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医醉
醒悟自己的神色可能失控了,少年连忙垂下脸,静静抚平书本上的褶皱。看着封皮上的《国本论》几个字,这是他的姑姑,当今大宋的皇帝陛下亲自主编的课文,他一直很珍惜、很重视这本书。
唯有学得越好,姑姑才能越关注到自己。赵仲潜意识里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前方的少年们停在御花园的八角亭下,让侍从们把各自的食盒端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其乐融融。
几人里一个小麦皮肤的少年忽然示意其他人看旁边的园子,他滑稽地努努嘴巴:“宁宁姐快看,那小子又在阴暗偷窥我们耶。他好像条野狗哦。”赵崇,康王赵构之子,十四岁。与其他人一样通过宗初筛,入宫读书的宗室嫡系。
当今官家登基十数年不近男色,朝野上下自然暗潮汹涌,揣度起偌大的国朝如何后继。从来不和男子亲近...女子也没有亲近过的赵官家仿佛是个无性恋者,这可愁坏了中枢的相公们。继承人这种东西,又不能临时拉一个来就算数。总得提前培养合适的人选。可赵芫非但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她连男人都不碰的。那未来的皇位由谁来继承呢?
这时候,宗亲们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来吧,过继一个给皇帝,以后继承大统。
如今国朝如日中天,成为继位者当然是件大好事。于是谁家的小孩能入宫备选,就成了角逐的重点。
最后赵芫亲自选定四人住进宫中,分别是固国公主赵多福的次女赵宁、幼子赵靖,康王赵构之子赵崇,钦宗之子赵仲。其中最肖似官家的就是郡主赵宁,从小武德充沛,打遍宗室小孩无敌手。而赵靖和赵崇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屁颠屁颠到处跑,天天姐姐姐姐追着喊,三人感情甚著。
唯独赵仲年纪比三人都要年长,只不过他自幼在金国长大,诞生时其父赵桓已在金国当上了重昏侯。
明眼人都知道,四人当中,赵靖是给姐姐陪跑来的,赵崇有点竞争力奈何打不过赵宁。而赵仲,这孩子出生在敌国,最是忍辱负重,学问做的比宗室所有的孩子都要好——因为打从赵官家登基,宗室新诞生的王孙贵胄们一个个便喜爱习武胜过了读书。这才让一个先帝之子有了翻身的机会。
明媚如朝阳的秀丽少女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独自坐在角落石桌边上用膳的少年,果然见到她转过来,赵仲就立刻垂下脑袋作出专心的模样,赵宁撇撇嘴巴,感觉很烦恼。这位仲表兄时常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跟个不明生物一样盯着她们看,一副羡慕得要死的样子,又不肯过来和她们一起玩。真是别扭得很。
“没意思的家伙,别理他。”赵宁耸耸肩,重新扬起笑脸,“北边的草原去过了,就差海上还没去过,回头我找皇姨申请,咱们坐战舰出海打倭寇玩。”
“嘶,你能去,我不行啊。”赵崇嫉妒得不停咬手帕,“上回在草原差点被马群踩断腿,父王不许我再上前线了。”
“切,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当大将军?不能打仗的宗室没有前途的。”赵宁嘲笑他。
赵崇梗着脖子,嘴硬:“兵仙韩信的武力值其实也不高你知道吧?还有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一样算无遗漏、决胜千里。”
闻言,赵宁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你小子行啊,拿韩信自比,志向远大。可学末兵推的成绩,你怎么次次排老三啊?连隔壁赵仲都比不过耶。”
“他那叫纸上谈兵,真上战场了当然是我更厉害。”赵崇挣扎着叫嚣,昂首挺胸和个斗鸡似的,朝着隔壁的方向喊。
不远处几人的吵闹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垂着脸的赵仲神色晦暗,心说赵崇真是个愚蠢的人。现在他们四人在宫中接受与众不同的教育,为的是争夺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大宋储君之位,他倒好,和小孩过家家一样围在赵宁的身边当小弟。
这种蠢货,注定不可能登上储君宝座。
只有赵宁,是他上位的最大阻碍。
赵宁不但有官家的宠爱,还有一双圣眷在身的父母,母亲固国公主在民间声誉极高,父亲副相韩离素大权在握。听说他不在东京城的这十几年,官家每回外出狩猎都带着赵宁一起,俨然把赵宁当成了亲女儿。
还有那个赵靖,看似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实则事事都在为亲姐姐打补丁,一旦赵宁偶有弱势的地方,他就会补上去。说不是专门帮赵宁夺位来的,都没人相信。固国公主和副相一家子肯定早已压宝在赵宁身上,想尽办法辅佐她夺得储君位置。
正是如此,所以赵仲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从一开始就无比巨大,几乎压得他时时刻刻无法畅快呼吸!
