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碎月城?怎么可能?”
“就凭他?哪来的这么大造化?”
“也说不准。你们记不记得,传说每一代……”
“哎呀,那都是多少年没影的事了,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你呢?你们见过没?”
他们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是来追捕的,只议论得热火朝天。一道道好奇又疑虑的眼神,全往云别尘身上打量。
在这一片交头接耳中,黎江雪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碎月城?
传说中悬于天上,永无定所,凡人从不能得见,仙人所居的碎月城?
这在如今的凡间,早已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无非是老人说古,或是街头听书,当个乐子罢了,许多人都不拿它当真事听。
它的实际意义,也只剩下了人们遇事时,口中念叨的那几句“神仙保佑”。
黎江雪一度怀疑,是天幕城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的正统,特意放出了这个故事,加以传播,好让百姓深信不疑,他们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言者,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容置疑。
这等例子,她也不是没听闻过。
可是听眼前所说,难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但有,甚至她的师尊,还亲身去过。
她震惊地转头,想要听云别尘斥对方,这都是无稽之谈,强加在他身上的谣言。然而,身边人神色寥落,眼神似是悲伤,又似怀念。
“别说了。”他低声道。
明鸳细看他几眼,摇头笑起来,“有趣,当真有趣。自古以来,得以选上碎月城者,从未听闻有人返回凡间。我见到你时,实在是惊讶极了。”
“别说了。”
“莫非,你是不能让仙人满意,又被遣了回来吗?尘儿,你也真是的,即便果真如此,回到门派中来也就是了,何苦独自流落在外,难道是害怕辜负了本座的期望,令本座蒙羞吗?”
“……”
黎江雪正为他脸上隐忍的痛苦而震惊,却见明鸳忽地转向她。
“你这个小徒弟,对你的心思明晃晃的,叫人好生感慨。只是,你告诉过她,你从前那些事吗?她知道你上碎月城,是为了什么吗?”
她一下僵立在原地,只觉得头脑里雾蒙蒙的,充满了不真实感。
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吗?
他曾经去过传说中的天人之城,却从不曾与她提过半句,甚至她与他谈及这些故事时,他也只淡淡附和几句,与常人别无二致。
听明鸳的意思,这其中显然发生过极为重要的事。
能令他讳莫如深,只字不提,而对方却洋洋得意,当作是拿捏他的把柄。
她的师尊,到底还瞒了她多少?
云别尘的脸色白得吓人,他几乎是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仿佛承受着不可言说的痛苦,只是眼中却写着一种她看不明白的倔强。
不,不只是倔强,说是孤注一掷更合适。
好像对方此刻触的,就是他的逆鳞。好像他一生行至此处,唯独此事不可出半分差池。
他哑声道:“这与她无关。”
“是吗?”明鸳扬眉冷笑,“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她全心全意侍奉的师尊,究竟是什么人?”
身边人的呼吸声乱了。他喉头微微颤动着,像要将翻涌的苦涩强咽下去。
黎江雪咬了咬牙,一把将他拦到身后。
“我师尊从前如何,关我什么事?”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好赖?”
“我可比你懂得多了。我师尊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既拜他为师,自当敬他、爱他,不问缘由地信任于他。他的事,他想说便同我说,他若不想,就轮不到我这个当弟子的僭越,更轮不到别人来挑拨离间!”
“他究竟对你施了什么法,将你蛊惑到这种地步?”
“是你自己这师尊当得失败,就不要羡慕别人了。”
她回手牵住云别尘,低声道:“师尊,别理她。大不了就是硬闯出去,又不怕他们。”
他望她一眼,眼底似有千思万绪,不能分明。
面前的修士们听得此话,却不肯答应,顿时围拢上来,纷纷祭出武器,如临大敌。
就听明鸳喝道:“我本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不愿大动干戈。但你若离经叛道,执意与魔教为伍,就别怪我不念情分了!”
黎江雪提剑在手,横眉冷对。
身边的人却忽地苦笑了一下,“要抓我二人,动手便是了,何故说得这样道貌岸然。”
“你什么意思?”
“你我都心知,魔教一说,不过是硬扣上的罪名。你们想找的,只是光明灵根罢了。”
“不要胡言乱语!”
“此处皆是你属下,此行目的为何,无人不晓。既没有外人,又何须遮遮掩掩。”云别尘凝视着对面的人,“还是说,师尊也知道这种手段不光彩,才要自欺欺人?”
