视着自己。
唇瓣轻抿,元滢滢面露犹豫。
江暮白不喜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疏远的神情,他们是夫妻,什么话都可以说,不需要为难。
在江暮白的劝慰下,元滢滢斟酌着开口:“清逸是我最疼爱之人,我只有他一个孩子,以后也希望如此。”
元滢滢的心很小,只能放下几l个人。血脉亲情,元滢滢尽数给了随清逸,不愿意再分给其他人。元滢滢深知,她以寡妇的身份嫁给江暮白,江暮白没有以民间二嫁的诸多规矩束缚她,反而格外重视,她应该像众人所说的一般,对江暮白感激涕零。但元滢滢仍旧要在大婚之日,把心中的想法尽数告诉江暮白。此生,她只会有随清逸一个孩子,不会再有其他血脉。
这并非是随清逸开口要求的,而是元滢滢私心想着,她只想做随清逸一人的娘亲。
这或许对江暮白并不公平——随清逸是元滢滢和随席玉的孩子,在元滢滢改嫁以后,随清逸虽成了江暮白的继子,但他仍旧姓随,记在随家家谱中。而江暮白若是允了元滢滢,除非纳妾生子,不然此生便没有自己的血脉。
但元滢滢是绝不会提出纳妾之事的,她和随席玉便是彼此相伴,倘若江暮白纳妾,那便和随席玉截然不同了。元滢滢想起宗以成的承诺,即使是皇帝赐婚,有他的帮助和离也不算困难。
因此,元滢滢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说了出来。她目光柔软,看着江暮白的反应。
江暮白显然不知道,新婚之夜,他的妻子便在思考着如果和离该寻找谁的帮助。
江暮白握着元滢滢的手腕,轻吻着她微凉的指尖。
他目光灼灼:“我心中所爱的是夫人,不是绵延子嗣。夫人所想,便是我的心意。你我有清逸便足够了,再不需要其他人了。”
江暮白若是想要子嗣,迎娶任何一个女子都能延续血脉。可是他不想要旁的女子,只想要元滢滢。至于生子与否,江暮白并不看重。他不执着于延续血脉,只想着和元滢滢享乐今朝便足够。
听到江暮白所说,元滢滢眉眼弯弯,微挺起腰肢轻啄着他的下颌。
江暮白和她鼻尖相抵,语气微软:“夫人,这些太少了……”
不够,只是轻吻怎么够呢。
说着,他便扣紧元滢滢的腰肢。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
元滢滢意识模糊时,恍惚听到江暮白随口说道:“那件婚服被勾破了丝线,送去成衣铺子修补罢。”
元滢滢含糊应下。
不知哪一个举动戳中了江暮白的心思,他原本要仰面躺下,却突然来了精神,在雪白的肌肤落下深深浅浅的吻。
“夫人,我的夫人……”
……
女子出嫁三日回门,但元滢滢早就没了娘家,便省去了这个步骤。随清逸听闻,寻常人家的兄长弟弟,会对姐妹的夫君教导一番,让他莫要欺负了自家人。随清逸想着,他便要和江暮白好生谈谈,免得江暮白会以为元滢滢身后无人,看轻了她。
看着正式的请帖,江暮白眉眼微弯。
元滢滢问他笑些什么,江暮白便把请帖递了过去:“喏,清逸邀我黄昏相谈。”
元滢滢趴在江暮白的肩头,听着他轻声读完了整张请帖,眉眼温柔:“清逸真是可爱,你可不要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他会生气的。”
江暮白连声保证。
黄昏,长亭。
随清逸备好了茶水糕点,他正襟危坐,见江暮白用过茶水,才缓声说道,自己要和江暮白约法三章。
“哦,是怎样的约法三章?”
“第一,你要敬爱娘亲,爹说过夫妻要相敬如宾,如此才能长久。第二,我虽然成了你的孩子,但我的爹爹只有随席玉,我不是不会改口的。第三,你绝不许对不起我娘亲。我知道男子可以纳妾有外室,但我娘亲的夫君绝不可以。若是你做不到这三条,我便同你算账。”
随清逸沉声说着,心中却在悄悄察看江暮白的神色。他深谙交谈的诀窍,便想着江暮白若是不同意,他便把第二条改去就成。
但江暮白满口应下。
随清逸微微松气,他确实不想改口,江暮白能够同意便再好不过了。
随清逸微微扬起下颌:“那便该你提要求了。”
江暮白站起身,神色郑重:“我没有三条,只有一条要求。”
随清逸凝神听着,便见他说道:“清逸,你要好生念书,莫要让你娘亲难过。”
随清逸神色微僵,好半晌才道:“这个……我自然会做好的,不需要你特意说出来。还有,你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
“那我便没要求了。”
见他神色不似做伪,随清逸心中疑惑,自己提出三条,江暮白却什么都不提,真是古怪。
元滢滢和江暮白成亲两年,却未曾有孕,便引得旁人议论纷纷。更有甚者,有人向江暮白送好生养的女眷,意图拉拢他,都被江暮白一一拒绝。不久后,京城便有了传闻,直言江暮白早年间伤了身子,难以有孕。众人便开始怜惜起元滢滢,只道元滢滢便是寡妇高嫁,但夫君难有孕,当真可怜。
随清逸隐约觉得古怪,便前去询问元滢滢。他走至屋外,便听到元滢滢和江暮白的低声言语。
“如此这般,江大人的名声便毁了。”
“夫人莫要担心,名声于我不过浮云一般,我不在意,便不能如何。只是可怜夫人,被我名声所累,日后夫人赴宴,定然会有人拿此事怜惜夫人。”
元滢滢柔声道:“那我便不去了。”
随着江暮白的一再提拔,元滢滢的诰命品阶也随之提升,向她递帖子的人家越发多了起来。只是元滢滢不喜那些,如今正好有了借口不去赴宴。她隐隐有些心虚,江暮白却大为感动,直言元滢滢为他付出许多,他只能越发勤勉地来报答了。
元滢滢见他神态促狭,便知道江暮白是当真不被流言影响,便放下心来。
随清逸神情恍惚地离开了,他寻到时机询问元滢滢,流言是否是江暮白自己放出去的。元滢滢颔首承认,把当日两人商议的事情告诉随清逸。
元滢滢抚着随清逸的脑袋,声音轻柔:“清逸,不单单是为了你。娘亲只想要一个孩子,那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