有时候,他忍不住要怨恨老天爷不公,如果他的父亲还是大宋的皇帝,他生下来就在东京城的皇宫之中,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楚,他可以毫无阻碍地成为大宋储君,成为未来的皇帝,天下的共主,享受万国朝奉。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发生二圣北狩此等古往今来从未有的过耻辱之事,姑姑一位帝姬又是如何得到的兵权阵前登基的,其中猫腻赵仲不敢细究。他怕得知真相后,再见到姑姑,自己会忍不住露出怨恨的姿态。那才是完蛋了。
宣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官家御驾亲征,二十岁的赵仲终于接触到了兵权的一角,他被姑姑安排在右翼副元帅韩世忠的麾下。韩候是姑姑身边数一数二受重用的将领,而且在朝廷中广结善缘,人脉深厚,他如果能得到韩候的青睐,争夺储君的力量无疑可以大大提升。
因此,跟随韩世忠出征的过程里,他时刻都在努力展示自己的才能,并结交军中人才,力求不放过一丝一毫抓握兵权的机会。
效果很不错,在对阵金军一支猛安部时,他的左右穿插包围策略起了作用,帮韩候拿下了这三千人马。战后韩候特地在众人面前赞赏了他的兵推策略,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赵仲的内心极度亢奋,看吧,他才是战场上的韩信,不会武功不会能冲锋陷阵又怎么样?只需动动脑子,他就能战胜敌人!
这日的傍晚,军队驻扎在饶县,看样子要修整一段时日。赵仲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带着自己的兵推计划私下拜访各个将领,名为请教,实际上是拉拢人心。
走到韩候的门外时,居然幸运地与朝中有名的钱袋子张俊张相公遇见了,他连忙彬彬有礼地上前打招呼,自然而然地一起走进屋内,仿佛他是和张相公约好了一起来的。
“殿下,”韩世忠先朝赵仲拱手,请他坐下,让人给上好茶。
“天色已晚,殿下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赵仲坐在一边,笑着拿出自己的兵推计划,说道:“是战事上我有些新想法,想请你帮忙指点一二。”
韩世忠接过来一看,赵仲不但推演了右翼大军对阵金军的策略,甚至连赵芫所在的中军、岳飞的右翼都一并帮忙推演了一遍。他面不改色的点点头,赞了声不错,委婉地说道:“今日恐怕来不及,明日我写好了亲自送还给殿下吧。”
赵仲喝茶的动作顿了下,视线从张俊的身上飘过,心中揣测难道是有什么绝密消息,韩候不愿意被他听到?想到这,他屁股坐得更稳当了,假作听不出韩世忠送客的意思。
张俊挑眉,摩挲着打理得无比美观的胡须,对韩世忠投去同情的目光。他是无所谓,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于是按照计划,将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以及官家的命令传达给了韩世忠。
“官家亲率五千天武骑兵奇袭金营,完颜宗辅北撤百里,被岳元帅节制,十万金军溃如蚁穴被彻底打散了,其中不少贼人向逃窜向这边。官家的意思是除恶务尽,不能让这些散兵贼人祸害当地百姓。”
“昨夜探子来报,左四十里外发现一处被烧毁的村庄,右五十里处也有金贼肆虐国的踪迹,人数约有万余。”
“请管家放心,我这就派王放率兵前往剿贼。”韩世忠拱手认真道。
