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医醉
车队里的一名年轻官员说道:“如今金军在西北肆虐,朝廷又在组织临时科举,家国大事皆挤在一时,官家定是忙得抽不出身来。”正是从南方回来的翰林学士韩离素。
韩家可谓是世家中的翘楚,张显以为这位韩家的小相公肯定站他们这头,一路上和韩离素吐露了不少‘行动计划’。他哪知道,韩离素比赵芫的老师郭孝友还狠心,郭孝友只想独自悄悄变强曲线救国,韩离素的观点是杀一杀卖国贼流血救国。
听到韩学士的劝说,张显一副你高看官家的诧异表情,“官家过往少去读书,也没有大儒指点,今年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大事要处置,还不是诸位宰执相公帮忙。”
十二岁亲政,古往今来有几人?何况还是个没有受过正经教育的帝姬。
韩学士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点淡笑来,看似真诚地拱手称赞:“看来张相公心中早有决断,瞧得透彻,我不如您。”
张显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略微得意,车队慢慢行驶在城中官道上,他的谈性似乎也上来了,说道:“我远在应天府,却也听闻过官家登基时的事迹,官家身边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因此有了豪言的底气,可仍旧太儿戏了啊。”
“这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张知府摇头晃脑叹息,韩学士只是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话。
车队迎面遇上了巡城的卫军,张显等着对方让路,谁知卫军带头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不客气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张显一愣,随即怒视此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官。”
那人冷声突出三个字:“皇城司!”
皇城司拦他做什么,“我说了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快让路,本官还要入宫觐见官家。”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卫军避让开。
谁知这皇城司的卫军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大声说:“敢议降,随我回皇城司配合调查吧!”
议降,在如今的东京城可是很敏感的词,路边的百姓目光唰的一下盯过来。官家要驱除鞑虏,谁还在议降。
“我什时候议降了!”张显目瞪口呆,他分明打算劝官家议和而已,议和怎么能称之“降”呢,太难听了!简直在辱他清名!
“是不是议降,回皇城司审问过就知道了。”那人冷笑,下令卫军围上来,强行将应天府知府拖下马。张显和车队中的侍卫根本反应不过来,知府人已经被扣押起来,张显的官帽歪在头上,慌忙向还在马上的韩学士说:“韩相公,赶快告知宰执相公们皇城司在东京城里胡作非为,当街挟持朝廷命官!”
皇城司敢当街抓官员,还是他这样的五品大员,显然有很大问题,可以说是彻底打破了张显熟悉的官场规则。
马背上的年轻人郑重真诚地对抓人的卫军说:“这位张相公是应天府知府,你们不要对他动刑。”动了刑,可就不占理了。
什么,还敢动刑?张显挣扎起来,他这是要掉进魔窟里不死也剥层皮去啊!
皇城司的卫军熟练地将人的嘴堵上,领头的卫军打量韩离素,“你该庆幸刚刚没有乱说话。”说罢,带人避让到道路两旁,一队卫军就这么盯着车队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被这样盯着,是人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压迫感,但韩离素非常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走。被扣押的张显在后方用希冀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希望韩离素赶紧去搬救兵来。
结果,应天府来的车队无声无息地入了后宫安顿,而韩学士则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休息去了。于是张显被皇城司扣押的事情,竟然无人得知。
康王一听抓到了条大鱼,立即打了鸡血一样,亲自到府衙审问这位张知府。
“张相公,你说了‘偌大的朝廷,这天下的民生,岂是一句驱除鞑虏的豪言就能涵盖的。打仗,钱从哪里来?百姓谁又愿意上战场?儿戏啊儿戏!’,对不对。”赵构比照着手下呈上来的状子问道。
“对,我说过这句话。康王,大宋什么时候不许我们说话了。”张显站在堂下,除了衣冠有些杂乱,整个人精神很是亢奋,见到来找麻烦的竟然是康王,更义愤填膺。我张显可是站你这头的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抓进大牢里。
赵构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提笔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片刻,他停笔,抬头又问,“你的同党是谁?有多少人?除了应天府,在东京城内有没有?”