他语气平静,眼神竟似悲悯。
明鸳忍不住正要发作,却听他又道:“我的灵根如何,师尊多年前便已知晓,无可隐瞒。但我这徒儿,只是寻常的水金双系灵根,无甚特别,且修为尚浅,难当大用,对你们并没有价值。”
他望着对方,“你方才与她交过手,应当知道我所言真假。”
黎江雪一愣,原本运起气要与对面一战的,一口气全堵在了胸口。
修为尚浅,难当大用。这是说她的吗?
她眯眼咬紧了牙关,怒视身边人一眼,心底却咯噔一声。
她知道自己真正的灵根是什么。
云别尘这是要在对方面前,替她遮掩,希望对方能放过她吗?老辣如明鸳,能轻信他三言两语吗?
他为什么要与对方言语周旋,却迟迟不肯动手硬闯?他明明做得到的。
是碍于师徒之情,不愿动手,还是别的什么?
一闪念间,就听明鸳冷哼了一声,“你若是为她,向我求情,便是打错主意了。”
她脸色阴沉,“追缉你们的文书,是上面签发的,我只知领命办事,断不能擅自更改。你这徒弟,即便是个废物,也得一并带回去,先入神庙关押,再由少司命定夺。”
明明话说得毫不留情,云别尘的脸色却忽地松了松。
“不可更改吗?”
“你是在与我讨价还价吗?这嚣张的小丫头,我可不认她是徒孙,也不会管她的死活。倒是你,看在你曾叫我一声师尊,在我座下磕过头的份上,我回去后倒是能替你说几句好话,换你从轻发落。”
她说着,向身后一扬手,“不必等了,动手!”
成群的修士顿时围攻而上。
黎江雪心中着急,喊了一声“师尊你别对她留情了”,便飞身提剑相迎,与对方混战至一处。
这些人的能耐,并不高于她。对方是奉命捉人,有所顾虑,并没有打算拿性命去拼,她却是背水一战,毫无保留。因为担心着身后的人,出手招招凶狠,几息之间,便分出高下来。
有一人想要争功,虚晃一枪,试图从她身侧攻向云别尘,被她一剑劈在肩头,险些将手臂齐根削下来。
只见鲜血喷涌,惨叫凄厉。
明鸳眼见手下无能,终于按捺不住,口中低声念了个诀。黎江雪激战之间,瞥见一缕金光直奔自己而来,不及反应,便被结结实实捆住。
她骤然动弹不得,周遭修士的剑却未收,仍旧直直冲她刺来。
她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明鸳,冰冷威严:“给我住手!要活的!”
一个是云别尘,焦急痛心:“阿雪!”
灵力织成的金线,将她捆得严严实实,无法脱身,一挣扎便是钻心剜骨的疼。黎江雪忽地一怔,心头竟觉得好笑。
是那种阵法。
当日云别尘用来困妖时,她曾亲眼见过。对面不愧是她的师祖,出手如此相似。
只不过,她师尊以此法束缚妖物,是为化解对方戾气,渡它回头是岸。而明鸳在交战之中,使出如此阴险手段,却只是为了要她低头就范。
果然人与人,如此不同。
她师尊若果真叛出师门,她只道叛得好,叛得妙。
那样的污秽之地,配不上他。
面前的修士听明鸳呵斥,不敢造次,连忙收剑。有收势不及的,剑锋仍旧落在她身上,顷刻间便是几道伤口,血肉翻卷。
然而几乎被她斩断手臂的那一个,却未听号令,满眼露着凶光,剑尖直刺她的咽喉。
黎江雪听见明鸳大怒:“混账!”
她无法躲,亦不屑躲,连头也不肯低,只昂首相向。
她是云别尘的徒弟。即便是技不如人,也没有惊慌求饶,贪生怕死的道理。
剑锋刺入血肉,溅起满天飞红。
却并不是落在她的身上。
她望着那个骤然挡在身前的人,惊叫失声:“师尊!”
云别尘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他心口处,血花蓦然翻涌,瞬间浸透衣衫。剑拔出时,血珠溅得他颊边一片,如宣纸上点点红梅。
也溅在黎江雪脸上,滚烫得令人心惊。
他忽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虚弱,唇边却带着微微笑意,声音极轻,又温柔。
“其实,梅子太酸了,我还是爱吃糖。”
然后,就向着身后悬崖,直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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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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