听到这里,赵仲的眼睛微微发亮,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即请战。
他太需要一场好看的战绩了,赵宁那么爱打架,一定是冲在最前线,天然就比他更容易得到将士们的尊崇,将士们尊崇她,就会使她在朝中的能量越发庞大。赵仲不能在这方面落后于赵宁,起码不能一丁点作为都没有。
韩世忠沉吟,官家把赵仲放在他身侧,肯定是要给其机会历练立功的,既然人家不愿意要送到嘴里的功劳,非得亲手挣来,他也不好打压下去,反倒惹得对方怨恨。
于是他当即批准了赵仲的请战,给他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部队,并把自己的心腹将领安排当副手,以保证这位殿下安全无虞。
望着赵仲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张俊对韩世忠摇摇头,笑道,“你真是谁都不得罪。这位还不知道岳鹏举那边,郡主率两千骑兵野战连胜的消息吧。”
“骑兵还是官家给的捧日骑兵。她真敢要,官家也真就给她了。啧啧。”
显然,全局战事的消息,在他们这群高阶将领之间是完全透明的。
在赵仲的眼中,他和赵宁之间的夺嫡情形不分上下,势均力敌。可在中枢高层们的眼里,天秤早就歪到了郡主的一侧。
人家郡主年年以游玩为名,到各地军队历练,还下江南微服私访底层的百姓,揭发过贪官污吏。这么多事,虽然功劳都按在别人的头上,但集中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晓其中的含金量。
虽说你不如郡主长在官家身边关系更加亲厚,但既然选中了你作为观察对象,你也该动一动吧。向官家申请出去‘游玩’的权利又不是别人专属的。
可赵仲仿佛认死理似的,非得推一下才动一动。
到了如今反而想靠那点纸上谈兵的功夫和擅长打仗的郡主在沙场争个高下,真不知他究竟是聪明还是愚钝。
果然,从没上过前线的赵仲不久后就被人抬了回来。
倒没有受伤,只是被马鞍磨坏了腿根,暂时不能骑马了。至于清剿金贼的任务,赵仲骑马太慢了,因为要保护他,将士们连金贼的马屁股都没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金贼逃得无影无踪。
不过赵仲仍不死心,硬撑着身体要求带兵出征。
韩世忠无奈之下,只能想办法安排一次‘战功’给他。
得到了几千个俘虏的赵仲终于放下高悬的心,很好,他也算在军中走出了关键的一步。
自认为发展势头不错的赵仲,许久之后,才得知赵宁已经从偏将升至一军统制官,将他的‘不错’硬生生踩进了泥里。
直到此时此刻,赵仲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赵宁会产生如此差距。
或许原因仍在官家对赵宁的偏爱。在于官家始终对他这个先帝之子心存警惕,害怕他把皇位夺回来还给自己的父亲。
第154章 当赵芫穿到赵构时空(壹)
天外倏然一声惊雷,将刚刚睡下没多久的赵芫猛然震醒,一睁眼,屋外似乎已天光大亮了,雨落地的声音呼啦啦的。
她坐起身来,单手撑着额角,感觉浑身上下像灌了泥一样沉重,沉声呼喊朱娘来为她梳洗更衣。
今日还有大朝会要开,商议福建路提举市舶司官船遭海寇袭扰损失货物一事的处理办法,事关国朝财政收入,不能马虎。
但她叫了两声,旁边都没有熟悉的人拿衣服过来。
倒是一张陌生的大饼脸凑到近前,夹着把细嗓子:“官家,您昨夜操劳了,不继续躺一会儿啦?”
这张大饼脸非但陌生的很,而且眼中满是淫邪之意,刚刚还在摸自己喉咙的赵芫抬手一巴掌,直接把人扇飞两米远,顺便转了圈螺旋两周半落地,只听那大饼脸夹着公鸭嗓发出娇呼:“啊—吖———”
“朕这是......”