什么同党,刚刚他们是在说什么同党之事?张显愣了,但能坐到知府的位置,定然不是傻子,立即反驳:“我什么都没做,更不可能有什么莫须有的同党,康王不要冤枉好人。”
“怎么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是议降吗,这就是大罪。”赵构提醒他。
“我从来没有向金人投降的意思!这是欲加之罪!”张显理直气壮地反驳。
赵构诧异:“啊?抓错了?张相公是主战的?”
“我,我也不主战。”张显本想借机发挥,被赵构这句给堵回来了,“我与众多南地同僚只是认为收复两河一事可以缓一缓,现今财政紧张,南地百姓也人心惶惶,谁都不想继续打仗……”
他说着,就见上首的赵构双眼发亮,又开始奋笔疾书了,张显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珠,停了下来。
发现没声音了的赵构抬头,鼓励道:“张相公你继续啊。”
……继续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显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只说,“本官真是冤枉的,我愿意面见宰执陈情。”
哎,还以为能多搜罗点证词呢。赵构叹气,吹干纸上的墨迹,收了起来,起身背手傲然对下属们说道:“好吃好喝招待张相公,回头还要面见官家,不要让他失了体面。”
“是,属下一定将张相公养得白白胖胖。”抓人的那名勾押官恭恭敬敬地送上司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城司,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张显微笑。
宣武元年六月,天热得很快,从周边各个州县赶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东京城的各大茶楼里,众人皆讨论着此次临时加开的恩科。二圣和众多朝廷大员被金人掳走,这个时候开恩科,学生们已经猜到了缘由。
只不过他们不敢想自己一届学生,能被官家重用到什么程度。或许只是为了填补新生代的天子门生底层官吏。
“官家只选抗击过金军的州府学生来参考,此举颇有深意。”坐在茶楼里吃饭听书的学生与同行人聊着此事,身边人纷纷颔首,“想来从前那般时不时要议和的情况不会再出现,这样甚好,金人狡诈,只有将他们打出国境,和我们才能真正回归和平。”
各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在讨论,而茶楼里的说书人正慷慨激昂地演说着兴仁府大战的精彩故事,显然整个东京城上上下下的风气截然一新,主战之声不绝于耳。
还想议和的官员们失去了领头的身居要职的大员主导,一时间好似销声匿迹了般。
这头,赵构屁颠屁颠地将张知府的罪证送到了赵官家面前,邀功来了,“官家你看,果然有人在后面议降,企图破坏朝廷内部团结。人已经在皇城司。”
赵芫看了张显的‘证词’,不可置否,这些证词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给张显判刑,但要拿出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定罪还不足够。若只是因言废人,会引起百官们人人自危,反而埋下了祸端。
不过,张显敢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抱怨,肯定不是他一人的想法,“吴俞,你带人去一趟应天府,查查这位张相公。”
“是!”吴俞拱手,转身快步出去。
而对赵构的工作,赵芫给予了高度赞赏的态度,吩咐他继续暗中搜集情报,揪出国之害虫。
收到鼓励的康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运用皇城司特务机构的能力到处监听监视舆情,双眼发光地盯着各路官员,记录下他们的言行。
暂时皇城司的威力还未展现在众人面前,但总有暴露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原来百官眼里的香饽饽康王转眼就会变成可恶的狼犬了。可以说皇城司交到赵构手里,对赵芫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参加会考的学生共计两千七百余人,这还是经过严格审核后的名额。
赵芫亲自出题,这次的试题同以往的必考考点大不一样,直接了当地偏向了问战和问经济、问农桑几个点上。就是要筛选出主战的在兵事、经济、农业方面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一旦在问战问题上回答的模棱两可甚至反战的卷子,直接弃用。这样的人就算在经济和农业上再有才华,也不能现在给他们官职。
现今她要的,只有一种人才,那就是对抗金有助力的人。
会考当中,从西北再传来战报,西夏对大宋边境大举用兵,正在攻打麟州、银州、庆州等地,目标很可能是延安府。种师中已经率兵十万分道截击西夏去了。但由于分兵,宋军对完颜宗望部的金西路军的优势瞬时荡然无存,重新陷入苦战。
接到军报的朝廷众人信心免不了受到打击,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又开始左摇右摆起来,只是此时正处于会考,这些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马上要进行殿试,赵芫的心情却很沉重,高兴不起来,因为西北送来的军报中提及岳飞部、杨沂中部等含有大量义军参军的部队后勤补给严重短缺,十分需要朝廷的物资支援,但朝廷却没钱了。
等坐上了这个位置她才发现,前两任老赵家的继承者已经将国库消耗得差不多,勉强维持现在的开支,可要支持大规模战役铁定不够。
战争是要烧钱的!
单以最低等级的普通士兵计算,每月月俸三百文,外加干粮、食盐、布匹等生活物资,二十万人一个月的固定消耗便高达十数万贯。而除掉最基本的这部分军俸,还有补贴和赏赐,也是一大笔支出。军俸之外,装备费用更是一笔天文数字,步军、马军、水军,种类繁多的武器和军械都是刚需,战马更是紧缺。
去年秋季,朝廷财政收入总和八千万贯,但发放完官员俸禄七七八八支出之后,今年年初赵桓又来回折腾勤王军,加上缴纳岁币给金军求和,以及各地的财政支出,如今国库剩余竟然不足四百万贯。
所有支出当中,除掉军费,给官员们发放的俸禄占了接近一半。而在所有支出项目中,究竟有多少是被贪墨掉的谁都不知道。
今年上半年的税收还没送达,北地陷入战乱,税是不要想了,还要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砸钱,只能砸。
一时间,赵芫感觉头大如斗,这不是简简单单会打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只会打仗,顾头不顾腚打着打着哪天说不定发现自个散架了。要想办法快点搞钱,从哪里搞?
要么开源,要么节流。
开源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只能节流了。
至于从哪里节……主和的贵族们,不好意思,朕准备抄家了。
赵官家心里做下的决定,群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即刻进行的殿试当中。
这群士子学生们毫无疑问,录取之后会得到官家的重点照顾,各路官员都在暗中观察着,日后总得给自己阵营添加人手的。这里的阵营并非指党派之分,而是官员们难免有各自的圈子,就算是李纲与张叔夜也有意见分歧之时,想要自己的政令得到更多支持,就需要赞同自己的声音。
参考的学生们站在垂拱殿外,垂手等待考试开始。
赵芫走到上首的桌案前,俯瞰着这精挑细选出的一百来号人才,对内侍官朱娘挥挥手。于是朱娘带着人将考卷分发下去。
至于考前发言,赵芫没有多说,只叫大家认真答题。
坐在两侧的李纲和张叔夜等人默默看着,显然如此简单直白的过程是不符合往年的流程的,但新官家的风格如此,他们也不好多加指摘。
考试从清晨开始,中午宫廷给众人发放了食水,继续答题。
殿试的题目比之会考更加直白,赵芫直接问,两河之危如何解决,太原之危如何解决,西夏与高丽的威胁如何应对。
这三道题,每一道题都及其复杂,涉及的范围包括朝廷内外的政治和百姓经济民生。倒也不是期待能从这群殿试的学生当中获取万全的解决方法,只不过赵芫要从他们的答案当中窥伺这些人的立场和大局观以及才能,择优录取有用的人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赵芫起身。
考生们纷纷停笔,面色严肃地看内侍官收走卷子。
垂拱殿中,文臣们开始阅卷,将优秀的摘出来,最后分成两摞堆放在赵芫的桌案上。赵芫先粗看了优秀的答卷,然后又把另外一摞答卷看了一遍。觉得基本上符合预期,有抗金经验的学子们都站在了主战的立场上进行解答。
说明底层士子与上层士大夫,并非同气连枝,软弱的士大夫阶层并非不能改变。
这一批殿试录取三百一十六人,被赵芫分散安排进了各部当中,目的就是慢慢架空取代各部尸位素餐的老油条们。
殿试结束,国安法的编撰立刻提上议程。
这时,张显被关押在皇城司的消息悄然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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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暴君之名
小朝会上,殿中御史王时雍,这个在赵芫登基之后一直默默无闻,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人,今天忽然站了出来:“官家,有传言说知应天府事张显入京后被皇城司的人抓捕起来,至今关押在牢狱里,此事当真吗?”