赵芫翻来覆去看自己的骨节宽大的手脚,又摸了摸喉咙上的突起,直接从榻上走下,来到殿中的铜镜前头。
果然,铜镜里映出了一张陌生的男人脸,脸色苍白得跟个鬼一样,眼皮底下黑眼圈都快挂到嘴角了。
仔细瞅瞅,还有点眼熟。
嗯...这不是老九那张蠢蠢的脸吗。
现在镜子里的脸没有熟悉的谄媚和狗里狗气,反倒阴森晦黯,还充斥着纵欲过度的虚弱,只剩一身年少时练就的大骨架子还能撑着宽松的袍子。
“这是...另一个赵老九?”赵芫不客气地掐了把这张脸,痛的。
官家是怎么了?中邪了啊?
娇弱地躺在地上的蓝珪震惊地看着熟悉的官家的一系列动作和喃喃自语,嘤嘤,咱家知道官家您床上不太行,心里头不舒服,可咱家不知道您已经亚历山大到了中邪的地步呀。他捂着肿胀的老高的脸,爬起来朝外喊:“来人啊,快宣御医——”
已经搞清楚状况的赵芫知晓大饼脸就是赵构近前的大押班了,三两步上前抓着人脑袋噼里啪啦又扇了两巴掌,“闭上你的嘴,狗东西。朕好好的看什么病。”
被揍得眼冒金星的蓝珪:“是,是!官家您一点也不软,您勇猛至极,咱家在窗户外都能听见娘娘的叫声。”
赵芫脸黑了。
啪啪啪!三个巴掌,比刚刚多了一掌。
“呜呜......”蓝珪委屈地垂下了脑袋。说您强还不行。
见大饼脸终于老老实实了,赵芫擦擦蹭了满手脂粉的手掌,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此人,柔声说道:“朕昨夜操劳过度,竟有些迷糊。你和朕说说,最近朝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蓝珪仰头,忽然发现官家今日似乎高大了许多,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神情平静至极,又似乎...带着某种冷酷之感。如此俯视着,竟让他产生出莫名的恐惧感。
他连忙弯下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猜测官家这是怎么了,嘴里老老实实地交代这两日宫内外发生的事情。
听着听着,赵芫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这边的朝廷整日无所事事不成。
“别说了,”她打断大饼脸,“把公服拿来,朕要梳洗上朝。”
等上了朝,底下站着的一水的陌生面孔,她提拔上来的那些大臣半个都见不着。
哦,还是有熟人的。站在宰执首位的秦桧。
只见等众人你一嘴他一句汇报完小事,重头戏终于来了。
中年版的秦桧风度翩翩地上前来拱手说道:“官家,金国又派使者前来,催促您快些做决定。”
“若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会惹怒金人。到时候我国朝百姓又要遭受战事苦楚,何其悲哉!”
什么决定?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一旦和金人扯上关系,赵芫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大概范围。她垂眸扫视着底下的中枢众人的神态,视线在第三排人群里的韩世忠脸上顿了顿,左右又扫视了一遍,没看到另一个应该存在的人。她不动声色的,柔和的,笑着问道:“在做决定之前,朕想问问,朕的岳鹏举如今在哪呢?”
朕那么大一个宣武候呢?
她的话音刚落下,底下顿时发出骚乱声,官家是在明知故问啊。所以,官家还是不愿下旨吗?
秦桧原本柔和淡定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他定定盯着坐在龙椅里的赵官家,盯着那张纵欲过度的苍白脸颊,冷笑一声,直接挑明道:“官家记性不好,岳飞意图谋反,已关押在天牢一个多月了。就等着您下旨如何处置他。”
原来,岳飞还没被冤杀。赵芫舒了口气,整个人舒坦不少,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愈发随意,“秦桧,你说金人派使者来,人呢?怎么不来觐见。”
看着赵官家大大咧咧的放松姿态,秦桧暗中蹙眉,奇怪,官家今日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对他的称谓不对,神态姿势也不对。嘴上谨慎地应答道:“金使居住在朝廷安排的内城府邸里,官家若要见他,还得亲自前往才行。如此才能体现我国朝的诚意。”
闻言,赵芫五指一用力掰断了座椅的扶手,她暗中扶着这节断木,目光在中枢众位相公的脸上扫视而过,竟没有一人出来反对秦桧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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