上首的年少官家坐在雕花椅子里,身材不那么高大魁梧,白皙漂亮的面容上也挂着微笑,显得十分亲和无害,令群臣们几乎忘记兴仁府连死两人的传闻,她笑着说:“此事是真的。康王向朕禀报说张显有私自议降的举动,只好将他押在皇城司调查真相了。”
王时雍对赵官家口中的“降”避而不谈,而是抓住“议”字做不放,“国朝自建立以来,风气开明,准许文人士大夫议学议政,至今从未有过因言而废人的先例,皇城司只因为听到张相公说了什么话就将人下狱,传出去日后还有谁敢对官家说真话呢。”
赵芫登基以来表现出的态度一向强硬说一不二,现在王时雍算是京官里第一个站出来试图用过往的方式整改皇帝行为模式的人。
放在过去,他说出这番话,当朝官家一般会恍然大悟然后顺势接纳臣子的谏言,不管改不改,反正先摆出听取意见的态度。古往今来,知错就改积极听取谏言的皇帝,都会被夸赞的嘛。
殿中安静下来。
包括主战的官员们都在观望着,官家会如何应对王时雍的谏言。
将众人姿态看在眼里,赵芫知道这群大臣们还在试图摸她的底,那就让他们再看清楚些,赵芫开口,毫不避讳地阴阳怪气:“早就听说文人的嘴皮子厉害,王相公更是其中翘楚。张显因‘降’获罪,到王相公这里成了因‘议’获罪。这叫什么?让朕好好想一想…”她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状若思索,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小郭老师曾经教导过朕,大多谣言凭空捏造信奉者少,而有本事的造谣者则通过断章取义、逻辑诡辩和制造恐慌的方法使原本一件事情意义变得南辕北辙,信奉这种谣言的人却很多。”
“如此说来,张相公原来是在造朕的谣言啊。”
这可是欺君了,王时雍吓了一跳连忙说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你只论张显之‘议’,不论张显之‘降’,不正是在断章取义。”赵芫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脆生生的声音此时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来,三令五申,贩国贩民者斩立决,你当朕的话是放屁吗!!”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抓到把柄的王时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发的盛怒惊得后退一步,一时间呐呐不敢接话。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张知府只‘议’,而非真正‘降’了,没有实际出卖的行为和证据而将其下狱,恐有损官家圣明。”说话的人乃户部尚书黄潜善,这人长得白胖白胖的,留着山羊胡,十分面善,单看长相就是名忠厚老实的人,他走出来向赵芫恭敬地拱手拜谒说道,“便是民间断案也要证据,朝廷办理内部官员也该讲究真凭实据,这是为了朝廷的法度着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潜善的陈词都无可挑剔,群臣们无不点头赞成,如果皇帝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皇城司的供词就能问罪官员,那日后在场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身陷囹圄当中。
作为宰执的李纲出列说道:“官家,不如将张显带到殿中来,当面对质。”
殿审张显,当面给群臣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赵芫务必给所有人圆满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今日,显然是她们君臣之间的第一场正面较量,输了,日后便会处处掣肘。一群聪明人的领导可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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